只聽三王子指着釐琮手中的紋石並木刻模型, 對着身側的釐瑱說道:“大抵此二物正是彼時釐琛大人會貿然前往陰山之由,同時亦是釐瑱大人於釐琛大人命喪之後,亦往陰山之故……”
在場衆人聞言, 皆不明白, 只得又將目光轉向講述的釐瑱, 指望他就此說個明白。
卻說釐琛與釐瑱一戰過後, 之後的比試已是順遂萬分, 再無懸念,便是此次勇士之爭中呼聲最高的師兄釐璵與釐琛比試,亦敗下陣來。而似是爲釐瑱制住自己之時所道之言提醒那般, 不可掉以輕心,遂之後的比賽, 釐琛莫不孤注一擲、全力以赴, 遂就此一路贏至決賽。待終於撂倒最後一名對手, 釐琛從作爲最高裁判的國主釐琮手中接過勇士勳章,隨後轉身面對恭賀自己的釐瑱釐璦二人, 頓了頓,方纔伸手拍了回釐瑱之肩,語重心長地道句:“你二人好好過活。”
之後釐琛入宮參加勇士培訓,爲幾月之後的祭日大典作最後準備。而從選拔之中敗下陣來的諸人之中,釐璵本爲冀城權貴之後, 此番勇士選拔雖敗猶榮, 倒也大大提升其名聲, 遂不久後待其父前左都尉因病逝世, 他便順理成章地爲國主授命承襲其父爵位, 因襲左都尉一職。至於釐瑱,雖敗下陣來, 好歹敗於兄弟之手,倒也並不懊惱,早知他兄弟二人有此結局,幸而勇士之位並未落入外人之手,釐瑱倒也真心爲其兄高興。待此番回了鎏金錯落,其師釐璜則爲釐瑱與釐璦指婚,兩家父母自來相識,又久爲鄉鄰,遂皆是同意。
本萬事順遂,不料一月以前,眼瞧着大典將至,釐琛竟忽地失去蹤跡。國主聞訊,急不可耐,急調人馬往各處找尋,尋了幾日亦不得半點消息。數日過後,方忽聞冀城西北百姓舉報,於陰山下樹林之中,發現食人之梟陽人。國主遂遣與釐琛素來相識的左都尉釐璵前往調查,而聞罷此訊的釐瑱亦是亟亟趕來,作爲釐琛兄弟,自請前往相助。
二人領着一隊人馬趕往城外西北,依據當地百姓指點,遠遠地便望見一干生得牙尖嘴利、面目可憎的梟陽人正圍攏在一處,爭搶肉食,周遭不遠處還有身形似猿、黑色毛髮的厭火國人與之發生爭鬥。一旁釐瑱見罷此景,登時怒不可遏,從馬背之上一躍而下,從肩上一把取下弓-弩,對準其中一梟陽人便一箭射去,那梟陽人隨即倒地命喪。只此番響動,並未引來忙於爭食的梟陽人的注意。釐瑱隨即左右環視一番,覷見身側釐璵腰上佩帶的長劍,一把奪了下來,大吼一聲,對着跟前梟陽人舉劍便砍,全無章法,終令一干梟陽人覺察出危險,從眼前之食上轉來,向舉劍的釐瑱圍上前來。釐璵見狀,忙不迭指揮軍士將一干犯事的梟陽人制服,自己則親身攔下還欲砍殺的釐瑱,令其冷靜。
待將現場混亂清理完畢,只見那被梟陽人啃食之屍早已面目全非,渾身惟留撕碎的皮肉與衣衫的碎布掛在那骨架之上,其狀慘不忍睹。釐瑱從釐璵的雙臂之中掙脫,緩步走向那骨架,顫抖着蹲下身來,眼光漸次沿着屍骨的輪廓掃視一回,首先目見掉落在附近的勇士勳章。釐瑱伸手將那勳章拾起,眼中頓時痛淚盈眶,有這勳章在旁,這死屍之身份已是不言自明。釐瑱將沾滿泥污的勳章握於掌中,使力拽緊,勳章堅硬的棱角將掌心劃破,痛達神經,卻難抵心上之痛分毫。隨後釐瑱又俯下身來,於屍身之上殘留的衣料之間細細搜尋一回,從一塊細細包裹着的布料之中,尋到了紋石與那塊木雕。見到此物的瞬間,釐瑱只覺心中似有閃電劃過,許多過去未曾注意之事並了勇士較量之時釐琛對自己所道之言,在今日盡皆有了意義。一時之間釐瑱百感交集,只顧蹲於那處暗自尋思,冥思苦想,又暗地裡將那兩物偷偷拿布巾裹了收藏在身,並未告知旁人。
之後釐璵見釐瑱蹲於那屍身一旁不肯挪動,隨即上前勸慰一回,又命屬下擡了擔架來,將屍身殘骸帶回城中,又將此番犯事的一干梟陽厭火國人拿麻繩捆成一串,押往冀城。
因此乃新晉的勇士命喪,此事一出,闔城震驚,不僅因了舉國武藝最強之勇士命喪異族之人,令國人顏面大失,更有甚者只將釐琛命喪之事歸於天罰,只以爲此乃天要懲罰他夸父一族,遂一時之間,冀城之中萬姓哀怨,人心惶惶。
國主釐琮大怒,草草將梟陽人等審訊一回,亦因了兩族之人言語不通之故,只將案情草草記了個大概,便將殺害釐琛、蠶食其屍之事一併歸咎於這幹梟陽人,隨後便下令將這幹人一併斬首,斬立決。饒是如此,釐琮仍不解恨,又下令國中寄居之梟陽並厭火國人限期遷出夸父國,若是逾期不遵者,則以反叛罪論處,格殺勿論。正因如此,國中一時之間雞飛狗跳、哀鴻遍野,從前皆居於冀城外西北的梟陽、厭火國人不多時皆搬了個空,徒留下彼時三王子二人於該處見到的空無一人的洞穴。
此事衆人所知的大致經過便是如此,只聽到此處,座上釐琮問道:“上述諸事,其中大半寡人在此之前便已知曉,然寡人至此仍是不明,這區區紋石與這木雕,到底如何證明釐琛的死因?”
三王子聞問遂答:“國主有所不知,這木雕非爲他物,乃是一件名喚玉璦的臂飾,呈扁圓環形,多作爲婦女佩飾。而這木雕剛好與貴國之人手臂一般大小,遂可知這正是釐琛爲貴國某人所打造的玉璦的模型。而據聞貴國王族素愛以紋石打造首飾,此二物既在一處,便知釐琛正是欲比照這模型,以紋石製作這樣一件玉璦飾品贈人。”說着三王子亦從身上取出一塊原石,交與宮人,令其呈與釐琮,亦是紋石,“這一紋石正是在下於陰山破陣之時,從山上取來。據聞紋石於貴國之中惟有陰山一地出產,遂彼時釐琛爲取來紋石,只得違背國主禁令,不辭辛勞艱險,冒險進入陰山。”
衆人聞罷這話,方纔明白其中蹊蹺。
說到這裡三王子又嘆息一聲:“亦是時運不濟,若是換作往昔,以釐琛這一貴國勇士之身手,出入陰山尋找紋石,自是萬無一失。然孰料此番玄武之陣忽地在陰山之上現世,若非以正確之法進入該陣,則誤入之人皆會陷入迷陣之中,困於其中而不得出。這便是之前數月以來,頗多途經陰山的百姓于山中失蹤之故。釐琛被困於迷陣之中,不得吃喝數日之久,早已氣虛體弱,待他拼盡全力從迷陣之中闖將出來,回到陰山之下的樹林。不及呼救,便因衰弱飢渴喪命於此。屍身爲居於該處的梟陽人發現,這幹逃難而來的梟陽之人,既不知貴國規矩,兼了已是因家破國滅而衣食缺乏,遂亦是不管不顧,就此將釐琛之屍啃食充飢……”
衆人:“……!”
三王子言畢,見座上釐琮沉默尋思,隨即向上拱手言道:“此番在下亦不敢爲梟陽人等啃食釐琛大人之屍之事辯駁一二,亦無可辯駁;然在下在此只欲向國主說明一個道理,即我們待人接物,不可以陳見待之。便如梟陽人等,素來生性殘暴,性喜食人,然我等卻不可因之將任何與之相關的命喪之事歸咎於他們,自需就事論事,以求真相……”
座上釐琮聞罷此言,蹙眉對曰:“公子此番費盡力氣所證實之真相,雖然在理,然彼時犯事人等皆以正-法,便是悔之莫及,如今即便證實當初釐琛之死並非爲他們所害,亦是於事無補。如此結果想必公子當初亦是明白,何以公子仍是不辭勞苦,爲這幹已死之人證實清白?如此一來到底有何益處?”
三王子聽罷此問,惟苦笑答曰:“國主所提之問,與在下彼時於貴國邊境救下同伴之時,他們所問一致。彼時在下只道是此世間陳規偏見害人,正如彼時梟陽人等生性兇殘,遂他們遭難之時,旁人多是不肯輕信亦不肯相救;又如此番釐琛大人雖非命喪他們之手,然旁人亦將此罪統統歸咎於其上。這等事例世間數不勝數,諸如中土國便是惟血統出身論英雄,女子國女流之輩則勇武不及丈夫之類,比比皆是。混沌大陸國家衆多,文化各異,若每一文化皆因循守舊、秉持陳見,進而拒不往來,各自爲政,如此混沌大陸何日能得個相互理解、友好往來之局?”
三王子一時情難自禁,將暗藏於心之念開誠佈公。這釐琮聞罷這話說得驚世駭俗、立論新穎,大爲震驚,隨即脫口反問道:“公子此論甚高,非常人之見!此番寡人甚是好奇,公子道自己乃是雲遊至我國,只爲找尋進入幽都之法。今可知公子卓犖不羣,心懷異志,公子到底乃何方神聖?”
三王子見問,暗自後悔方纔一時嘴快,沒個遮攔,這話說了,卻要怎樣搪塞,口中支吾一句曰:“國主多慮了,在下一介無名小卒,不過一時淺見,擔不得這般稱讚……”
正徑自尋思一法,不提防身後一個聲音忽地開口,對座上釐琮道句:“啓稟國主,風公子並非等閒之輩,乃是中土國三王子殿下!”正是釐璦。
那釐琮聞言,大出意料之外,驚道:“當真如此?你如何知曉?”
釐璦則答:“之前民女隨殿下等前往破除玄武之陣之時,偶然聞雲永大人一時說漏了嘴,方纔得知殿下身份不凡,乃是高人隱姓埋名……”
釐琮聞罷這話,眼神複雜,明滅不定,不自覺將身子往前探了回,問道:“竟是宗主國王族親自光臨鄙國,不知有何貴幹?”
三王子聞問,只得苦笑行禮道:“在下雲寅,族中排行第三。國主見諒,在下恐身份徒引紛爭,遂不得不隱瞞身份。”
三王子話音剛落,便聞釐璦率先開口說道:“殿下雖隱姓埋名,然民女與之相處結交,可知殿下行事光明磊落,前來我國並無不軌之圖。國主明鑑。”
這釐琮聞言,方纔恍悟彼時頭回於殿上目見三王子之時,便覺此人隱隱與雲丙彷彿,原來不單因了此人着裝打扮依照中土國一般,還因雲丙本便是此人之祖之故。念及於此,釐琮方又放鬆面上神色,口中說道:“三殿下果真不凡,寡人彼時便覺殿下酷肖其祖,有其遺風,冥冥之中正合殿下身份。無怪乎此番能成此大事,殿下破除玄武之陣,救出釐瑱,倒是鄙國欠殿下一個人情。”
三王子亦知釐琮對自己身份之顧慮,隨即對曰:“國主勿憂,在下此來,惟爲尋找進入幽都之法,待在下達到目的,即刻離開貴國,絕不多擾。”
彼此客套一回,釐琮又問:“釐琛命喪之事亦是大抵清楚無疑,只殿下曾言釐琛命喪之事乃是釐瑱失蹤之因,此乃何意?”
三王子聞言,不答這話,卻是轉身面對一旁的釐瑱說道:“這便要請教釐瑱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