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王子到達那斷崖之上, 與后土相遇,那后土不愧爲陣眼之處鎮守神將,威力不凡, 使出泰山壓頂之力, 只一擊之威便將三王子擊出老遠。又聞身爲黃帝之佐臣的后土口出狂言, 聲稱如三王子這等血統混亂之輩, 定然難以戰勝血統精純而高貴的軒轅一族。
三王子聞罷這話, 眉頭深蹙,一股不平之氣油然而生。他強自壓下喉頭涌起的血腥之感,一把拽起身側的方天戟, 支撐着立起身來,一面抹去嘴邊的血痕, 一面說道:“大神請恕在下直言!大神之言差矣, 燭陰上神創大陸、生萬物之時, 乃是將己身之精氣神平均賜予萬物,無不平等, 其間並無差別。遂大陸之上的萬千生靈並各個民族血統,皆受上神饋贈,又如何會有高下之分?何以不可平等地交流往來?然如今之人反倒違背古人之意,頤指氣使、妄自尊大,閉目塞聽、坐井觀天, 目中惟有自己而無視他人, 厚此薄彼、妄論高低, 豈非正是違背了上神創世之初衷?!”
那后土聞言, 冷哼一聲, 對三王子之言嗤之以鼻:“汝休要鼓動脣舌,高下之分自古早有定論, 汝此番正因身中血統不純,到得此處已是萬幸;饒是憑了多少僥倖,終難以不純勝精純。”
三王子對曰:“世間萬物,無不身有所長,無有無用之物。若非在下身具他族之血統,能借各方之長,在下是斷不能破除之前四陣,行至此處!”
言畢,三王子持戟站直身軀,昂首挺胸,毫無頹喪之狀,只見他暗運真氣,口中則道:“‘大道攸同’,正是大將階位之真意,在下此番方纔了悟。此正所謂道之所在,所能抵達之法,豈是惟一?一道不通,更有別途,何需死守一處,徒然無功?”
那后土耳聞三王子之言,正不解其言之意,便見跟前三王子那相較自己渺小許多的身軀忽地增大變長,只須臾之間便與自己身軀大小一般。而手中的方天畫戟亦非凡兵,自能憑三王子意志伸縮變幻。
后土見狀大驚:“這是?!……”
只聽三王子道句:“在下不單可化作中土、氐人並羽民之形,還可化作夸父、女子與白虎族之形。”
卻說那后土本具三頭六臂,一臂手持一樣兵器,正可令單槍匹馬的三王子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不料此番卻見周遭驟然出現數個人影,正是三王子的中土、氐人、女子、羽民、夸父並白虎族六種形態,各自手持一樣兵器,六人齊上,兩人一組,分別對戰那后土的一個身軀。
一時之間,局勢倒轉,本是三王子勢單力薄、不敵神威,如今卻換作是那后土寡不敵衆,只覺眼前人影幢幢,令人眼花繚亂。兼了三王子正是親身突破其餘五兵之陣之人,自是身手不凡、六兵皆擅,無論以何種身形戰來,無不得心應手、駕輕就熟。這后土起初只道是三王子如螻蟻般一人,自己以神威壓制,凡人又如何能敵。不料三王子血統混雜,卻是各顯神通,這幻化而出的六種形態登時令自己三頭六臂的優勢化爲烏有,如今落了下乘之人反倒是自己。后土勉力抵擋一回,奈何自己是雙拳難敵四手,不多時便敗下陣來。倏忽之間又見周遭包圍自己的數個人影盡皆消失不見,眼前惟剩夸父巨人形態的三王子,手中方天戟輝煌瑩耀,從天而降,縱身而來,祭出萬取一收第六式——把酒祝東風,畫戟直貫而來,刺穿了后土心臟。
三王子收勢立定,閉眼調息一回,對跟前漸漸消散的后土說道:“大神只道是軒轅血統至高無上,無人能及,在下身爲軒轅子民,亦當爲身爲軒轅之後自豪;然除此之外的他國異族,無論何種血統、何種文化,亦有其過人之處,斷無高下之分,衆人齊心協力,便是大神亦難以勝之……”
那后土聽罷,在三王子這番振聾發聵之言中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目,煙消雲散。隨後從空中掉落一柄長戟,煌耀奪目、流光溢彩,龍頭泛光、龍爪刃利,正是最後一樣神兵后土神戟。三王子伸手接過神戟,拾在手中撒了迴路數,雖覺神兵利器威力驚人、不同凡響,心下到底最喜多年來與自己頗具淵源的方天畫戟。
此間事畢,三王子復又恢復平常模樣,整理一番着裝,方從參星陣眼之處出了陣法。
出陣後仍回到那城鎮城門跟前,只見之前尚還隱匿在迷霧之中瞧不清楚的城鎮已顯出完整的原貌來。隨後又四下環視一回,卻並未目見朌坎的身影。三王子心下一驚,暗道不妙,唯恐朌坎於自己破陣期間出甚意外。三王子忙不迭將手一揮,手中的方天畫戟幻化爲人形,三王子道:“事出不妙,何以附近皆未見到坎兒身影?”說着拿眼細察周遭環境,一面對雲永吩咐道,“你我二人分頭尋找,我前往那樹林中搜尋,你則在這城鎮周遭尋覓。若有發現,傳信告知。”
雲永應下,二人隨即分頭行事。
卻說從樹枝頭墜落的朌坎本忍痛作那挺屍狀,以求上天保佑那棕熊老眼昏花,未能將自己認作活物。不料這般裝死一陣,竟不知不覺入了夢鄉,與周公相會。而夢中之景正是自己的英勇無畏之姿,與三王子同入麒麟陣中破陣除怪之景。嘴裡尚還發出些許模糊不清的囈語:“……殿下,那熊如此放肆囂張,且看我毒蒺藜的厲害!……”
正值此時,便覺面上傳來一陣推攘之力,將朌坎大展身手的畫面盡皆打散。朌坎迷迷糊糊地睜眼醒來,朦朧之中只見夢中那棕熊正對自己俯下身來,張着血盆大口,一隻熊爪尚還按在自己面上。
朌坎見狀,只覺三魂沒了七魄,下意識拖曳着身子往後退去,一面伸手從旁摸索着,幸而身側正有一石塊。朌坎不及思索,就此操起石塊便往那棕熊面上砸去,亦不管自己此舉是否會激怒那畜生,令自己方纔的忍耐功虧一簣,口中尚還不管不顧地嚷道:“趁人之危的畜生,趁小爺身上未剩多少靈力之時偷襲欺辱小爺!……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是往常,便是十個你這樣的畜生,也不夠小爺打的!……”
未想朌坎這傾盡全力的一砸,卻爲那棕熊輕鬆制住,那棕熊竟然開了口道句人話:“坎兒醒醒,出了何事?!”
朌坎見狀,心下分外詫異,口中喃喃道句:“咦,奇了怪了,這畜生竟說了人話?!還知曉我的名字?……”
言罷,朌坎猛地搖了回腦袋,此番再看,眼前幻覺消散,浮現出三王子那清俊朗潤的容顏。
朌坎即開口問道:“殿下怎在此處?已是順利破陣而出?”
三王子聞問頷首肯定,隨後倒不提自己之事,卻是問道:“你怎在此處?面上新添的傷痕乃是何故?方纔口中所言畜生是何意?……”
此番朌坎方知眼前所見棕熊正是自己的幻覺,對三王子所問隨意支吾幾句作答,隨後伸手拽住三王子手臂,從地上坐起身來,對三王子展顏一笑,說道:“恭喜殿下,混沌大陸首位大將階位的武士誕生!”
三王子聞言,大感意外,微微睜大雙眼,愣了片晌,之後猛地展臂,將朌坎攬入懷裡,沉聲道句:“我雲寅得有今日,你功不可沒。”
……
此間事畢,三人唯恐大公主等人聞知發兵追來,隨即啓程離開此地。期間,朌坎開口問道:“殿下,此番可是就此南下,仍回女子國與衆人會合?”
不料三王子卻道:“非也,此番我等尚有要事需前往一地。非往南行,而是北上。”
朌坎聞言,尋思一回,恍然大悟:“北上?莫非這第六處結界正位於大陸以北的成都載天之上?!”
三王子頷首,對朌坎笑道:“不錯,正是如此。按照六丁之陣的陣型,這最後一處陣眼正位於大陸以北。雖具體方位不得而知,然此番有你相助,尋覓陣眼之事自當更爲容易。”
三人如此議定,隨即向北趲行,期間仍是喬裝打扮,扮作中土國百姓,只爲趕至下一個朔月之日到達中土國與夸父國的交界之處。此地乃是以大河劃分二國疆界,大河以南爲中土國,大河以北爲夸父國。從前三王子來往兩國之時皆是自備船隻,此番有朌坎在側,自是便利許多,朌坎召喚出大鵬鳥,正可供他三人乘坐飛行渡河。
騰於空中之時,三王子俯瞰身下大河那滾滾浪濤,感慨萬千,喃喃說道:“若此番夸父國國主應允我等開啓結界,這隔岸相望不相聞、兩國老死不相往來之狀,將是最後的風景了。自此,整個混沌大陸的各國各地之間,將再無屏障、暢通無阻……”
這回來到夸父國,已不同於頭回來此。即便是大陸之上的極北之地,每年長達半載的漫漫長冬亦已過去,雪消冰融,春暖花開。三人一路之上暢行無阻,未嘗耗費多少時日,便已達到夸父國國都冀城。到達冀城之時,三王子再度見到女子國鎮國大將軍風香玉,風香玉已於事前收到風凌霄來信,從中得知三王子等人將來此破除結界之事。三王子將計劃簡單知會風香玉,仍令其留待這冀城之中,作爲自己一方與夸父國之間的媒介。之後三人便進宮求見國主釐琮,商議破除結界之事。
釐琮因三王子從前對本國有恩,素欠人情,對他之請求本不當回拒,然聞說開啓結界會令該地城鎮毀於一旦,便又遲疑了:“……話說三殿下於本國有恩,殿下之請亦系合情合理之事,寡人自當相助依允;只殿下亦知本國因氣候惡寒之故,資源匱乏,房舍城池興建不易,若因破除結界之故致令當地百姓遭災,寡人又於心何忍?”
三王子頷首道:“國主顧慮在下甚爲理解,但凡仁慈之君,皆不忍目見國中百姓遭逢家破搬遷之苦。若非此番破除大陸結界僅此一法,且惟剩這最後一步,在下亦不忍出此下策。實乃不得已爲之,遂特來與國主商議。”
釐琮聞這話說得蹊蹺,轉而問道:“此番寡人可否認爲,三殿下既已擁有破除結界的鎖鑰神戟在手,實則殿下若是隻爲破除結界,自可不擇手段,私下裡強行破除,而不必告知寡人知曉。如此一來,便是我國百姓遭此飛來橫禍,亦不知是爲何故……”
三王子聽罷則亟亟拱手道:“國主明察,在下斷不會行此不仁不義之事!至今因貿然開啓結界已釀成許多流血之事,在下嘗於羽民國見識這等貿然開啓之後果,羽民國之結界正位於建木斷層之上,國都雍城之中,貿然開啓結界卻未曾準備,終致使建木盡毀,生活於建木之上的羽民無家可歸,若非之後國主當機立斷,率領羽民沿建木新生之處尋覓居所,只怕羽民國便就此毀於一旦。正因如此,在下需先行進宮與國主商議,此事斷不可貿然而爲,需國主下令結界陣眼周遭的百姓撤離,方可將此事的危害降至最低……”
座上釐琮聞罷這話,終展顏一笑,說道:“三殿下仁心,寡人於釐琛弟兄之事上,便已窺得一二,如今之事,更令寡人對殿下刮目相待。殿下之坦誠與博愛,令寡人憶起上古東方天帝伏羲……”說到這裡,那釐琮頓了頓,方纔接着道,“殿下可知,天帝伏羲,正是我夸父一族之遠親?”
三王子對曰:“在下不知,願聞其詳。”
釐琮說道:“上古之時的巨人族,正是雷澤氏一族,之後的所有巨人族,皆是雷澤氏之後人,其中包括我夸父族並了鄰國的贛巨人梟陽一族。而傳說中天帝伏羲亦是巨人,乃是華胥族婦女偶然踩中巨人之腳印而生。之後,大陸遭遇第一次大洪水,整個大陸除卻這極北的成都載天,幾近全部淪爲澤國。期間正是伏羲大神與女媧大神合力,率領衆人遷往山中避難,直至洪水退去。……如今我觀殿下品行,兼了殿下亦身懷我夸父族血統,不似爾族之唯我獨尊,倒與率衆渡難的伏羲大神有那親緣……”
三王子則道:“國主過獎,在下何敢與伏羲大神相提並論。在下與國主商議破除結界之事,國主自可權衡利弊,做出決斷。只在下與貴國亦有些淵源,對貴族之信念理想知曉一二,貴國始祖夸父大人一生皆在外追尋溫暖與光明,希求有朝一日能將溫暖與光明帶回族中。北地嚴寒,貴國百姓一生皆在這冰封之地生存,然貴國以南的異國他鄉卻是溫暖如春、陽光普照。國主難道便不願越過邊境,率領臣民親眼目睹感受一回那丹曦之晴暖輝耀?”
釐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