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流浹背之間,陶美人的慘呼聲戛然而止,太醫和產婆戰戰兢兢回報:“回皇上,陶美人昏厥過去了,龍胎,龍胎已然保不住了……”
和妃見蕭琮不語,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殿內只有我們四人,蕭琮站起身,腳步沉沉。
他擡高我的下巴,湊近低聲道:“你告訴朕,這不是真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那樣哀痛的眼眸,和二哥一模一樣。
忽然之間,我恨極了自己。
如果一開始我想盡辦法掙脫,也未必不能擺脫入宮的命運;如果在蕭琮的柔情蜜意中投之以桃,也未必不能相敬如賓過一輩子。可是我在做什麼啊,我究竟在做什麼啊?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我不知道什麼對的,我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縱着自己的靈魂,遊移在愛我的兩個男人之間,一點一滴的傷害着他們!
許是見我緘口不言,蕭琮鬆開手:“你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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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一笑,高高揚起手:“你這樣對朕!”
我閉上眼仰起臉,等着這個意料之中的巴掌,只聽見和妃與媜兒的驚呼,卻不見巴掌落下,我微睜開了眼睛,蕭琮仍然站在我面前,手勢未動,或是我看晃了眼,恍然間似乎有淚在頰。
媜兒撲上去抱住他的手:“皇上,是合歡那賤婢誣陷姐姐的,她怨恨嬪妾素日嚴苛,所以捏詞污衊!皇上,嬪妾家世清白,怎麼可能有文姜之禍這種不/倫之事!”
蕭琮森然道:“既然怨恨你,爲何要誣賴她?”
媜兒一時語滯,吶吶不能言。
蕭琮推開她:“朕親眼所見,絕非空穴來風!”
和妃道:“皇上,雖然此事未必是真,但無風不起浪,若傳了出去,只怕有損宮闈清名。”
蕭琮冷聲道:“怎麼傳的出去?”
他看向和妃:“將剛纔那個女婢堵了嘴拖出去亂棍打死!無論是誰,若敢多說多問一個字,一併打死不論!”
和妃一凜,也不敢多說,應了聲是便出去遣人。
蕭琮眼中摻雜着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有失望、氣憤、喜愛,和厭惡。我一直跪在殿中,並不曾爲自己辯白半句。我無法爲自己辯白,也不知道如何辯白。我只是跪着,好像這是我唯一的姿態。隱匿的情感一朝得見天日,似乎便掏空了心神。
他不說話,等着我開口。
媜兒涕泣着,慢慢跪倒在蕭琮腳邊:“阿琮,你原諒姐姐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姐姐她,她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她沒有辜負你,姐姐是清白的!”
她叫他“阿琮”,我回過神來,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媜兒居然稱呼蕭琮爲“阿琮”,這需要多麼濃厚的感情纔可以讓一個妃子這樣親暱而不避忌的稱呼自己的帝王?
我的脣角泛起苦笑,這就是報應嗎?少庭遲早會成親,有自己的妻子兒女,和和美美福壽綿長;而蕭琮,已經有了能親暱稱呼他小字的人,有了比我親近一百倍真心一百倍的裴媜。
我呢?
眼淚像是從心裡泛上來的一樣,我哽咽到無法呼吸,苦澀難言。
蕭琮望着我:“婉……奉薇夫人,事到如今,你沒有話要對朕說嗎?”
我深深的叩下頭去,伏拜在地。
我有什麼話可以說?即使我可以巧言令色哄的他迴轉,但自己的心呢?他的心呢?還能回到從前嗎?
良久,我聽見蕭琮輕輕的說:“媜兒,你起來。”
媜兒不肯,蕭琮嘆息一聲,對她,也是對我說:“她並不真心愛我,我寧願她像沈雲意那樣遠着我,也不要她僞裝出來的柔情蜜意。如此毫無破綻,已是對朕最大的辜負。”
他的聲音沉着篤定,想是已經有了打算。
媜兒聲音發顫道:“阿琮,你饒了姐姐,饒了我的家人吧!姐姐入宮以後修身養性,並無半點不軌之心,我求你,阿琮,我求求你!”
蕭琮道:“韓昭儀暴斃、郭充衣獲罪、珍昭儀巫蠱、陶美人落胎……”他笑起來,格外淒涼,“朕饒了她多少次?幫過她多少次?到頭來朕換來了什麼?她連一點真心都不曾對朕啊!”
媜兒道:“阿琮,我知道你是恨姐姐辜負你的心,可是當初姐姐身邊並沒有你啊!就連我曾經,不是同樣喜歡過別人嗎?情之所起,誰能控制得住?阿琮,你能原諒我,就不能饒過姐姐嗎?”
我驚駭的擡起頭,媜兒是不是瘋了,她怎麼敢在蕭琮面前說起當年喜歡雙成的往事?蕭琮既然能因爲我對二哥的情愫大發雷霆,難道就不會因爲她的昔日情竇龍顏大怒嗎?
蕭琮的手在顫抖,我離他那樣近,彷彿能聽見指關節咯咯有聲。
“你們能一樣嗎?”
他深深吸一口氣:“你入宮伊始便自陳於朕,你說你不敢對朕有半點不敬欺瞞,朕可有容不得你?而她,她爲朕生兒育女,看起來對朕真心愛重,可是心裡卻裝着別人,到如今還鍾情別人!那人是別人也罷,居然還是她的親哥哥!人/倫顛倒,不知羞恥,她還有何資格做朕的妃子!”
我的淚水止不住的在臉頰涌動,心內已是一片斷壁殘垣。他那樣的恨,恨的每個字都咬牙切齒!
我膝行到蕭琮面前,啜泣道:“嬪妾自知死罪,但嬪妾家人無辜,兄長也不知道嬪妾私心。嬪妾不敢求皇上一句‘原諒’,但求將嬪妾千刀萬剮可以消除皇上怒氣,可保家人性命!”
蕭琮冷笑的看我,“若不殺他以正綱紀,你打算置天家顏面於何處?朕現在多看你一眼都覺得噁心,如何會髒自己的手?”
他要殺少庭!我驚駭的不知如何是好,忙伸手拉扯住蕭琮衣袍一角哀求道:“皇上,嬪妾哥哥對天家並無半點不敬,當初也是嬪妾一廂情願,求皇上饒哥哥不死!”
他冷哼一聲將我踹倒,正待開口宣康延年進殿,媜兒猛然道:“皇上,嬪妾不敢辯說姐姐對哥哥沒有情意,但你若執意要殺嬪妾家人,嬪妾與腹中孩兒也只能隨他們而去!”
蕭琮硬生生止住手勢:“你?”
媜兒倔強道:“我已有一個多月身孕!”
蕭琮臉色變幻不定,不過俄頃之間,和妃傳了旨意回來,見我匍匐在地滿臉是淚,大約也猜到了什麼。
她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奉薇夫人?”
蕭琮迸出一句話,“事關天家顏面,以後誰都不許再提!”
和妃很會觀人臉色,忙躬身屈膝。
他看看媜兒堅毅的表情,最後眼光落在我身上,“你的心思太多,不適合哺育公主,永定就交給月華夫人撫養。慕華館幽靜,你,就在那裡靜修吧。”
他傳了康延年進殿:“傳朕的旨意,隴西上府果毅都尉裴少庭乃國之棟樑,鎮守青海有功,特晉爲歸德中郎將,即刻啓程返回軍中,無詔……不得踏入玉門關半步。”
媜兒見他法外開恩,大喜過望,連連叩頭謝恩。
我愣了神,不由自主十指成拳,尖尖的指甲嵌進肉中,疼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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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殺我,卻不許我見女兒,更將我幽禁在慕華館;他提拔二哥,卻讓他即刻離開,以後更不許踏足中原!
留住我一條命,卻把我像籠中鳥一樣關起來,不再愛我,不再疼我,只是要我活着,零零碎碎守着漫長的歲月,他的打算,就是這樣嗎?
在我茫然無主的時候,蕭琮走近我,扯下我腰間佩戴的玉佩,那枚碧璽瓜形佩是他當初賞的,也算是入宮前的聘禮。
他握玉佩於手中,淡淡道:“朕再不想見到你。”
言罷,玉佩被他重重摔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粉身碎骨。
我的心隨着那聲脆響驟然一緊,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捏住了心臟,撕心裂肺的疼痛席捲全身,我止不住的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