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隨蕭琮與太后回宮,對大理寺只說誤會一場,宮中已將真兇懲辦。
我假借詢問玉真近況,特意與寧妃同乘一輛馬車。
她甫見我便笑:“你可是要送禮巴結本宮來了?”
我也笑:“娘娘哪裡看得上嬪妾的東西?都是嬪妾借娘娘的光罷了。”
寧妃含笑道:“你也不必多言,本宮知道你要說什麼。”
在顛簸的車上不好施禮,我勉強萬福道:“娘娘即便知道,嬪妾也還是要千恩萬謝的!若不是娘娘機警,給嬪妾一個由頭,今日在皇上面前候死的難保不是嬪妾。”
寧妃道:“你本來就聰明,本宮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
我道:“娘娘若說是玉真身上有紅點,嬪妾萬死不能脫其罪,嬪妾感激娘娘,給了嬪妾母女一條生路!”
寧妃懷裡抱着元伋,單手扶起我道:“你若沒有做過,生路必然就是你的。劉氏做賊心虛,否則也不會讓太后和本宮試出來!”
我道:“太后她老人家心思縝密,嬪妾自愧不如!平日裡看着她對劉氏如同對當初的韓昭儀,人人只當她疼愛劉氏的緊,萬想不到她老人家還留着這一手。”
寧妃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若她這樣容易被人利用矇蔽,如何能坐鎮六宮,安享太后之位?”
我默默點頭,湊近看了看,元伋睡得正香,廣額方頤,端得是周正英武。寧妃見我注視元伋,問道:“妹妹沒有見過四皇子麼?”
我坐回去,淡淡道:“劉氏向來視我爲仇敵一般,如何肯讓嬪妾靠近半分。”
寧妃有些意外,但隨即勸慰道:“妹妹也別計較,劉氏是劉氏,元伋是元伋,出了這樣的事,這孩子想來是不會再跟着親孃了。也不知道皇上會讓他認在誰的名下,妹妹怎麼看?”
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抽身出來,略想想說:“皇后與和妃共同養教着三皇子,姐姐和我又都有自己的孩子,在嬪妾位份下的姐妹大多低微且未生養,估計太后與皇上也不會放心把四皇子託付給她們。如此一來,便只有裕妃娘娘了……”
寧妃微微擺手道:“不會。裕妃性子雖然豁達,但粗心大意,撫養皇子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疏忽,皇上未必想不到這一層。”
我道:“既如此,只怕太后會將四皇子留在長信宮親自教養了。”
寧妃怔一怔,“太后愛男丁,估計也就是這樣了。”
天氣新晴,一路肅靜無波。再踏進這紅磚綠瓦的正明宮,卻於恍惚間似乎嗅見暗藏的一股肅殺之氣。
蕭琮憐憫慕容黛黛患病,加之我從旁周旋,雖未復她的位份,卻將她從長亭所遷居到攬春所,託付主宮位芳儀沈雲意照顧。
劉娉死也不肯供出誰爲同謀,蕭琮一氣之下將她幽居樂成殿,佩鴛在我們回宮那一日便已杖斃,劉娉身邊素日貼身的宮人內監也在一夜間全體消失。樂成殿內只有零零星星幾個老練的宮人,殿外卻是大堆羽林軍駐守,用蕭琮的話說,“蒼蠅也不許飛出來一隻”。
太后因爲劉娉的事對我的態度有着些微改觀,自己也說單字封號不成體統,因此在上元節這一天將我的封號“薇”字改爲“奉薇”,取微子箕子不食周粟,采薇終南山麓,不改節操之意。
一字之差,榮耀卻增添了無數。但究竟快樂不快樂,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翌日午後,氣色明媚,陽光暖暖的灑在正明宮的每一寸琉璃瓦上。
寧妃帶了福康過來閒坐,恰巧雲意也在,寧妃正抱怨梳頭的茉莉香澤用完了,冬日百花不發,又沒有別的可以添補。
我喚嫣尋拿出自己素日用的桂花香澤給她,“嬪妾素日用的,娘娘不與嬪妾見外,嬪妾纔敢給娘娘,換了別人又要怪嬪妾不知天高地厚了。”
寧妃笑道:“你的東西必然都是好的,只是本宮以後不敢再跟你抱怨什麼——好像本宮是專門來要東西似的。”
我道:“秋日裡做的多了,白放着也是可惜,娘娘不嫌棄就好。”
嫣尋送上香澤,進退間袖口上縮,露出深深幾道鞭痕。
寧妃拉了她的手看了看,有些惋惜道:“你們素日都是妥當持重的,白白爲了劉氏受這種無妄之災,連帶你們主子也跟着面上無光。”
嫣尋和順的回道:“奴婢們是貴人腳下的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娘娘們沒有吃苦頭,便是奴婢們的福分。”
我道:“她和順茗琥珀還好說,就是裴充衣身邊的合歡慘些,聽說都下不得牀。”
雲意冷笑,“裴充衣身邊的宮人內監大約跟着主子趾高氣揚的得罪了不少人吧,難得進去一次,別人自然是要格外高看,好好款待的。”
寧妃奇道:“怎麼裴充衣很是傲慢麼?”
我嗔雲意道:“娘娘別聽姐姐胡說,裴充衣年紀小呢,有時候性子古怪是難免的。”
雲意瞪我,偷偷在底下扭了我一把。
寧妃見我們嬉鬧,微笑道:“那日你們被送去大理寺後太后纔過來,登時震怒,發懿旨說鎖了你們的貼身宮人拷打,又不許通報大安宮,便連皇上也不好勸。說到底,皇上何曾鬆快過?你們年輕,還是要多多揣摩聖意,替皇上分憂纔是。”
我詫異道:“怎麼拷打宮人不是皇上的意思麼?”
寧妃瞥我一眼道:“皇上白疼你一場了,他是什麼樣心腸的人,難道你不清楚?”
我已知是自己錯怪了蕭琮,此時也不好說別的,只得在心裡唸了一千遍佛,祈願皇后早日康健,也算是贖了我屢屢頂撞蕭琮的罪過。
福康從偏殿蹦跳着出來道:“母妃,寶母妃,我和錦心把妹妹哄的睡了!”
雖然我的封號變了,福康還是習慣叫我寶母妃,說了她幾次改不了,我們也都算了。
寧妃攬過她去,疼愛道:“你還要母妃哄着睡呢,怎麼能哄妹妹?”
福康仰起頭道:“母妃常說福康不懂事,剛纔錦心說‘若是福康公主能哄睡小公主,福康公主便是大人了’,今日可知道福康的好處了吧!”
見她天真爛漫,衆人都笑了。
我低聲吩咐嫣尋幾句,撫一撫福康的雙平髻,理順了她髮髻上的絲帶,閒閒的和寧妃雲意說着話。
嫣尋從寢殿帶出來一塊青白玉帶通天孔的藍田小玉蟬,玉質細膩通透,雕琢精美無倫,玉蟬活靈活現。福康一見就喜歡,捏在手中不肯鬆開。
我見她小臉如玉,忍不住輕輕捏了一把道:“福康今日是大人了,寶母妃就把這玉蟬送你好不好?”
寧妃忙制止我道:“妹妹素日給她的東西夠多了,別慣着她!”
雲意笑道:“奉薇夫人寶貝多着呢,娘娘別推辭,天天帶公主過來玩纔好,看她哪天好意思說不賞。”
我拿起玉蟬看了看道:“可惜沒有穗子……福康若是隨身帶着,只怕還要打個絡子罩住纔不冰手。”
錦心道:“娘娘可要請嶽才人?”
我含笑道:“還是你記性好,嶽才人打絡子手藝一絕,那就速速去請。”
錦心應了退下去,我又吩咐宮人送了棗泥山藥糕、松瓤卷酥、鹿梨漿等吃食給福康做零嘴,寧妃與雲意則一人一盞冰糖燕窩粥。
寧妃嚐了嚐,笑道:“說也奇怪,總覺得妹妹這小廚房做的燕窩粥特別可口似的。”
我道:“娘娘過獎了,嬪妾自從大理寺出來,心性也收斂了不少。每日閒着無事便專研些吃的喝的打發日子,浸燕窩宜用冷清水,發出來的口感滑溜細緻,御膳的人多用熱水發浸,雖然縮短時間,但口感略粗些。”
寧妃放下燕窩盞,嘆息道:“你這樣細緻,又冰雪聰明,太后不許予你協理六宮之權當真是屈才。”
我一笑而過,權作沒聽見,掰了卷酥喂福康。
也不過一炷香的時候,嶽才人便跟在錦心身後進來請安。我見她眼眶紅腫,心裡暗生疑竇,“好好的,你哭什麼?”
嶽才人神色委屈,仍掩飾道:“嬪妾沒有哭,只是適才出門被風眯了眼。”
福康以前便見識過嶽才人的手藝,此時放心將玉蟬給她。
嶽才人接過玉蟬看了看,說:“接穗子容易,就是再打個松花桃紅的絡子纔好,既不冰肌膚,顏色又配公主。”
寧妃頷首道:“那就勞煩妹妹了。”
嶽才人見寧妃發話,忙起身福一福,這才又坐在小杌子上拈起線來看顏色。
錦心憋不住話,在我耳邊輕語道:“嶽才人還是哭了的,顧常在仗着新寵,當着下人的面給嶽才人沒臉!”
我緩緩道:“怎麼個沒臉法,說來聽聽。”
錦心諾一聲,屈膝回道:“這個月蘭林館的銀碳先送了與嶽才人,顧常在不高興,便在殿中指桑罵槐說岳才人入宮這些年光佔着位份不生養,還說岳才人別的不會,只會利用下賤的手藝撿高枝兒爬……”
雲意聽不得,皺眉道:“這樣的話也敢說,妹妹不會給她幾個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