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琮呵呵發笑,一揚手,面前的櫻桃盤傾翻,掉落一地晶瑩果實,“上前幾步,摘下面紗。”
那女子嬌嬌怯怯走近,道了萬福卻不敢擡頭起身,也沒有伸手去摘面紗,只是簌簌發抖,似乎緊張至極。
我笑道:“妹妹第一次離皇上這樣近,想是敬若天神,緊張也是難免。不過皇上令你摘下面紗,你怎的不遵旨呢?”
那女子言語輕微:“嬪妾,嬪妾容貌平庸,怕,怕污了皇上龍眼……”
我看向蕭琮,含笑道:“妹妹害羞呢,皇上您看?”
蕭琮興致大增,哈哈大笑丟了酒杯,親下了座走到她面前,一手拉了她起來,另一隻手便揭去了她面上的輕紗。
薄如蟬翼的面紗一去,衆人一陣譁然,原來那舞姿出衆的女子竟是被蕭琮冷落多年,甚至都快被後宮諸人遺忘的慕容黛黛。
慕容黛黛十四歲被父兄和親送進宮,距今也有八年多了,她容貌並無出衆之處,又受刁難冷遇多年,難得的是一股皇家的高貴風華卻猶在。
蕭琮一怔,想是記不起來她是誰,裕妃先咋呼起來,“怪不得跳的比陶美人還好,原來是她!慕容寶林本就是胡人出身,這胡旋舞由她來跳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慕容黛黛腰肢纖細不盈一握,此時與蕭琮近距離對視,臉頰通紅,平淡的眉眼中反倒顯出幾分處子的青澀可愛來。
我看得出蕭琮眼中的笑意,盈盈舉杯道:“嬪妾恭喜皇上重得佳人。”
蕭琮聽見我說話,鬆開手去,帶有幾分喜色道:“是了,這慕容寶林原本就是朕的妃嬪,只是國事繁忙,她又住的偏遠,朕竟忘了。”
寧妃掩口竊笑:“是,慕容寶林冰清玉潔,抱殘守缺這些年,難爲她從不抱怨爭寵。”
我笑道:“嬪妾也是機緣巧合才知道她擅於舞蹈,也虧得嬪妾無意間窺見了,否則這樣妙的舞姿咱們豈不是無緣得見?”
蕭琮聽我們都在誇讚慕容黛黛,又見她一曲胡旋舞宛若天人,也忍不住和藹道:“你怎的也不在朕面前走動?這些年可受過苦?”
經過我這些年的言傳身教,慕容黛黛已今非昔比,她全然不提這些年所受的委屈苦楚,溫婉道:“嬪妾不苦,只因嬪妾是罪臣之妹,着實沒臉在皇上面前走動。”
蕭琮嘖一聲,“你哥哥不肯歸順那是他的事,你不過一介深宮女子,與你何干?”
我要的就是蕭琮這句話,當下正要填補幾句,卻聽陶美人嬌笑道:“皇上既然喜歡慕容寶林的舞姿,以後常宣她跳就是了。今日是寧妃娘娘的生日,皇上可不能怠慢了壽星呢。”
她笑吟吟的看着蕭琮,蕭琮醒過神,也笑道:“那是自然,朕這點還省得。”
我眼見陶美人言語作梗讓蕭琮丟開了慕容黛黛,忙道:“慕容寶林今日一舞,討得皇上和寧妃姐姐開懷一笑,皇上難道沒有什麼賞賜嗎?”
寧妃在蕭琮面前,將一盤切的極薄的金箔牛肉擺在他伸手可以夠到的地方,“慕容寶林向來簡樸,別的舞姬尚且用珍珠做紗簾遮面,她是妃嬪,卻只有一層薄紗……”
蕭琮握一握她的手,又注目我道:“既然你們都誇她性子沉靜難得,好,那就賞她一副純金金花面具,以資纏頭!”
他將自己比作普通看客,無疑也是將慕容黛黛比作舞姬,“纏頭”二字一出,衆人都笑起來,我看向慕容黛黛,蕭琮雖是無意,這樣說畢竟略顯得輕賤了些,我怕她當場拉下臉來壞了大事,忙喚人拉她更衣入席。
好在她只是盈盈謝恩,臉色如常。換了衣裙進殿後,又再拜謝皇恩,這才坐到我身邊。
我輕聲道:“皇上多喝了幾杯,說話不如平日那樣正經,妹妹別往心裡去。”
慕容寶林爲我斟上葡萄美酒,懇切道:“若沒有娘娘指點提攜,嬪妾便是死也見不到皇上的面,即便皇上和娘娘責罵嬪妾,嬪妾都甘願領受,又何況今日皇上體恤,娘娘幫襯,嬪妾何來的多心?”
我見她言語得體,全然不像以前那樣輕重不分,心下寬慰,又見蕭琮頻頻注目她,便示意她去爲蕭琮敬酒。
慕容黛黛看了看我,低聲道:“嬪妾永遠不忘娘娘大恩。”
我淡淡一笑,望着蕭琮身邊簇擁的各色佳麗,心裡的悵惘像濃霧一樣層層漫了上來。
當晚蕭琮宿在曲臺殿,寧妃是向着我的,她也並不希望陶美人利用她的兒子再在蕭琮面前裝模作樣。
一夜枕頭風吹過,第二天蕭琮便宣了慕容黛黛侍寢,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但凡心情煩躁或是閒極無聊,必定是宣慕容黛黛歌舞一曲,陶美人也善舞這一點似乎正逐漸被他遺忘。
一日晨起,長信宮請安剛罷,太后忽然問起慕容黛黛的事,裕妃嘴快,噼裡啪啦一通說。
太后瞥一眼慕容黛黛,皺起眉頭問我:“你既舉薦提攜她,可知她是吐谷渾的公主,她哥哥是我東秦的心腹大患?”
我正襟危坐回道:“慕容寶林比嬪妾還早進宮,原本就是皇上的妃嬪,她擅於舞蹈,嬪妾不過是讓她有機會在皇上面前獻技罷了,談不上舉薦提攜。”
太后冷笑,有意打擊我道:“她雖然是皇上妃嬪,不過是做做樣子隨便封的,若是以爲靠着她便能得勢,只怕就打錯了算盤。她這般平庸的資質,皇上怎麼可能對她有興趣。”
我見慕容黛黛被太后一席話弄得無地自容,笑着接口道:“正是呢,太后也說皇上對她沒有興趣,那就更加不必有所擔憂了。”
太后臉色一凜,剩餘的話像梗在了喉間,一時竟一言不發。
其餘人起初還各自說着話,此時見她臉色不善,我又似乎全然不怕的樣子,也都靜了下來。
須臾,太后問寧妃道:“近日六宮沒什麼事吧?和妃抱恙,倒是讓你辛苦了。”
寧妃忙起身回道:“嬪妾不辛苦,有奉薇夫人從旁協助,事務處理起來倒也順手。”
太后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她協理的真好,連仇敵的妹妹也推到寵妃的位子上了,你在旁邊只會呆看,自己還有沒有腦子?”
寧妃臉上一白,忙屈膝道:“嬪妾愚鈍,請太后息怒!”
我見太后無端端爲了慕容黛黛的事發脾氣,想是陶美人又灌了不少迷湯,當下也屈膝道:“太后息怒,皇上喜歡歌舞,也只是在煩悶時才召幸慕容寶林,並沒有過度寵愛。況且,我國與吐谷渾是和是戰,現在還很難說……”
太后搶白道:“皇上煩悶,自有陶美人伺候,要這吐谷渾的賤婢獻哪門子殷勤?”
她瞥見慕容寶林泫然欲泣,面帶鄙夷啐道:“出去!哀家的長信宮何等尊貴,別平添了晦氣!”
慕容黛黛臉色慘白躬身而出,我並不在意太后的惱怒,淺淺一笑:“陶美人如今貴爲六皇子生母,還時時像舞姬一般伺候皇上左右,嬪妾自然不介意,卻怕堵不住宮裡的流言蜚語,說什麼陶美人宮人出身改不了秉性,讓六皇子平白受委屈。”
太后氣極,說話間捶的桌案通通作響,“自古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你熟讀詩書,會不懂這個道理?你一個人狐媚也就罷了,如今又添一個會跳舞的妖精,當着要誑哄的皇上奢淫無道嗎?”
嬪妃們都嚇得跪倒一片,我仍只是屈膝,並不下跪,“嬪妾與皇上心心相惜,並不曾狐媚惑主。至於太后所說紅顏禍水,想是指妲己妹喜之禍。嬪妾不才,讀過幾本書,嬪妾不信區區女子可以擾亂明君的心性,分明是商紂夏桀暴/行逆施,卻把亡國的罪名推到女子頭上。當今聖上仁厚寬和,不肯因爲慕容超謀逆便連坐慕容寶林,這正是皇上英明之處,嬪妾不覺得皇上因此便是奢淫無道,太后是皇上親母,又怎麼會這樣以爲呢?”
太后氣的張口結舌,找不出話來辯駁我,卻聽陶美人道:“娘娘,太后也是憂心皇上,你怎麼可以這樣頤指氣使質問太后?”
我還來不及駁她,太后已然醒過神,立時大怒道:“區區一介夫人,竟敢在哀家的長信宮放肆!哀家問一句,你敢回十句,簡直恃寵生嬌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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