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蕭雲猛然感到渾身冰冷,周身痛如萬蟻撕咬,口中被人塞滿了泥沙,用頭巾緊緊纏住,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竭盡全力,想要張開重愈千鈞的眼皮,卻發覺竟是那麼令人心灰意冷的困難。整個人輕得如同一張薄紙,彷彿被風一吹,便會四處飄飛。耳聽劉錦雲陰聲說道:“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弄醒他,我要讓他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跟前。”
他被這話一驚,雙眼陡然衝開,恍惚間只見父母雙雙被人按跪在自己身旁,一動也不能動。耳聽溫承微顫的聲音說道:“他……醒了。”接着眼前一暗,卻是劉錦雲觸近自己,遮住了微弱的燈光。他心急如焚,念頭走馬亂轉,想到:“他……他想做什麼?”心中拼命不願相信眼前所見,又想到:“成無心這老賊出爾反爾,他害了我還不夠麼?”一時情急血涌,一絲紫血順着堵嘴的泥沙滲了出來。被這一激,本已經脈盡斷的手腳忽然感到一絲力氣,擡手扯下套在嘴上的頭巾,舌頭一頂,吐出一大口泥沙,翻身抱住就在眼前的劉錦雲,張口便往他脖子咬去。
他自覺此番偷襲,已是用盡渾身勁力,牙齒卻只在劉錦雲脖子上一碰,便被彈開,如同一灘爛泥般重重摔回地上。劉錦雲陰側側笑道:“還想逞兇麼?來吧,來殺我啊,我眨一下眉頭,不算好漢,哈哈哈……”說着雙手一伸,將他頭髮抓住,提起頭來,咬牙說道:“看清楚了,我可是奉了李蘭陵的親爹之命,將你全家斬草除根,嘿嘿……哈哈哈哈……,你傷我一眼之恩,我必定是要報答你纔對!因此將你父母留着,就等你醒過來,當着你的面割下他們的頭,你說,好不好?”
蕭雲驚怒過甚,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意志頓時全消,拼命想要放聲哀求,卻只嘴脣動了兩動,發出蚊蠅一般細小的聲音。心裡大叫道:“求求你,求求你,別害我爹孃……,你殺我吧,求你放過我爹孃……”,他急得心肺欲裂,眼中忽覺一燙,頓時一片模糊。耳聽溫承驚叫道:“劉……劉護法,這小子流血淚了哩!”當時之人甚爲迷信,傳說若看見有人流出血淚,對自身大是不利。劉錦雲厲聲喝道:“你胡說什麼?他那是身上的血濺到了臉上,來人,預備下刀。”
蕭雲心知父母的性命危在旦夕,急得腸肚打結,一股悶氣衝上喉頭,終於發出微弱的求饒聲:“饒命……饒命啊……殺……殺我……饒命……”,劉錦雲哈哈大笑,將他一把扯了起來,怪聲道:“傷成這樣,還能說話?”接着更加得意的一陣狂笑,吩咐左右道:“擦乾他的眼淚,撐開雙眼。”有人應聲上前,用袖子在他面上一陣猛擦,眼前頓時一亮,接着被人用手指將雙眼的眼皮使勁撐開,清楚的瞧見父母便在自己身旁三尺來遠,被人按頭跪伏在地,雙雙脖子上架着寒光閃閃的鋼刀。
蕭雲意志早失,平生頭一次感到無可奈何的恐懼、虛弱與悲哀,拼命想要扭頭不看,卻被劉錦雲牢牢捉住頭髮動彈不得,如泉涌出的淚水被人反覆擦乾,父母跪伏在刀口下的情景清清楚楚的展現在眼前,怎麼躲,也躲不開。
他心神徹底恍惚,腦子如同灌了淤泥,一個念頭也轉不動,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發出沉悶的呼呼聲。劉錦雲吩咐手下道:“拿下他們的封口……嘿嘿,被自己的不孝兒子連累將死,多半有話要說罷?”
蕭雲在恍惚中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害怕,拼命想要暈過去,動了動嘴,想要咬舌自盡,卻連一絲力氣也發不出。耳聽劉錦雲狠狠笑道:“當爹的先說吧。”接着聽見父親極力平靜的聲音:“雲兒,別怕,看着我。”
蕭雲許久未曾聽見父親的聲音,從未想過父親對自己說話竟有這般慈祥的時候,頓時思緒一蕩,彷彿騰雲駕霧般回到了牙牙學語的往日。父親的聲音很遠,卻又那麼清楚:“雲兒,死了不過是眼閉口閉,並不可怕,但若能活下去,就要好生活着,不可失去意氣。男兒可以慷慨赴死,活着更要頂天立地,切記,切記!”
蕭雲渾身癱軟,拼力想要點頭,又聽劉錦雲嘿的低聲咆哮,上前一掌摑在父親面上,喝道:“蠻子果然是蠻子,死到臨頭還說這些狗屁不通的話,你當自己是英雄麼?……啊喲,當孃的眼淚都將衣裳打溼了,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等會頭一被砍,可就沒有哭的機會了喲,哈哈哈哈……,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像只待宰的羔羊,一定很傷心吧?”
蕭雲回過一絲心神,只見孃親紅腫的雙眼溫柔的凝視自己,竭力緩緩說道:“兒子……,娘能活着再看見你,已經很歡心了,乖兒子,好生記着你爹說的話,今日大不了我們一家人死在一起,去了地下,還是一家團聚,可也好得很吶!……還要記着,爹和娘永遠也不會怪你……,咱們作了厲鬼,再來報仇……”接着扭頭厲聲喝道:“來吧,狗賊子們,須知因果報應,殺一人,多一分罪孽,你們將死之時,只怕比我們今日悲慘十倍!”
衆人未料這名一路只知哭泣的中年婦人忽然聲色俱厲的說出這話,人人心神爲之一奪。劉錦雲陰聲長笑,擊掌道:“說得好,說得好……”觸近蕭雲耳旁道:“我不殺你,偏要留着你的命,嘿嘿,從此以後,蘭陵可就是你殺父殺母仇人的親生女兒,你若不計較這些,我便將她讓給你又何妨?啊哈哈哈……”轉頭對溫承大喝道:“溫承,你來下刀。”
溫承驚得一聲低呼,不由自主倒退兩步。劉錦雲冷笑道:“你要抗命?”溫承垂頭恭聲道:“屬下不敢。”劉錦雲厲聲道:“那還不動手?”
溫承不敢遲疑,拔出紫金大刀緩緩上前,站到蕭雲的爹孃二人身旁。蕭雲竭盡全力,也難動得一動,只能將不停流出血淚的雙眼直勾勾盯着溫承。溫承猶豫再三,忽的拋刀在地,跪下求道:“求劉護法開恩,無論如何,蕭雲與屬下也是結義兄弟,他的爹孃,等同屬下自己的爹孃,我……我實在不敢下手,求劉護法另擇人手吧……”說話語氣惶恐不安,想來心中彷徨之極。
劉錦雲上前一腳踢在溫承面上,頓時將他踢得口鼻淌血。溫承不敢亂動,硬挺挺跪在原地,口裡不停求道:“劉護法開恩,劉護法開恩……”,劉錦雲惡狠狠的厲聲喝道:“你不是在心裡恨我睡了你的女人麼?就當這兩人是我罷,給你個機會發泄悶氣,你還不願?”
溫承口中嗚嗚,只管搗頭如蒜。劉錦雲俯身拾起紫金刀,塞進他手裡,猛喝道:“還不動手?”溫承渾身一震,轉頭對着蕭雲的父母拜了九拜。再擡頭時,已是目露兇光,緩緩站了起來,口裡喃喃自語:“兄弟,你莫怪我,誰讓你去貪圖成蘭陵的美色,招來滅門之禍,都怪你自己……”,說話間兩眼盡鼓,閃電般揮出兩刀,將扭頭不受他禮拜的蕭雲雙親頭顱砍下。
無數鮮血激射在蕭雲身上,令他胸中怨氣怒衝,渾身骨骼噼啪作響,忽然間竟能大叫出聲。一聲聲淒厲的嚎叫在夜色中遠遠傳了出去,惹得鳥驚狗吠。劉錦雲眉頭一皺,吩咐手下道:“堵住他嘴。”迅即有人上前將他口裡塞滿泥草,但他只知拼命吼叫,發出含糊的聲響,於週遭事物全不知曉,腦海中只剩下一幅畫面,那次與成蘭陵在沙漠中遭遇狼羣,一隻掉隊的幼狼在被他砍死的母狼身旁悲嚎的情景,而成蘭陵那原本絕豔無雙的美貌,竟令他感到無物能及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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