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番大鬧少林寺,江湖上定已傳揚出去,卻不知能否傳入仇人耳中?當下左思右想後,決定等上數日瞧瞧動靜如何,再作打算。此地離東都洛陽近在咫尺,而洛陽城的繁華不輸長安,三教九流彙集,應是暫且安身和探聽消息的好去處。
次日來到洛陽城中,尋了一處不起眼的小店住下。他雖有意引仇人主動尋來,但畢竟身負案底,卻也不敢過於明目張膽,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此時正是春光明媚郊遊踏青的上佳季節,隨處可見紅裙帷帳,遊人如織,一時間令他疑爲已置身長安。
他盤纏將盡,於是每日傍晚時分便在洛陽城中最大的一處牡丹園外拉攤賣藝,順便探聽消息。洛陽牡丹冠絕天下,而此地的牡丹更是花中之後,值此花期將至之時,早已引得各方遊人來往不絕。園外有一大片白石打成的廣場,是洛陽城中練攤賣藝的集中地之一。
如此住了一個來月,沒有打聽到一絲有用的消息,反而聽到各種不同說法的少林寺山腳大戰一節,有的人口中將他說成魔頭,有的人口中卻將他傳作勇士,各憑講故事之人的喜惡。但故事裡卻未提到絲毫他的身份,想是少林寺慈悲爲懷,故意封鎖了消息。但這樣一來,能否引得仇人現身,心下卻沒了底。
這日照例前往牡丹園外賣藝,忽聽鑼鼓喧天,絲樂震耳,這才發覺每年一度的洛陽牡丹花會已經開始。他每日在此賣藝,但一心全在尋仇之上,竟未發覺如此盛大的花會開幕在即。瞧見男男女女攜手入園,莫名的一陣傷感。
他心下一驚,暗道:“我這是怎麼啦?”於是草草練了兩趟劍法,便回到小店,關上房門獨對孤燈發呆。他被觸動了對成蘭陵的思念之情,一夜難以閤眼,待到燈油燒盡,天色也已破曉。當下強自收拾心情,打定主意道:“這樣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再等幾日,若還無動靜,便回長安查探。”
幾日轉瞬即逝,還是毫無頭緒。他整理好行裝,打算次日出發回往長安。洛陽城中富戶甚多,賣藝掙得的打賞也多,一月多來,竟存下兩貫有餘。連日來睡眠不佳,總須就半壺老酒才能入夢。這夜離開洛陽在即,竟有一絲淡淡的離愁。他情知是因自己對成蘭陵的思念與日俱增,纔會有這番莫名其妙的心思。他早已嘗試過努力不去回想與報仇無關的任何事,但最後不得不承認,父母未報之仇當然一刻也不曾忘記,而對成蘭陵的愛,也同樣深深刻在了心底。想到自己滿心痛苦的顛沛流離,便忍不住擔憂起成蘭陵,生怕她也如同自己一般,活得如此沉重。
他越是這樣想,越感到對成蘭陵有着無比的相思,晚間不覺多飲了兩壺老酒,狠狠醉倒在牀上。待到頭痛醒來,已是次日下午。他躺在牀上默運內氣,緩緩平了宿醉,起身準備動身,忽見桌上留有一封書信。他心下一驚,迅即四處察看一番,一切均無異狀,這才靠近桌前,仔細打量書信。
只見這封書信用的是極上等的宣紙,並無帖封,看似傳信之人匆忙中寫成投來。他展開信紙,只見摺痕已緊,當可判斷成信已有數日時間。信中沒有稱謂落款,只寫了一句話“洛陽東,纏刀門,尋柳傲,知仇蹤。”他心頭大震,隱隱嗅到信紙上傳來絲絲脂粉香味,忍不住的心跳起來,尋思:“難道是公主小姑娘暗中助我麼?”轉念卻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她怎會助我殺她的親爹?”再看信上文字歪歪扭扭,哪有半分成蘭陵那挺拔娟秀的筆風?
他被這小小變化攪得心思飄搖,將信紙湊近鼻端仔細聞嗅,確定帶有脂粉香氣,可以判定此信曾被女子拿過,但那香氣令他微覺氣悶,絕非成蘭陵的體香。
他排除了成蘭陵送信的可能,竟覺分外失望。站在桌前發了片刻怔,這才仔細斟酌一番,按照信中所言,找到纏刀門的柳傲,便能找到仇人的蹤跡,因此可以判斷出兩件事:第一,送信之人定是認識自己,而且還清楚自己與成無心、劉錦雲等人的恩怨;第二,無論送信之人是真心相助也好,還是仇人前來設的陷阱也罷,總能從中尋到一絲線索。
他考慮清楚,當下將長劍負在背上,着了一身勁裝,下樓去老闆處要了一張拜帖,只寫上“拜上柳傲”四個字,略一思慮,又加上落款“斬頭校尉蕭”,這才問明路途,來到纏刀門。
只見纏刀門佔地頗廣,建築宏偉,但門庭冷清,灰網四布,想來其曾經輝煌,後來卻不知如何破敗下來了。蕭雲思及世事變遷,又被引發一番感慨。近來不知怎的,總有身外的點點滴滴觸發他的心緒,一開初他還努力摒除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到後來乾脆來個順其自然,只在心中牢記父母大仇便是。
他站在大門口等了片刻,瞧見一名老僕拎着一匹絲布緩緩走出,連忙上前唱個諾,遞上拜帖,說道:“在下求見貴門柳傲!”那老僕瞧了他一眼,也不伸手接那拜帖,招呼道:“隨我來。”似乎早已知道他會前來,轉身前面領路。
蕭雲也不動問,靜靜跟在老僕身後。一路所見皆是破敗之象,積葉如毯,曾經的高樓畫棟,將如今的殘敗襯托得分外令人傷懷,就像一幅多年後斑駁褪色的畫卷。
片刻後來到演武廳前,只覺眼前一亮,此處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雖然依舊顯得冷清,卻教人在看了那麼多的頹敗之象後立生清爽愜意之感。內中不時傳來有人練功的呼喝聲,蕭雲站住腳步,欲等那老僕先去通報,卻見那老僕招手道:“跟着來。”當即微一遲疑,舉步跟上。
演武廳頗爲廣大,兩旁十八般武器齊備,想來曾經有許多人在此習武練功。但此時場中只有兩名中年人在相互喂招,一旁石凳上坐着一名面容慘白憔悴的瘦小老人,面無表情盯着場中對練的兩人。
那老僕帶着蕭雲走近那老者身前,還未開口,那老者已轉過頭來冷冷瞧了一眼蕭雲,問道:“斬頭校尉蕭雲?”蕭雲抱拳道:“正是在下,老丈是柳……”話還未說完,就見那老者拔出一柄細長軟刀,大喝道:“納命來!”接着刀鋒抖動,瞬間往蕭雲上中下三路各攻一招。
事起突然,蕭雲連心驚也來不及,左掌用了一招霸王神刀,往下按去,正好拿住那對手的刀背,立時刀光消褪,原來上中兩路皆是虛招。那老者動作不停,忽的一扯軟刀,竟然扯得斷爲兩截,騰身撲前揮砍。蕭雲躲避不及,倒轉半截斷刀架住對手刀鋒,右拳狠狠擊出,正中那老者胸口,將其擊飛出去。
那兩名對練的中年人早已停下觀望,此時同聲驚呼,一齊去接那飛出的老者。那老者被二人接住,嘔出一大口鮮血,哈哈大笑道:“你的武功當有四成機會殺掉成無心,咱們合作報仇如何?”
蕭雲不動聲色,瞧着幾人神情。見那老者雖然受傷不輕,但面上卻帶着由衷的喜色,那兩名中年人眼中含淚,斜眼望着地上。那老者調息一番,道:“老夫便是纏刀門的門主柳傲,成無心殺了我的長子,與我有血海深仇。奈何老夫技不如他,不僅未能報仇,還被他打成重傷,幸得苟全下性命。這些年來挖空心思想要復仇,哪知用盡一切辦法,還是報仇無望。前些日子得到高人指點,說蕭校尉也與成老賊有不共戴天之仇,卻找不到成老賊的行蹤。嘿嘿,老夫耗盡人力物力,矢志報仇,成老賊的行蹤當能查得出來。剛纔只是試試蕭校尉的功夫如何,還請別見怪!”
蕭雲在心頭一琢磨,問道:“什麼高人指點?”柳傲搖頭道:“指點老夫的高人吩咐了,不得透露他的身份。此事關係重大,請恕老夫不便說明。不過只要能殺掉成老賊報得你我之仇,其餘的事管他做甚?”
蕭雲見他不願明說,當下也不追問,道:“怎麼個合作法?”柳傲道:“你且在此住下,專心練武,半年之內,必有成老賊的消息,到時老夫自會通知你。”
蕭雲心中藏有諸多疑問,但心知即便開口詢問,也不會有答案。當即打定主意,以不變應萬變,跟着那老僕去客房安頓下來。自此長居纏刀門,每日裡苦練劍法、刀法,甚少再見到那兩名中年人和柳傲。他的武功已入了絕頂高手之列,幾個月來潛心研習,提高緩慢,但一套情劍卻已修琢完善,成爲一套上乘之極的劍法。他閒來無事,便將越女劍法、情劍與霸王神刀描畫出來,附上練功要訣,就待遇上蓉九娘時,交與其流傳後世。
不知不覺過了半年有餘,蕭雲按奈住焦躁的心緒,靜候柳傲探聽消息。這日起了一個大早,忽見窗外有霜,竟是深秋已過,臨近隆冬了。他練了兩趟劍法,信步走出纏刀門,拐角大街有座茶樓,充斥着南來北往的旅人,各種消息也會在那裡傳播,一直是他每日必往的去處。今日也不例外,剛走出纏刀門的大門,就聽見鼓吹笙鳴,轉頭一看,卻是一對迎親的隊伍緩緩經過。他猛一心動,這纔想起與成蘭陵分別已有一年時日,耳畔響起當初成蘭陵說過的話“這一仗你若戰死便罷,若你還能活下來,以明年今日爲期,到時我便嫁人,你若是連趕來爭取的勇氣也沒有,那就算我們有緣無份……”算算時日,早已過了一年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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