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微微一怔,上前說道:“你師兄他們被聖教的人困在了戈壁邊緣的廢長城下,我須立即趕去助他們一臂之力,你……在這裡等着我,好麼?”
成蘭陵不動聲色,彷彿並未瞧見他進來一般。蕭雲心下暗歎,尋思:“她不說話,是否算默應了呢?”心知救人如救火,不敢再行耽誤,叮囑道:“就算我有天大的錯,你也須等到我回來,好麼?”
成蘭陵依然不作聲,翻個身子面朝裡睡下。蕭雲等不到她答話,只得出門牽來追風逐電,快馬出城。一路上琢磨成蘭陵的心思,總覺得她雖然生着悶氣,但並非對自己完全漠不關心,擔憂之意漸漸消去,心想她定會在客棧等着自己回去相見。
追風逐電腳程無雙,午時才過,已帶他來到戈壁邊緣的廢棄長城下,只見這段長城破敗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沙雨雪。順着長城走了一截,忽聽前方有人吵鬧,情知已到地頭,當下將追風逐電遠遠放走,自己則緩緩靠近人聲來處。
前方是一處長城的烽火臺,烽火臺後聳立着半殘的垛樓,下方數騎馳動,將殘樓四下圍住,當中一大隊無主馬、駝隊滿載貨物,旁邊點着篝火,正有幾名黑黝黝的壯漢哈哈大笑着將兩頭駱駝刺頸放血,剝皮割肉燒烤。
蕭雲心知殘樓上有人被困,多半李長風等人便在其上,又見那無主馬、駝隊伍的裝扮,像是波斯商隊的模樣。
驀聽殘樓下數人齊聲發喊,無數人影凌空撲往樓上。殘樓上傳來女子尖聲高叫,一蓬金光閃過,哚哚數聲悶響,半空中的人影迅即被釘成篩子,面袋般跌回地上。接着聽見樓下一人哈哈大笑,叫喊道:“唐姑娘,你只剩兩次發射的機會了,當心着吧,說不定下次撲上來的就是真人了啊,哈哈哈!”
蕭雲眉頭一皺,凝目遠望,只見跌回地上的人影全都一動不動,也沒有同伴上前救助,細看那些人影的形制,方纔發覺全都是裹上衣服的假人。剛纔叫喊那人手持一具形制奇特的弩箭,身旁站着一名稀髯老者,正是聖教護法“巧賽天工”魯肅子。
殘樓上傳出唐豔的笑聲,聽她傲然叫道:“有膽你便上來試試,本姑娘就算沒有手裡這具‘從此別’,身上帶着的玩意兒也足以要了你們的狗命。曠野之中雖不比你那弩箭及遠,但在這樓上,你們卻不及我暗器之奇,哼,魯老爺子,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魯肅子乾笑道:“老夫不急,慢慢等在下面。好在這些波斯朋友千里迢迢送來這麼多馬肉駝肉,足夠老夫這些手下吃上十天半月,卻不知唐姑娘與你的情郎躲在樓上吃些什麼?”
殘樓上忽然閃出一名波斯打扮的青年漢子,張弓生硬叫道:“我們也有大箭,人人都有大箭……”話未說完,魯肅子身旁一名弟子手中弩箭扣動,但見三支勁弩連珠發射,幾乎同時釘入那波斯裝扮的青年漢子身上。他張滿弓的兩手頓鬆,羽箭斜地裡飛出,身子倒栽下城。
聖教衆人齊聲喝彩,殘樓上又衝出幾名波斯打扮的漢子張弓搭箭,盡被魯肅子的六名弟子射落城下。
猛聽李長風運足內力大喝道:“大家不可中計,趕緊退回樓來。”樓下聖教衆人嘲笑謾罵,挑釁不止。
蕭雲未料聖教爲了搶奪唐豔手中的暗器,竟然派出諾大的陣仗,暗在心頭髮愁,不知如何才能救人走脫。正覺一籌莫展,驀覺頸後冷風吹來,渾身肌肉立時繃緊,想也不敢想,往前一個翻滾遠遠躲開,順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往後撒出,將偷襲之人的式子緩得一緩,連忙站穩腳跟,擡眼觀望,但見劉錦雲面帶黑色眼罩,惡狠狠的站在後面,身前十幾名手下列成一排,手中清一色持着細長劍身的利劍,靠前一人吐出口中泥沙,望着蕭雲罵道:“狗日的比狼還精,老子看看你有莫得狼的兇性?”說話間搖動手中鏈子槍,筆直往他咽喉扎去。
又聽劉錦雲的另一名手下大叫道:“姓蕭的小子已來自投羅網了,魯護法快快教人收拾樓上的人吧!”魯肅子身旁一名徒弟憤然罵道:“我師傅做事還用你來指手畫腳?”說話間一支弩箭虛射而至,貼着那人頭頂電閃掠過。
劉錦雲陰聲喝道:“別多事,先殺掉這人。”蕭雲退後兩步避開鏈子槍頭,心下微驚,尋思:“竟是劉錦雲故意派人誘我來此的麼?”轉瞬便被十幾名劍士圍成一個圈子困在當中。使鏈子槍那人手腕抖動,又是一槍迅捷扎來。
蕭雲與人相鬥最多便是在戰場上,即便在跳蕩軍中奉命行使踩探、追蹤等任務時遭遇的敵人,也從未有使用軟兵器之人。此時驟然遇見,一時竟不知如何抵檔,只得往旁閃避。那一側的劍士見他靠近,三人一齊出劍平刺。蕭雲見對手分三個方向首尾呼應着刺來,只得返身退開。猛在心中恍悟:“看來這是一套陣法?”還未思慮完畢,當中使鏈子槍那人槍頭又至,依然筆直來取咽喉。
蕭雲見對手使出的鏈子槍如同加長的臂膀一般靈巧,來勢迅捷無比,卻又教人防不勝防,不敢用劍招架,只怕被對手纏住劍身,周圍劍士一哄而上,倒是兇險至極。當下再次退後,圍成圈的劍士又有三名挺劍從三個方位刺來,令他感到甚難招架,又怕身後鏈子槍來偷襲,趕緊回身跳回場中。但見當中使鏈子槍那人與衆劍士各自緊守自己的位置,並不主動追擊,暗在心頭叫苦,想到:“若陣法不亂,我就只能這樣跳來跳去,遲早也被累死!”
耳聽有人大叫道:“李長風,你那姓蕭的朋友來了,快被我們殺死了,你竟眼睜睜看着麼?”李長風大聲笑道:“誘我出來有啥意思?只要不是被你偷襲,想要射中李某那可不易。”
蕭雲心下一驚,更是不敢出聲,生怕被人利用引得李長風出來冒險。眼見鏈子槍“呼哧”響着閃電射來,原本打算使出霸王神刀的念頭也頓時打消,直覺這套陣法陰柔無比,貿然使用剛猛的霸王神刀,也不知有幾成勝算,倘若一個不慎,到時心志不如平時清明,難防遭到對手的暗算。當下只得再次退身躲避,身後三柄利劍照樣來襲,忽然心下覺得憋氣,手中長劍不由自主疾刺其中一人。這一劍快得不可思議,那人被他迅即刺中,另兩人的劍尖卻纔剛觸及他的衣角。
蕭雲顧不上心喜,連忙返身避讓。暗在心頭奇道:“這不是公主小姑娘那日與我演練的‘情劍’麼?”掃眼見衆人也被這一劍驚得微怔,心中靈光閃動,想到:“我若將公主小姑娘創出的這套劍法每一招取上一個好聽的招名,多半能逗得她開心吧?”當下哈哈大笑,說道:“這一招叫做‘一見鍾情’,正是雪蓮仙子才傳授給我的得意劍法,哈哈……!”
站在圈外的劉錦雲悶喝一聲,厲聲催促手下加緊攻擊。使鏈子槍那人不敢怠慢,抖槍狂刺而來。蕭雲有了奇想,對這陣法的厲害頓時瞧得淡了,退身躲避之中,瞧見對手的陣法並未因一人之失有所混亂,照樣有三人擡劍疾刺過來。他此時一心全在成蘭陵與“情劍”之上,手中長劍微微畫了一個圈,已將其中一名劍士的利劍引得往前長出,正好架住另一名劍士的來勢,他身子半轉,劍尖直指剩餘那人的眉心,口中大叫道:“這一招叫做‘兩情相悅’!”這番手腳說起來慢,實則迅如閃電,那三名劍士只覺眼前一花,兩人長劍相交,砰然各退兩步,另一人斜向疾奔出去,眉間激射出一道血箭,撲通倒在使鏈子槍那人腳旁。
衆人被他這兩招神鬼模側的劍法震得大驚,使鏈子槍那人暴喝抖腕,鏈子槍如蛇吐信,射向蕭雲小腹。
蕭雲不與他糾纏,回身追擊圍成圈子的劍士,口中唸唸有詞,將用出的劍招一一取了名字,轉眼間竟被他刺傷多人,只剩兩名劍士驚恐萬狀的退至劉錦雲身前。使鏈子槍那人奮力搶上,將鏈子槍舞得呼呼作響,如鞭橫掃蕭雲,大叫道“少主快避回大隊中去,……來人幫忙啊……”,蕭雲經這一戰,對“情劍”頓悟頗深,心下喜不自勝,迎着掃來的鏈子槍揮劍招架,口中大喝道:“這一招叫‘情意綿綿’”,只見劍身一貼上槍鏈,頓被緊緊纏繞,他將手腕一抖,把對手拚力掃來的勁力全都引了回去,槍鏈若浪翻滾,使鏈子槍那人但覺一股大力傳來,手心猶如握住火炭,大叫一聲,放手疾隨劉錦雲身後狂奔。
蕭雲騰身跳至他身後,手中利劍狂斬而過。那人忽然止步不動,嘶聲問道:“這一招叫什麼?”蕭雲沉聲道:“這是刀法,名曰‘狂刀’!”那人胸口忽然噼叭作響,一道血線浸染開來,頓時倒地身亡。
一陣勁風呼嘯撲面,蕭雲情急之下臨空一個翻滾,堪堪躲開冷箭,還未及慶幸,兩側勁風又來,眼看是避不開了。他此時渾身佈滿霸王神刀的勁氣,隨手使出“魔刀”中的“五陰式”,只見五道劍光凌厲發出,將隨後而至的連珠雙箭削成數截。
遠遠聽見魯肅子“咦”了一聲,接着大喝道:“擺流雲陣。”趕緊舉頭前望,只見魯肅子的六名徒弟分作前後兩排一蹲一站,一齊將強弩對準了自己。又聽魯肅子大聲下令道:“發陣。”就見那蹲着那三人依着順序連環扣動扳機,餘下三人迅速散開,就像三隻剛爪般鉗了過來。
蕭雲心下一驚,情知若被圍在當中,絕非剛纔劉錦雲手下所使的陣法那般易於,當即便要退後躲開,但蹲着那三人的九支弩箭已經接踵而至,竟將左右出路封了個嚴嚴實實,當中三支弩箭分上中下三路電射自己咽喉、心窩與小腹,而且聽那箭風破空之聲呼嘯尖利,其射程竟不下於蹶張弩,後退鐵定會被射成蜂窩。當下只得運足內力,藉着霸王神刀的神鬼莫測之式,琿劍臨空狂斬,但見勁風旋起,對手射來的弩箭竟被他的劍風帶得偏出,呼嘯着貼身而過,遠遠射去了後面。
他不及心喜,另三人已經取好了位置,頓時六人十八箭一齊發射,轉瞬箭風可聞,頓時在心頭大驚想到:“完了,難道會死在這裡麼?”卻見這射來的十八箭自不同方位前後有序的疾射包抄過來,即便能擋住一方兩方,卻有第三波第四波填補射至,想要躲閃招架,幾乎毫無生還希望。又見對手絲毫不留餘地,第一輪弩箭未至,第二輪又已上膛射出。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跳蕩軍中磨練出的生存本能起了關鍵作用,猛的貼地趴下,迅速向後爬行。這一來四面八方的弩箭大部分失去了目標,遠遠落了開去,他只須瞄着對手仰空射來的幾支流箭,在地上如蛇般扭動身子,一一躲開。
耳聽魯肅子大怒喝道:“變陣。”連忙擡頭觀望,只見對手六人一齊擡高弩頭,源源不絕的仰空射擊,頓時箭如雨來,猶如置身敵陣成百上千弓弩手的攻擊之下。
他連恐懼也來不及,此時恰好爬至一面微微隆起的小坡背後,忽見地上竟有一面尖角方盾,頓時生出絕處逢生之感,滾身翻了過去,將盾牌舉在身上,蜷着身子不敢稍動,但聽撲簌數聲,箭雨漸漸零落,盾牌被釘得如同刺蝟,已然躲過必死之險。
他情知聖教這番陣仗絕非憑自己一人之力能夠救人,當即便欲暫時退走,再作打算,忽聽喊殺聲起,有人大叫道:“羌蠻子追來了,羌蠻子追來了……”,他心下一動,探頭觀望,只見西方沙塵滾滾,竟有大隊騎兵迅速迫來。不過瞧那沙塵沖天的樣式,來人的隊伍卻似極爲散亂。
聖教衆人不下兩百騎,已然擺開陣勢,魯肅子的六名徒弟列在最前。三名教徒正疾步向小坡奔來。
他心下大喜,無論來的是什麼人,但卻定是與聖教爲敵,此時不再擔心被對手冷箭偷襲,當即大吼道:“李兄,李兄,教波斯人射箭,教波斯人射箭……”,那殘樓便在聖教陣勢右方,雖算不得令其腹背受敵,卻也可大爲干擾。
他自己則挺劍迎向奔來的三人,雙方奔近正要廝殺,卻都各自一怔,三人當中一名精瘦漢子失口問道:“安西蕭校尉?”
蕭雲瞧見三人也覺面貌熟悉,尤其是問話這人隨時帶着笑意的長相,恍然記起,驚喜道:“劉兄?汪兄、朱兄!”卻原來是在朅師城下與他一道搭救過絲麗摩的“鐵掌汪三”汪雨、“八臂哪吒”朱彤與“草上飛”劉行欲三兄弟。四人一陣歡喜,忽聽人喊馬嘶,西方奔來的馬隊已至,絲毫也不停留,徑直往聖教陣前衝來。聖教陣前排了一列弓弩手,待來騎靠近,頓時數箭齊發,來騎紛紛倒下,轉眼便傷數人。
四人望了一陣,只覺與戰場上兩軍對壘幾無二致,這纔回過神來。雙方目光碰撞,蕭雲問道:“我們要打麼?”
汪雨三兄弟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道:“咱們是一道在異國他鄉流過血的兄弟,這些只是無惡不作的兇徒,即便要打要殺,我們三兄弟也是與蕭校尉併肩子上!”劉行欲也道:“我們兄弟做些無本買賣,一不會傷人,二不會動了人家的根本。但聖教中人行事卻狠辣無比,你看,這隊波斯商人,只怕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朱彤性子沉穩,言語不多,瞧見蕭雲面露疑惑,說道:“前些日子我們三兄弟被官府追得緊了,這才投到聖教中來,只是暫避風頭。”
蕭雲心知這三人頗有俠義心腸,當下也不扭捏,說道:“我有朋友在那城樓上,須得救他們脫險。”三人齊聲道:“願助校尉郎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