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藏去茅屋背後,孫、王二人則貓腰藏於道旁深草之中,透過隨風搖擺的草縫,只見兩名唐兵裝扮的男子緩緩自轉拐處行了過來。前面那人是名老者,鬚髮幾近全百,身軀高壯,面上紋路猶如石雕木刻,一雙老眼冷似刀鋒,氣勢如山厚重,教人一見之下渾身發涼,心生驚懼。後面那人鬚髮盤結,垂頭走路,隨那老者行行止止,絕不擡頭瞧瞧周圍,不知如何,教人頓生死氣沉沉的心思,仿若面對的是一個大白天出現在荒野中的孤魂野鬼。
孫、王二人對視一眼,均想:“那魔頭是這老頭,還是後面失魂鬼似的男子?”二人來此之前,只聽聞這“魔頭”被人稱爲“斬頭惡鬼”,至於是老是少,卻不甚明瞭。
孫榮回頭望了一眼茅屋背後,暗自後悔剛纔未向九娘子問個明白,見王賁虎一臉焦急瞧着自己,眉頭一皺,本想示意將這兩人一齊殺了,但擡眼看見當先走來的那老者,竟被對方的氣勢所攝,哪敢輕言殺戮?
轉眼走來的兩人經過孫、王二人藏身之處,孫榮腦子裡快速轉了無數念頭,見此偷襲的上佳時機,當下將心一橫,對王賁虎打個手勢,要他刺殺那老者,自己則對付那遊魂似的男子。二人也不出聲,各挺兵器自敵人背後疾刺而去。
驀聽九娘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頓時將山間的清靜徹底打破,那遊魂似的男子身軀微微一震,猛然回頭,瞧見襲來的兩人,竟絲毫未見驚異,神色只略一動,復又回頭自管走路,既不躲閃,也不將刺來的利劍放在心上。王賁虎使的是長槍,此時殺人拼命,不敢有絲毫花招,銀亮的槍頭抖動刺出,自那遊魂似的男子身旁閃電掠過,直取那老者腰間命門。
二人兵器一長一短,刺殺的對象一遠一近,幾乎同時觸碰上敵人身軀,眼看便要雙雙得手,卻聽九娘子又傳來一聲低嘆,似乎失望無比,緊接着深及腰部的草叢中猛然撲出兩人,手中各執一根粗繩,大喝道:“還不停手?”
孫榮頓覺手腕一緊,已被其中一人拋來的粗繩套住右腕,一股大力襲來,右臂頓時發麻,再也把持不住長劍,被扯得斜地裡飛下了山崖。王賁虎一身功夫比他強上不少,驟覺被人襲擊,手腕一扭,雪亮槍頭竟然“啵”的脫開槍身,往那老者疾射而至,他則回槍爲棍,橫掃來襲的敵人。
這一變化大出來人意料,不由低聲驚呼,手中繩索捲動,如蛇纏上槍身,這一次使足內力,王賁虎再也抵擋不住,胸口如被重擊,悶聲退開兩步,緩緩萎倒在地。
來襲之人顧不得追擊,繩索抖動,想去抓那襲往老者背心的槍頭,卻哪還來得及?衆人驚呼之間,只見那老者反手往身後探出,輕易將疾射而至的槍頭握在手中。槍頭三棱開鋒,饒是他皮粗肉厚,也被劃破手掌,鮮血順着指縫汩汩流出。
孫榮大吃一驚,閃身退至王賁虎身旁,將他拉站起身,喝道:“狗賊子,使臭手段?”突襲的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人三十來歲,不苟言笑,稍矮那人二十出頭,嘻嘻笑道:“我是看你們使臭手段,這才以臭攻臭,你有啥好叫嚷的?”說完轉頭對自茅屋後面現出身來的二女說道:“看來這法子不靈呀!”
小涵沒好氣的上前說道:“我早說不會有啥效果,你們總是不信……”纖手往那遊魂似的男子一指,又道:“他已成了失心瘋,還能怎樣?就連他們的大小姐也放棄希望了,我們又能有啥辦法?”這話前面半截是對着突然出現的兩名男子說的,最後一句卻是反問九娘子,不過顯然她對九娘子恭敬有加,語氣極力隱住不滿。
九娘子彷彿沒有聽見幾人說話,默默瞧着那老者一聲不吭經過身旁,又盯着那遊魂似的男子,幽幽說道:“我的生死安危,竟也不能令你稍微動容麼?”她這話說得淒涼哀怨,在場衆人均能感受到她心內的失望與悲傷,一時相顧無語。
孫榮瞧見幾人情形怪異,更是不敢妄動,只管冷眼旁觀,心下盤算不已。那遊魂似的男子眼皮也不擡,徑直背靠旗杆坐在地上,向着遠山之外呆呆遙望,再也不動分毫。
那不苟言笑的突襲男子掏出金創藥粉,上前遞給那老者,說道:“常老哥,這許久的日子裡,竟未瞧出你有這番身手。不過好在如此,否則失手傷了你的性命,我往後的日子,可就過不安生了!”那老者也不說話,接過藥粉灑在傷口上,自管包紮一番。
小涵走了過去,與那不苟言笑的男子相視一笑,神情極是親密。那稍矮的來襲男子笑道:“我這次前來,一方面是代李大哥送上賀喜帖子,祝賀大狗哥與小涵姐姐新婚之喜,另一方面,卻是趕來報個訊,聖教調集了幾名好手,又往這裡來了,仙子姐姐請蓉大姐早做準備。”
九娘子呆呆盯着那遊魂似的男子,喃喃道:“我能如何準備?殺得了敵人就殺,殺不了便死,反正他如今這樣子,還不如……死了好……,哼,還會有人來管他的生死麼?”那不苟言笑的男子說道:“大小姐飛鴿傳書,她已快馬加鞭趕來了此地,令我形影不離守護蕭大哥,最多三日,她必定趕來。”九娘子冷哼一聲,不再言語。小涵問他道:“大狗,來的敵人這般厲害麼?”
那稍矮的青年搶着答道:“當然厲害了,否則仙子姐姐用得着親自趕來麼?”九娘子忽然聲嘶力竭的尖厲長嘯,對衆人喝道:“滾,都給我滾下山去……”,那稍矮的青年欲待分說,卻被小涵迅速上前拉了便走。那叫做大狗的男子冷冷對孫、王二人道:“還不走?想將小命送在這裡麼?”孫榮剛纔與這人一交手,已知自己的功夫與他相差太遠,此時雖然滿腹疑惑,卻不敢稍作停留,當下連場面話也不及交待,扶着王賁虎迅速離去。
大狗回頭看了呆呆站在茅屋前的九娘子一眼,暗在心頭一嘆,轉身往山下而行,不出兩裡,見小涵與那稍矮的男子等在小道中,當下說道:“小涵,二狗兄弟,你們回茶樓去,我須按大小姐的吩咐,守在此地,等她前來。”二狗點頭道:“也好,蕭大哥雖然失心瘋了,卻是李大哥的好友,咱們說什麼,也得助他逃過聖教的追殺。”小涵嘆道:“他是九孃的師兄,偏偏九娘又對他情有獨鍾,只怕好好的一世,都會被他拖累了。”
此言一出,三人各自無語,獨剩山風吹拂,隱隱帶來女子清唱的聲音:“……生死一別,一別即生死。及心已寧,何忍復撩之?將身將情,付與神鬼,生生世世,不忘當時……”這正是阿儒當年重逢公孫大娘,追悔莫及,不願徒增佳人煩惱,因此隱忍住相思之苦,最終不與公孫大娘相見,卻又受不住無限相思,偷偷寫下的一首小令。而此時在山上清唱這首小令的九娘子,正是他的徒弟蓉九娘,旗杆下形同遊魂的男子,便是遭逢鉅變的蕭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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