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那是什麼?
杜知安並不知道。她只看到喬麗娜倩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而他的丈夫也是如此。
他們的眼睛,一個是深藍色,一個是墨綠色,定定地看過來,有點瘮人。
杜知安忙垂下雙眸,神情略顯害羞地笑了笑。
好端端的,突然來稱讚她來,她一向不會應對,除了低頭淺笑,再無別的可說。
她再度用目光尋找何建業和二哥的身影,卻見他們已經在大廳裡坐了下來,周圍圍了十幾號人,不停地在寒暄客套。
杜知安心裡泛起一絲焦急。
他們若是還不回來的話,她自己一個人招呼喬麗娜夫婦,怕是很難應對。
幸好,這時候侍者們開始過來上菜了。
雖說,杜知耕開得是歌舞廳,卻是爲後廚請了一位好大廚,西餐精緻,中餐考究,一樣樣地擺上來,不用吃,光是看一看就覺得飽了。
喬納森十分紳士,將牛排切好之後,又和喬麗娜換了餐盤。不僅如此,他還親自爲她倒酒,連麪包上的黃油,也要替她抹好。
喬麗娜含笑等着,波瀾不驚,眉眼平和,彷彿對此早已經諳熟於心,見怪不怪了。
杜知安見狀,手中的刀叉微微一頓,心想,早知道英國的男人都是極紳士的,今兒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甚至在想,有言道,紅顏薄命。在中國,美麗的女子,總是要擔上各種各樣的罵名,命運忐忑,諸多不易。可這句話似乎用不到喬麗娜的身上,她的丈夫對她體貼入微,溫柔可親,她真是有福氣。
杜知安收回視線,繼續切着盤中厚實的牛排,心情微妙起來。
她嫁給何建業五年了,他可從未這麼樣對待過她……不對,新婚的時候,他也曾事無鉅細地獻過殷勤,不過,只堅持了不到小半年而已。
如今,他怕是連杯水都不願意爲她倒了,更不用說,這樣細微入懷的體貼了。
想着想着,杜知安莫名地有有點嫉妒起來,她不嫉妒喬麗娜的美貌,她只是嫉妒她的好命,可以被人如珍如寶地捧在手心裡。
杜知安將切好的牛排,放進嘴裡,細細咀嚼。
明明剛纔還很美味來着,現在卻一點滋味都沒有。
杜知耕和何建業遲遲沒有上樓,對面的喬納森卻是看了看懷錶,對着喬麗娜說了幾句。
“對不起,我和丈夫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今晚就先告辭了。”
杜知安聞言,連忙起身相送,稍有緊張。
這頓飯,吃得太過安靜了。
喬納森和喬麗娜雙雙離開,杜知安又坐了下來。
她轉頭看去,發現喬麗娜過去和何建業打了個招呼,還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何建業臉上的笑容變得稍有點不自然,目送喬麗娜的背影走遠之後,不由擡眸一望,正好望見了杜知安。
夫妻倆對視片刻,各有心思。
很快,一個身材臃腫的男子就擋住了何建業的視線,用粗厚的手掌拍着他的肩膀,示意要和他喝酒。
何建業心裡稍有不悅,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應酬幾句,跟着繞過衆人,只留杜知耕一個人在那裡繼續受罪。
桌上的食物都涼了,杜知安也吃飽了。
“喬麗娜夫婦是臨時說要走的,我招待得實在不夠好。”
何建業沒關係地笑笑:“沒關係,只是吃頓飯而已,不用花那麼多心思。”
他說完這話,審視她臉上的表情,道:“不如咱們回家吧。”
杜知安點了點頭,又看向樓下,想着要去和二哥哥打個招呼。
何建業猜到她是這麼想的,忙道:“今兒就算了,下次吧,咱們請他到家裡作客。”
杜知耕走到哪裡,客人就跟到哪裡,這場面實在是有些誇張了。
杜知安點頭“嗯”了一聲。
回家的路上,何建業親自開車,時不時地看向身邊的她,問道:“現在你相信了吧?我們只是舊時而已。”
杜知安還是“嗯”了一聲,反應平淡。
何建業以爲她還在生氣,便道:“你不會是還在懷疑我吧?”
杜知安半響沒啃聲,跟着搖搖頭:“沒有,我不生氣了,真的。”
何建業聞言有些意外,不,應該是很意外才對。
她的醋罈子倒得也太快了。
待回了家,杜知安如常上樓,換衣服,照顧元寶,洗澡梳頭。
何建業心裡卻沒那麼踏實,他總覺得,她對自己還有點情緒,不是憤怒,不是冷漠,說不上來,總是有點奇怪。
她在他的眼前走來走去,何建業抱着雙臂,坐在牀上等她。
杜知安後知後覺,見他一直盯着自己,微微皺眉道:“怎麼了?”
何建業沒說話,只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道:“你過來。”
杜知安先去摸了一點雪花膏在臉上和手上,細細揉搓,方纔去到牀上坐下。
“你跟我說實話,你還在生氣吧?”
何建業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杜知安疼得皺眉:“你幹什麼?我都說了我不生氣了。”
杜知安整了整被子,又往背後塞了一個枕頭,故意拉長語氣道:“今兒見過了之後,我算是明白了。你啊,沒戲!”
最後兩個字,她格外加重語氣,使勁兒咬字。
何建業聞言一怔,不解看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知安朝他微微一笑:“沒什麼意思,以後你們想見面就見面吧。喬麗娜她不會看上你的。”
她坦然的語氣,讓何建業皺起眉頭。
她越是不說,他越是想要刨根問底了。
“你等下……”他抓住她的手腕,讓她離自己近一點。“你剛剛話是什麼意思?”
杜知安見他有點着急的樣子,突然起了想要逗逗他的心思。
她挑眉看他一眼,故意嘆了一口氣:“你今天是沒看到啊。喬納森先生對待妻子的態度,簡直了,絕對的英國紳士。”
“喬麗娜是個大美人,我原本是有點擔心來着,但見過喬納森先生之後,我再也不擔心了。你和他根本沒辦法比……”
這種刺激人的話,她還是第一次說。
男人和男人之間也有勝負欲,也有攀比心。
“你知道嗎?我從未見過像喬納森先生那樣的人。”她故意用豔羨的語氣說話,果然何建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杜知安!你犯什麼花癡?”
哼!不過就是個洋鬼子而已,瞧瞧她的樣子!
杜知安見他起了火氣,心中更覺得意:“我不是犯花癡,只是你都沒看見而已。”
她數着手指,不緊不慢道:“他連牛排都給妻子切好了,一小塊一小塊的,還給她倒酒,十分仔細。”
何建業冷笑一聲:“這有什麼厲害的。”
不過就是些獻殷勤的小把戲而已。
杜知安又道:“越是小事,越是能看出一個人的細心來。真正的紳士就是紳士,不是可以模仿得來的。”
何建業見他越說越來勁,忙道:“差不多得了啊。”
杜知安微微睜大雙眸,湊近他幾分道:“對了,今兒喬納森還稱讚我來着……他說我的眼睛很漂亮,像是黑曜石一樣。”說完,她故意朝何建業忽閃忽閃地眨了眨眼睛。
何建業臉色一變:“那種恭維的話,你也相信?”
杜知安故意眨了眨眼睛:“爲什麼不信?他又不是第一個說我眼睛漂亮的人?”
何建業輕笑一聲:“還有誰和你說過這話?”
“多着呢。”
“你……”何建業一時語塞,只把她的手腕抓得更緊了。“你這個女人!最好給我安分一點。”虧他還擔心了一個晚上,她會不會生氣?誰知,她倒好被個洋人的三言兩語就迷了心竅,還黑曜石!
杜知安哼了一聲,故意繼續道:“你氣什麼?你天天在外面見的人還少嗎?下次有機會的話,請喬納森先生和喬麗娜來家裡坐坐吧。”
“今兒的晚飯吃得實在不太盡興,下一次我親自做點好吃的,招待他們。”
何建業又是輕笑一聲:“你們女人也太善變了吧。”
前一天還揪着他不放,現在卻突然豁達起來,還要請他們吃飯?
杜知安仍是微笑着:“你不請的話,我來請。”
何建業語氣越來越高了:“你還來勁了是不是?”
杜知安嗔他一眼:“你別喊啊,元寶剛剛睡着,把他吵醒了你要去哄嗎?”
何建業一時生氣也不是,不生氣也不是,只能抱着雙臂,一個人生悶氣了。
杜知安拿開枕頭,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何建業卻是睡不着了,坐在她的旁邊,心裡悶悶的,很不舒服。
杜知安轉過身子,抱着被子,盈盈地笑。
原來讓你嫉妒生氣,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看來,以後她要多做一點。
果然,何建業整晚都沒怎麼睡好,早晨起來的時候,也故意不理人,有點煩躁的樣子。
杜知安只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一心一意地照顧元寶。
何建業平時總是很早出門,今兒卻是磨磨蹭蹭。
杜知安不得不催促他道:“還不出門嗎?”
何建業聞言看了她一眼,不滿地抖了抖手裡的報紙:“馬上就走。”
杜知安一臉微笑地送他出門,何建業板着一張臉,轉身出門。
杜知安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
她轉身撥通了電話,她打給了盛薔薇。
“薔薇,我生平第一次知道,男人比女人更會嫉妒,更會吃醋。”
她興致勃勃地說着,電話那頭的盛薔薇,聲音聽起來卻有點悶。
杜知安過了好久,方纔覺察到她的異樣。
“薔薇,你怎麼了?是不是感冒了?”
盛薔薇淡淡道:“沒事,可能是有點着涼了。”
杜知安忙收起話頭:“那你好好休息,我不該打擾你的。”
盛薔薇笑了笑:“不打擾,繼續和我說說。那喬麗娜長得什麼樣子?”
杜知安見她還有興致,忙繼續道:“真的很漂亮,真的是大美人一樣。她的眼睛是深藍色的,頭髮是黑色,穿着打扮那就不自不用說了。”
盛薔薇又笑了笑:“之前還處處防着她,現在卻說她的好話。知安,看來你真的放下心來了。”
“是啊,因爲喬麗娜的丈夫,真的是完美無缺。有這樣完美的丈夫,何建業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盛薔薇道:“完美無缺?”
她實在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人。
“真的是那樣,他是那麼地紳士。”杜知安含着笑意,卻又變了語氣:“我現在真的快忘了,上一次何建業向我獻殷勤是什麼時候了?”
“薔薇,韓少帥他還對你獻殷勤嗎?”
盛薔薇遲疑了一下:“他好像從來沒對我先獻過殷勤?”
“怎麼可能?”杜知安一臉詫異:“他好歹也追求過你吧。”
盛薔薇本來想說,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沉吟一下,才道:“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好像並不怎麼甜蜜呢。”
杜知安再一次後知後覺,忙道了歉:“對不起,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她總是嘴比心快。
“知安,你在我面前不用小心翼翼的。不過,你真的不在意了?”
杜知安身子往後一靠,帶着點感慨的語氣道:“不是不在意,只是覺得自己真的好蠢。像她那樣的人,自然會有更好的人,與她相配。何建業,又哪來的機會呢?”
盛薔薇沉吟一下:“知安,多想一點也是好的。我從來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會有完美無缺的人。”
“也許吧。不過我昨天的確把何建業氣得夠嗆。以前都是我處處盯着他,現在他也嚐到了被人忽視的滋味。薔薇,我真覺得自己出了一口氣。”
電話那頭傳來盛薔薇的笑聲道:“那就好,只是你也不要太刺激他了。六少的脾氣,你也知道的,他骨子裡傲得很。”
杜知安“嗯”了一聲。
“我知道分寸,不會真的惹惱了他的。再說了他也不會真的生氣的。”
“當然了。”盛薔薇的語氣又變得寡淡了起來。
“薔薇,你到底是哪裡不舒服?”
盛薔薇稍有猶豫一下:“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了。”
“不是身體不舒服的話?那是家裡有什麼事?”杜知安警覺第坐直身子:“薔薇,你可能瞞着我,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樣,一聲不吭地就走掉,我一定會和你翻臉的。”
她真的害怕,她又因爲什麼事情而失蹤,因爲什麼事情而偷偷煩惱。
“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就是家裡的長輩們要出遠門。”
杜知安想了想才道:“你說長輩?那就是……他們要去哪兒,回上海嗎?”
“那倒不是。只是有個地方要去……”她欲言又止。
杜知安知道她不方便透露,便道:“你別擔心,你們家的人,誰敢輕易招惹啊。雖然現在外面有點亂,但哪裡又能真的安生呢?”
“薔薇,你總是太多擔心。”末了,杜知安嘆息一聲:“你不要想着把所有的事情都管好。”
“是啊,我是有點管得太多。”
“你在那邊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薔薇。”
面對杜知安的再三叮囑,盛薔薇只有默默點頭。
電話掛斷,杜知安繼續想着晚上的菜譜,而在另外一邊的盛薔薇,卻是坐在沙發上遲遲未動。
近來,爲了爸爸出遠門的事,家裡的氣氛鬧得很僵。
韓東戈一味地反對,再反對,讓韓冠英很是生氣,甚至對他過度的擔憂,心生反感。
前天,父子倆在書房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到底是性子相同的人,連脾氣都一樣。
“你處處反對是什麼意思?在你的眼裡,我是不是已經是一個老廢物了?韓東戈,老子戎馬幾十年了,如今連個門都出不去了,是不是!”
“父親,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滾出去,帶着你的大道理滾出去!”
那一日,肖蓓鳳站在廊下,急得雙眼通紅,好幾次想要衝進去勸阻幾句。
盛薔薇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腕,好不容易纔把她勸住。
自從那一日之後,韓冠英和韓東戈,兩個人就像是置氣似的,誰也不見誰了。
韓冠英整日呆在書房裡,吃飯睡覺都在那裡,不肯出門。
韓東戈見父親不肯出來,不再勸說一句,每日照常出門,總是很晚纔回來。
父子倆這麼僵着的狀況,以前從未發生過。
肖蓓鳳心煩意亂的,連家事也管不好了,每日總要發幾次脾氣,可過後又十分後悔。
“薔薇,我這是怎麼了?不行,我說什麼也得去勸勸老爺……”
肖蓓鳳突然從門口進來,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盛薔薇回過神來,微微坐直身子道:“姨娘,怎麼了?”
肖蓓鳳走到她的面前,語氣焦急:“我剛剛給老爺端去了蔘湯,他一口都沒動。”
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
盛薔薇微微垂眸:“父子倆慪着氣,誰的心裡都不好過……”
“是啊,這幾天東戈的胃口也不好,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不管是東戈也好,還是老爺也好,總要先說服他們其中一個才行。”
兩個人只要有一個人先低頭,那就行了。
盛薔薇瞭然點頭:“姨娘別急,等東戈回來,我再去勸勸他。”
這件事不是誰先低頭就能解決了。
韓東戈的性子,其實和她一樣,總是想把所有事情都管在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