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出京在外省巡視,太子儀仗已是大減,並未有招展的五色龍旗,也沒有祥雲飛龍華蓋,不過是一乘北大營驃騎在前面開道,隨後是太子親兵二十人,再後面一輛寬大的馬車平緩前行,前後車簾嚴嚴密密地低垂着,顯然太子殿下就端坐於車中。
再後面一乘人馬服飾迥異,皆是偏襟窄袖的胡服裝扮,內中一首領模樣的人端坐於高頭大馬之上,三十出頭的年紀,肩寬背闊,魁梧得如同一座鐵塔一般;一頭略微卷曲的濃密黑髮隨意披散着;紫棠麪皮,絡腮鬍須,虎目圓睜,只管坐在馬上四下觀看。
此人正是右賢王野力都罕。
曾雪槐坐在輪子車上,早被護院的推到大門外迎接。
此時那唯一一輛馬車在院門外緩緩停住,有親隨上前打起車簾,恭恭敬敬地放了一張腳踏在地上,便見一年輕人彎腰踩着腳踏不緊不慢地走下車來。
曾雪槐見他穿一身杏子黃五爪四團金龍袍,腰繫金鑲玉版帶,連忙在輪椅上俯頭行禮,誠惶誠恐地說道:“小人曾雪槐見過太子殿下!小人身有殘疾,無法向太子殿下跪拜叩首,請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陳煦緊走兩步上前,握住曾雪槐的手,含笑道:“老大人腿腳不便,何需多禮?儘管安坐便是。”
一邊說,便擡眼向他身後這座宅院細細打量了一番,口中驚詫道:“老大人和家眷就在此處容身麼?這實在也太寒陋了些!”
說着,便皺着眉回頭向陪在身後的董自忠道:“曾老大人爲國爲民操勞了十數年,告病還鄉後卻住在這樣的地方。你這位巡撫大人怎麼不好好安置一下呢?”
董自忠慌忙躬身上前,訥訥道:“太子殿下說的是,只因災後省內諸項事務冗雜,下官一時竟將曾老大人疏忽了……”
曾雪槐忙道:“小人自幼生長於鄉間,很喜歡這裡的清靜恬淡。希望能終老於此。大災後一切從簡,眼下雖住得擠了些,來年春上就會將先前震塌的老房子修整起來。太子殿下毋須爲小人掛懷。
太子殿下千里迢迢爲國務而來,心中卻還記掛着小人,怎不令小人感激涕零!只是家中實在簡陋。竟連個太子殿下的坐處都沒有。小人實在惶恐之至……”
太子陳煦便笑道:“老大人寬心。我來跟老大人討一杯茶吃就要回京了,便是想多耽擱一會都不能呢。《哈十八純文字首發》”
曾雪槐連忙道:“裡頭香茶已備好,太子殿下快請隨小人進來。”
曾雪槐坐在輪椅上,陳煦笑盈盈地攜了他的手,兩人並肩便向裡走,後頭一羣人跟着魚貫而入。
因土坯屋子實在狹小擁護,容不下幾個人,便只有陳煦一人被讓進了曾雪槐所居住的正房。在主位上坐了;其他隨行官員,包括赤夷來的右賢王及隨從們都在院子裡,只不過別人都肅然站着。獨有右賢王多了一把椅子,他便一撩袍子大馬金刀地坐了。
接着便是曾家的少爺。小姐及下人們走來,由念北領頭在院裡跪了一地,給端坐於主屋的太子行禮。
姑娘們聽了嫺孃的話,皆樸樸素素地裝扮着,低了頭跪在正房門外。阿離低垂着眼簾,眼風仍能瞥見旁邊不遠處站着一排人。視線所及,只能看見那些人的下半身,石青官袍也有,薄底快靴也有,都規規矩矩站着。唯有右手邊一張椅子上大喇喇坐着一個人,滿不在乎地翹着二郎腿,態度極是倨傲。
阿離猜想那人應該就是右賢王野力都罕,便屏息凝神更深地低下頭去。其他幾位姑娘顯然也都有同樣的顧忌,大氣不敢出地行了禮,單等太子說一聲“起吧”,便可退下去了。
果然,太子和顏悅色地隔着門問了念北兩句話,便褪下腕上籠着的一串伽楠香佛珠,命侍從拿去給念北,笑道:“頭次見面,也沒備着表禮,這串珠子我倒帶了好多年,有些靈氣,如今就送給二少爺戴着玩吧。”
念北連忙叩謝畢,跪直了身子,雙手從侍從手裡恭恭敬敬地接過那串佛珠。陳煦又另賞了一塊玉佩給庸兒,便頷首笑道:“都起吧。”
衆人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依舊低垂着頭起身,慢慢退後幾步,方欲轉身退下。
就在這時,站在阿離身旁的清娘突然指着阿離的脖頸,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哎呀,毒蜈蚣!”
原本寂靜的院子裡突然爆發出清娘這聲驚叫,便顯得格外響亮。衆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便都扭頭向阿離望去。
阿離一愣之下,果然覺得後脖頸上一陣酥癢,似乎有什麼東西真的在向衣服裡爬去。
緊接着又聽見清娘在那裡慌亂地叫了一聲:“好黑好大的蜈蚣,有毒的!”
任是阿離如何冷靜,這時也有些慌了。自幼最害怕這些爬蟲,何況後頸上麻酥酥的痕癢正一路向脊背上爬去,由不得便驚懼地扭臉向後看,手也跟着急急地拂拭了幾下。
就這一轉臉間,阿離的眼睛對上了兩道犀利如電的目光。那目光來自右手旁,就在她擡頭之際肆無忌憚地盯在了她的臉上。
阿離此時面色蒼白,神情些微有些慌亂,但一接觸到這兩道刀子一般的目光便立刻警醒過來,提醒自己不要失儀,因強自鎮定着復又低了頭快步就向後走。
然而胳膊突然被人硬生生地扯住,立刻動彈不得。緊接着便覺一隻粗糙強硬的大手按在她後領口上向內一探,脖子上的痕癢感立刻消失了。
阿離驚愕之下,擡頭便看見一張冷酷陰鷙的臉,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自己。那張臉上有一雙犀利如鷹隼的眼睛,望上去便令人不寒而粟。
此刻,他正用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條碩大的不停扭曲着的蜈蚣,直勾勾看着阿離,用生硬的漢話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東西沒什麼好怕。”
一邊說,便將那蜈蚣一揪兩段,隨意扔在地上,擡腳捻成稀爛。
清娘彷彿如夢初醒般,立刻驚慌失措地伏身跪了下去,不停地向正屋內頓首,顫聲道:“小女子一時情急,在太子面前失了儀,求太子殿下恕罪……”
陳煦倒是不以爲意,微笑着揮了揮手,隨意道:“無妨,下去吧。”一邊說,目光也有意無意地在阿離身上飄了飄。
清娘誠惶誠恐地連連應了幾聲“是”,又轉身向右賢王屈膝萬福,輕聲道:“小女替妹妹謝過王爺。”
右賢王隨意哼了一聲,依舊只把眼睛死死盯在阿離身上。
阿離心頭無端有些發慌,只得也微微屈膝向他福了一福,即刻便低了頭隨着其他姐妹一起快步退了下去。走出老遠,依然能感覺到那兩道犀利而灼熱的目光緊緊追隨着自己,片刻不曾移開。阿離只覺得如背扎芒刺,有些心緒不寧起來。
此時,姑娘們圍坐在後面姨娘們的屋子裡,七嘴八舌議論着適才的一幕。
雅娘猶自驚魂未定,道:“哪兒跑出來那麼一條大蜈蚣?好嚇人,到底有沒有毒啊?多虧四姐叫喚了一聲,也幸而太子殿下脾氣好,沒有怪罪下來。”
弄玉便道:“鄉下土也多,草也多,又潮溼,這些毒蟲到處可見,不過怎麼眼錯不見就爬到六妹妹身上去了?”
二姨娘一邊做着針線,一邊時不時隔窗望着院子裡那些肅然而立的兵,有些擔心地小聲說:“太子爺不是說很快就走的嗎,怎麼現在還沒動靜?也不知跟老爺在說什麼……還有,你們瞧那位右賢王,一雙眼睛只管往這邊瞅,我怎麼覺得那麼邪性呢?這心裡撲騰撲騰的……”
貞娘也隱在窗邊向外望着,順着她的話道:“你們沒發現他只盯着阿離看嗎?不會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吧?昨晚上八妹不是說他很好色的?”
大家都有些緊張起來。阿離心中也不免有些狐疑,但還是勉強笑道:“別自己嚇自己了吧?一個外邦的王爺,就算……這畢竟還是咱們大陳的地界,豈能容他任意妄爲。”
二姨娘放下針線,默然了片刻,方嘆了口氣道:“如今咱們家……還硬氣得起來麼?姑娘還是多留個心。”
正說着,忽見李興媳婦慌慌張張地走了來,進門便向阿離道:“六姑娘,太子爺一時還不走呢,老爺說讓傳幾道點心。如今咱們廚房裡就幾個老婆子,哪見過這個陣仗,也不知道太子爺吃的點心該是什麼樣兒,您看……”
阿離沒想到還會有這些波折,隔窗遠遠看見那個精壯彪悍的身影悠閒地在那裡踱着步子,心中不覺有些煩躁,因對李興媳婦道:“不拘什麼隨便做幾樣送上去吧,就依着父親平日吃的那些就行。反正我們家裡如今就是這個境況,太子殿下都看在眼裡,想來不會怪咱們的。”
李興媳婦哪裡擔過如此重任,心裡慌得什麼似的,欲走不走地囁嚅道:“要不然,六姑娘還是跟着奴婢到廚房去看看,奴婢心裡沒底……”
阿離又向窗外看了一眼,躊躇着沒言語。
清娘從牀上下了地,笑道:“還是我去吧,反正我這醜樣子就是見了人也沒什麼好怕的,六妹妹這如花似玉的小模樣還是藏起來的好。貴客來了,前頭總得有人支應着,光靠幾個下人在那裡亂轉哪成?八妹妹如今是外邦王妃,在父親那裡也是客,不好管咱們家裡的事;這時候我這個廢人總算能爲六妹分分憂了。”()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哈十八”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庶女生存寶典 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