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番外2

雙目交接,兩人俱是一愣。

秦王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平原君竟會是這麼一個溫和纖弱的翩翩公子,站在那裡,彷彿散發着春風一樣的氣息。

平原君也沒有想到,傳說中行爲果敢而相貌漂亮的秦昭襄王可以俊美到這個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是兩人很快都掩飾了自己的驚訝,相互行禮致意。

秦王笑道:“久聞平原君禮賢下士堅忍不拔,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平原君淡淡一哂:“大王謬讚了,跟大王的風采一比,就是星辰映日了。”

秦王挽了他的手:“秦國和趙國是兄弟之國,公子是趙國的丞相,那就和我秦國的丞相沒兩樣,來來來,寡人已佈下盛宴,我們邊吃邊說。”

一晃三天過去,秦王天天擺宴,夜夜笙歌,宮裡前所未有的熱鬧,簡直要把平原君包圍在花天酒地裡了。

這一天,秦王顯得特別高興,舉起酒來朝向平原君:“公子,在我們秦國住的可還高興?”

平原君道:“多謝大王熱情款待。”

秦王道:“寡人敬重公子人品,這才全力相邀,爲的是要和公子交個朋友,若是別人,就是上趕着求我,我未必會看他一眼呢。”

平原君道:“趙勝多謝大王厚愛。”

秦王道:“既然是朋友,寡人也就不拐彎抹角了,現在寡人有件事要求公子,公子如果答應,請飲了這酒。”

平原君不飲那酒,口中道:“大王有命,怎敢不應。”

秦王道:“好,很爽快。寡人且問公子,我丞相范雎的事,公子聽說過嗎?”

平原君道:“有所耳聞。”

秦王道:“那就好。丞相兢兢業業爲我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他的仇人就是寡人的仇人,寡人不替他出氣,誰替他出氣?如今他的仇人魏齊就躲在您的家裡,請您打發人回去把他的腦袋砍來吧。”

平原君手中把玩酒器,沉默不語。

秦王繼續說道:“寡人知道公子和魏齊是朋友,必然有些爲難。不過魏齊迫害丞相,寡人必然不能放過他。大家都是朋友,公子難道要爲了魏國的朋友拒絕秦國的朋友嗎?”

平原君突然站起來,聲音倒沒提高,但是從頭到尾都掛着的微笑一絲也無:“酒肉朋友不足道,患難之交纔可貴。魏齊與我相交甚久,是我趙勝傾心相護的朋友。他如今身處患難,別說沒在我那裡,就是真在我那裡,我也絕對不會把他交給你的。”

見他說的堅定,秦王頓時變了臉,他把酒一頓,拂袖而去:“那公子就自己在這裡好好想想吧。”

不說秦王這邊翻臉比翻書還快,把平原君軟禁於館驛,且說趙國那邊,又是混亂一片。

秦王送來書信,說平原君已經被囚,現在要趙國拿魏齊的人頭來換。

平原君是趙孝成王的叔叔,國家的棟樑之臣,這消息對趙國來說,不能不是個大問題。

趙王召集羣臣商議一番,最後得出一個壓倒性的意見:爲了一個別國的逃亡臣子,不但害平原君不能脫身,還得罪了強秦,沒準又會引發戰爭,實在不值。所以,獻出魏齊,救回平原君。

主意議定,趙王立即派人去平原君府上捉拿魏齊。

士兵把平原君的府邸圍得水泄不通,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找到魏齊的人影。

魏齊跑到哪裡去了呢?

原來,平原君臨走之前交待了自己的門客,讓他們時刻關注局勢,小心關照魏齊。於是乎,宮裡剛傳出點風聲,就有人及時通知魏齊,讓他躲了出去。

魏齊毫無準備,慌慌張張落荒而逃,連聲招呼也沒顧得上和虹女打,從天堂一下子掉到地獄,實在是窩囊極了。

奔逃在外,想起平原君臨走時兩人的交談,串明白這一系列發生的事,魏齊心裡別提多難受了。實在沒想到,平原君竟然會爲自己做這麼大的犧牲,而且,還根本就不欲讓自己知曉。

魏齊心亂如麻,不知該何去何從,賓客卻不停催促他速作決定,因爲如果被趙國的軍隊逮住,絕對沒什麼好。魏齊也明白這點,也感到害怕,可是看不到平原君那令人安心的笑容,他在趙國,簡直無法思考。

賓客十分着急:“公子,您不是和相國虞卿也有交情嗎,而且虞卿與平原君私交甚好,公子不如去投奔相國吧。相國是大仁大義的人,絕對會爲公子安排去處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魏齊跟着他,狼狽不堪地找到了虞卿的相府。

賓客一打聽,虞卿竟然就在家中,沒有入朝,不禁大喜過望,連忙送魏齊進去。

魏齊見到虞卿的時候,他正坐在略顯寒酸的薄毯上沉思,下頜上的鬍子紋絲不動。

魏齊叫了他一聲,虞卿沒有回答。

魏齊尷尬地站在那裡,如今的他,崩潰而敏感。他覺得虞卿是不願意收留自己的,畢竟,他們的關係很一般,而且現在的自己,到哪裡都是個麻煩。要是以往,自尊心極強的他早就轉身離去了,士可殺而不可辱,死皮賴臉的事魏齊做不來。但是此時此刻,他被巨大的恐懼包圍着,他不敢去面對自己的混亂,不敢去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

虞卿卻突然站起來:“魏公子,不好意思,剛纔在想一些事情。”

“你……”魏齊不知該說些什麼。

虞卿徑直走向屏風後面,很快又走了回來,手裡提了一個藍布小包裹。

他打開包裹,裡面是趙王賜給的相印,他把相印端端正正地放在門口,然後對魏齊說:“我們走吧。”

魏齊吃了一驚:“您這是……”

虞卿道:“趙國現在是不能呆了,我想他們很快會搜查到我這裡來的。我已備好馬車,我和公子一起去魏國吧。我聽說信陵君是個講義氣有道德的君子,去找他應該沒錯吧。”

這下魏齊是真的驚呆了,自己和平原君一直很好,他肯爲自己做那些犧牲也就罷了,可虞卿說到底跟自己也是個泛交,他不把求上門來的自己攆走也就不錯了,竟肯爲自己放棄相位逃亡,這份仁義和恩情,真真是難以想象。

“走吧。”虞卿見他不動,催促道。

“不……您何必爲我……”魏齊猶豫。

“公子不必多想。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堅持的東西,老夫也有。所以老夫這麼做不是爲了公子,只是爲了自己要堅持的東西,歸根結底是爲了自己,是老夫心甘情願的。”虞卿不由分說,自己先走了出去。

還以爲他的沉默是在猶豫要不要收留自己,沒想到實在做一個徹底的決定。魏齊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跟着虞卿堅定的步伐,他頭一次感到自己做人做的非常失敗。

但是信陵君的猶豫卻是真的猶豫。

他們兩個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到魏國,看到的就是信陵君這樣猶豫的臉。

他沉默着什麼也不說,不讓他們走也不讓他們坐。虞卿什麼都明白了,他甩甩沉重的頭,拉起比自己還要憔悴的魏齊:“我們走吧。”

魏齊搖搖晃晃地跟着他走了出去。前夜,趙國的追兵在身邊擦過的聲音,幾乎要讓他潰不成軍了。鐵騎的氣息,是死亡的味道。他宣判甚至親自給與過許多人死亡,卻從不知道,這東西竟然是這樣的可怕,所以,他纔會無法抗拒虞卿的安排,回到了魏國。

信陵君張了張嘴,什麼也沒發出聲來,眼睜睜看着二人消失在門口。

站在破敗的馬車前,虞卿嘆了口氣:“我們逃到楚國去吧。”

魏齊搖搖頭,自己的國家都不收留,還要再千里迢迢跑到楚國去丟人現眼嗎?

他突然覺得很累,疲憊到一步也不想走,一句話也不想說。自己曾望着高遠的天空立下同樣高遠的誓言,難道那時候所謂的追求,就是這樣喪家犬一樣地逃命,螻蟻一樣地求生嗎?

他開啓乾裂的脣,聲音低啞到幾不可聞:“虞相,我不走了。”

虞卿道:“別。我們再堅持一下,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容身之處了。我們先去楚國躲避一下,等平原君放回來,再作打算,好不好?”

魏齊看着他同樣乾枯的嘴脣,心裡是滿滿的挫敗和絕望,他強打精神笑了一下:“虞相,你還真是能堅持。”

他語氣彷彿是輕佻的嘲弄,這讓虞卿微感不悅,但是親眼看着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一點點瘦削和萎頓下去,不忍還是佔了上風。他抓住魏齊的肩:“是啊,我這個老頭子都能堅持,你也得堅持才行啊。”

魏齊低聲道:“虞相可不老,您也不必爲我拋了相國不做,等您回到趙國,還要幹出好大一番事業來呢。相比而言,我廢都廢了,還堅持個什麼勁呢。”

“胡說。”虞卿提高了聲音,“我是年紀大了,該看透的也看個差不多了,你卻怎麼能說這話,難道我奔波至此,幫的會是一個廢物嗎?”

魏齊笑笑:“是我胡說了。虞相,我聽您的。可我現在實在是走不動了,我到那林子裡面去歇一下,您等我一會兒好嗎?”

虞卿道:“好吧,我看你臉色實在是很差,去吃點東西吧。我叫他去看看馬車,我們天黑後就動身去楚國。”

魏齊點點頭,向林子裡走去,背過身去,臉上浮上一個悽慘的笑:因爲我得罪了范雎,連累了平原君,拖累了你,現在是衆叛親離無處可逃,再長途跋涉去楚國,怎麼對得起你,我又怎麼好意思呢?

其實,是自己把事情搞複雜了。

要解決,也簡單。

再往前邁一步,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虞卿正和車伕對着那破車犯愁,突然聽到後面傳來了馬鈴聲。他回頭一看,卻是信陵君的馬車。

原來,待虞卿魏齊走後,賓客侯生諷刺勸誡,把他好一陣數落,說虞卿能爲魏齊舍卻相位千里奔波,信陵君徒有好客之名,卻連自己的朋友都不敢收留。

信陵君被他說的赧顏,心想自己做的確實不夠地道,便快馬加鞭,追了上來。

虞卿看見是他,哼了一聲:“信陵君是來抓我們回去的嗎?”

信陵君臉上紅了一紅:“虞相就別再諷刺我了。魏齊是我的朋友,秦國仗勢欺人,我又豈能坐視不管。只不過形勢嚴峻,我須得替他想個好去處,剛纔我是多考慮了一下,沒想到你們不聲不響就走了。”

虞卿道:“那信陵君你預備怎麼辦呢?”

信陵君道:“先到我那裡去,我打點一下,再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其實虞卿也是咽不下氣嘴硬而已,既然信陵君肯幫忙,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他點點頭,指指樹林:“那好,跟我去找他吧。”

兩人一進樹林,就覺得不對勁。

信陵君抽抽鼻子,他領過軍作過戰,對這隱隱傳來的血腥氣很是熟悉。

循着氣味找過去,兩人都是大吃一驚。

但見魏齊配劍落在身邊,自己則斜着躺在地上,脖子上一道深深血痕,血還在汩汩向外冒着,對面的樹幹上,噴濺了大片駭人的血跡。

二人撲身上去,發現他臉上還有餘溫,卻早已死去,挽救不得了。

信陵君呆了半天,撫屍痛哭:“我來晚了一步,是我,是我的過失啊。”

他哭了一會兒,擡頭一看,虞卿早已不見蹤影。他命人四處搜尋不果,知道他是心中怨恨,不願再和自己相見,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懊喪,卻也無計可施,只得讓手下收斂了魏齊屍體,裝進馬車帶了回去。

很快,趙王派來的追兵就到了魏國,並得到了魏齊已經自刎的消息。於是快馬加鞭回奏趙王,緊接着又奉趙王之命,向信陵君索要魏齊的頭顱,以便贖回平原君。

信陵君起初不肯,但是使者勸他道:“平原君就是爲了保護魏齊,纔給秦王扣押起來的,如果魏齊還活着,我們是絕對不會也不敢要他的頭的。但是現在他人已經死了,平原君又是您的姐夫,爲了一個死人的腦袋,讓平原君在秦國當一輩子人質,有必要嗎?您忍心嗎?”

不僅使者再三勸說,安釐王也惱不起秦國,派了人到府上來要求,信陵君無奈之下,只得忍痛割了魏齊的頭,裝在匣子裡,交給趙國的使臣。

平原君木雕一樣佇立在窗前,同樣一個姿勢已經保持了好幾個時辰。

案几上是秦王差人送來的食物和酒,十分的豐盛。他被軟禁於此,除了沒法出門和傳遞信息之外,吃穿住用上倒從沒受過虧待,所能見到的人也都對他頗爲尊重。

就像現在,不用回頭平原君也能感覺到身後有人在探頭探腦。無非是今天的晚餐沒有動,看守他的人怕餓壞了他,向秦王不好交待罷了。

平原君挑挑嘴角,如果不是不屑於做那愚夫愚婦所爲,他倒真想試試絕食給他們看。不知道那樣,他們會不會因爲怕擔責任而放自己回去。

平原君並不想死,一想到有魏齊這種鮮活的存在,就會讓他感到生活還是十分美好的。

不知道魏齊現在還在不在自己府上,希望自己的被囚禁不要給他帶來麻煩纔好。

我會回去見到你的,只要能見到你就行了。事實上,就算見不到你,如果你過得開心,我也會很欣慰的。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啊,魏齊。

第一次見到魏齊,是因爲平原君去魏國迎娶信陵君的姐姐,信陵君當時不在大梁,魏齊作爲地主接待了他們。

平原君一開始並不喜歡魏齊,這個人趾高氣揚、裝腔作勢,而且一交談就知道,他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聰明有才。同樣是貴族,跟彬彬有禮、見微知著的信陵君簡直沒法同日而語。

但沒想到的是,喝醉了酒的魏齊,卻出乎意料的可愛。

那天的宴會上,魏齊不知爲何就喝過了量,完全地失態了。聽下人說這位年輕的相國平時就很喜歡喝酒,每次私宴,都要喝到微醺才罷休,但他酒量很大,像今天這種狀況幾乎沒有出現過。

喝醉了的魏齊和白天的樣子完全不同,堂堂一個相國站上案頭,高聲談笑,什麼話都說,有時還會蹦出一句他們這個圈子裡聞所未聞的市井粗話來。

好在場合比較私人,宴會已至尾聲,大家也都薄醉,沒太在意他。平原君是永遠要保持頭腦清醒的人,他好笑地觀察着魏齊的一舉一動,覺得這個人的本質還是很天真和有趣的。

他觀察魏齊,魏齊也沒放過他。不知怎麼的,魏齊就跌跌撞撞地跌到他身邊來了,先是要和他喝酒,被他委婉地推脫後就開始罵人,罵了幾句,竟然又哭了起來。平原君很少看到男人哭,不免有點無措,沒奈何陪他喝了一些,聽他嘟囔什麼誰誰誰瞧不起他,他又怎麼要把誰誰誰踩在腳下之類的,然後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開始放聲大笑。

又哭又笑鬧了半天,魏齊身子一歪,靠着他就睡了過去,一隻手還緊緊抓着平原君皺巴巴的衣角。

平原君推不動他,也掙不出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相國,一時間真是哭笑不得。魏齊貼着他哼了幾聲,平原君歪過身子去看他的臉,俊朗的劍眉高鼻不知怎的竟帶了幾分荏弱和可憐的氣息。

就在那一刻,平原君不無驚詫地意識到,在迎娶妻子的前一晚,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

收回奔到過去的思緒和不知停在何處的目光,平原君自嘲地笑了。

愛他,但與他無關。

這麼默默地愛下去,也罷了。

“公子,既然飯還沒吃,……正好,秦王請您過去赴宴。”看守的人突然走過來道。

平原君嘴角揚的更高:這個秦王,又有什麼花樣?

讓他吃驚的是,宴席設得很隆重,不但秦王來了,大臣也坐了一大片,秦王左手邊一個書生似的恬淡人物,估計就是那頗具傳奇色彩的丞相范雎了。

疑慮中,平原君不知爲何會有不好的預感。

秦王又換作了一張歡喜喜的臉,美好耀眼的笑容恨不能讓全天下的人都想陪着他樂。

他站起身迎接平原君:“平原君辛苦了。”

平原君道:“我不辛苦,大王辛苦。”

秦王嘿嘿地笑了:“大家都辛苦。寡人這個東道沒有當好啊,對不住平原君,今天設宴,一爲賠罪,二爲餞行。”

餞行?平原君腦子裡嗡的一聲。如果秦王肯放他回國,那麼魏齊一定是不在人世了。

他幾乎失去理智,難以置信地又問一句:“你要放我回去?”

“呵呵,是啊,平原君這等重要人物寡人也不敢多留……咦,平原君你怎麼了?”秦王驚訝地看平原君晃了幾晃,用手扶住柱子。他有些擔憂地轉身去看范雎,卻發現范雎已經低下頭去了。

平原君頭暈目眩,艱於呼吸視聽,用了極大的毅力纔沒讓自己倒下去。

秦王道:“平原君沒事吧?請入座。”

習慣與束縛促使平原君一步步向自己的坐席走去,每走一步,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被剜去一塊,等走到座位那裡,胸腔內已經完全空了,只有灼熱難忍的鮮血,一點點地向外冒着。

“平原君,請用。”

“平原君,請喝。”

“平原君,……”

耳邊是秦王與大臣的勸祝聲,但平原君什麼也聽不到了,因爲自己的心,都已經不知道去哪裡了。

魏齊,你是不是又犯了執拗的傻氣?

魏齊,早看出你是個色厲內荏的傢伙,你走的時候,哭了沒有?害不害怕?

魏齊,最後一刻,……有沒有想我一下?

直到宴會結束,平原君也沒有吃一口飯,喝一口水。

秦王的眉頭蹙成了川字:“他還是顆粒未進?”

侍者拼命點頭:“這都快三天了,他是一點東西不肯吃,開始只是呆坐,後來就一直躺着,要不是看守他的人趁他意識不清的時候強行餵了他點水,小人看他都快奄奄一息了。”

秦王自語道:“他是惱恨我們,不吃我們秦國的東西還是怎的……”

侍者聞言道:“依小人看,倒也不是,平原君那個樣子不像賭氣,失魂落魄的,倒像傷心得不能自已似的。”

“傷心?”秦王沉思,“平原君果如傳言,是個重情重義的君子。爲了朋友,可以做到這個境地。可惜啊,這個朋友寡人是交不上了……”他突然回過神來,“趕緊的,準備馬車把他送走,別等着趙國來接了,再等下去,死到秦國可就說不清了。”

侍者應承:“這就走嗎?”

秦王道:“這就走!馬上動身,路上能碰上趙國來人最好了,交接給他們再出什麼事就和我們無關了。”他想了想,又囑咐道:“不行就強迫他吃點東西,照顧好他啊,否則堅持不到回去了。”

爲示禮貌和尊重,也確實是因爲擔心,秦王親自送別平原君的馬車。

平原君已經被人攙上車靠着了,幾天的功夫,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憔悴失神到讓人不敢相認。

平原君行屍走肉一般坐在那裡,秦王客客氣氣說了一大堆送別的話他一句沒回。秦王無奈地朝車伕擺擺手:“動身吧。”

春意已經踩上了冬季的尾巴,一顆柳樹的嫩芽在蕭瑟一片的枯枝中格外顯眼,也格外孤單。

秦王望着平原君漸漸模糊的側臉,突然發現:原來籠罩他的那種情緒,不是悲傷,而是孤獨。

是的,是孤獨。就是那種全世界的人都圍繞在身邊,也揮之不去的孤獨。

如果沒有了他,寡人也會這樣孤獨的。

(本部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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