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覺得他還是戎裝好點。
一身鎧甲,金戈鐵馬,時時刻刻,讓人知道他舉起屠殺的大刀;
但是,馬上打天下的時候過去了,現在是需要馬上治天下了。
他連衣服都換了,大刀不見了,僞裝得那麼徹底,溫情脈脈,嬌妻幼子,每天都笑眯眯的。
這時候,她才驚覺,琅邪王變了。
他連脾氣都變了。
若是以往,自己那麼冷淡的對待他,在他面前拂袖而去,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但是,這段時間,無論自己怎麼挑釁,無論自己怎麼無禮,無論自己故意一次次的去試探他的底線……他都不曾發怒。他就像一個已經修煉到了一定境界的男人!!!
шωш▪TTκan▪¢o
他每天不是志得意滿的接受大臣們的恭賀,就是逗弄他的年幼的兒子。
就好像他是個沒有脾氣的男人,天生溫和。
隨即,連對甘甜也變得那麼寬容和溫柔,無論她理不理他,無論她的態度多麼冷淡,他都盡着本份,仁至義盡。
她狐疑地看着他。
果然,他的聲音更加溫存了。
“甘甜,明日進宮,就需要安排各宮妃嬪的居住地。你看,你是王妃,這還得辛苦你……”
“讓段雪梅安排不就得了?”
“她畢竟還是側妃。甘甜,我還需要你幫一把。”
她也心平氣和:“王爺,並非是我不幫你。我本人並不擅長家事安排,尤其是現在你的身份不同了,她們不再是王妃之類的,要升級爲皇后貴妃了……這種詳細的宮廷規矩,我知之甚少,對禮儀也不瞭解,所以,無法做出妥善的安排。這是段雪梅的專長,由她來安排,纔是適當人選,否則,我鬧出笑話就不那麼好看了……”
“也罷,甘甜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吧,你先挑選宮殿,看上哪個就挑那個……”
“我隨意,反正也住不了多久。”
“就暫住坤寧宮吧,這是歷代皇后的居所……”
“別別別,王爺,我隨便住一間公主的寢宮就可以了。”
公主?
琅邪王挑起眉毛。
“甘甜,你幹嘛住公主屋?你是我的女兒嗎??我可沒有你這麼大的女兒……”
甘甜就算是滿腹心事,也被逗得笑起來。
琅邪王瞪着她。
“笑了?這麼久了,你還是第一次笑呢。”
甘甜的眉毛也挑起來。
“王爺,我就住公主屋就行了。段雪梅是你的愛妃,兒子都爲你生了,頭生子對你的重要性,我想,不用我說,你自己十分清楚。對於生了兒子的女人,你何必那麼委屈人家?坤寧宮,本該是段雪梅的,遲早也是段雪梅的。如果我現在住進去了,她不知會多麼傷心。我本是匆匆一過客,她又不知真相,還以爲王爺負心,你說,這是何苦呢?”
“甘甜,那個孩子其實是……”
他沒說下去。這時候,他什麼都不想說。
琅邪王屏住呼吸,許久沒有做聲。
看着她心平氣和的臉。
這是二人相處以來,最最和睦溫和的一段日子——真的相敬如賓,凡事有商有量,而且極少爭執分裂。
今天也不例外,甘甜說話的語氣,態度,她的眼神,都是誠懇的。
“再說……我可不想未來的太子恨我……我惹不起,王爺,你就不要爲我無謂的樹敵了……”
無謂的樹敵??
琅邪王玩味着這句話。
就算太子在深宮吧,以後,她甘甜在哪裡??這是樹敵麼????
“好,甘甜,就依你。”
甘甜笑起來。
“不過,你是王妃,在戰爭期間,也立下了極大的功勞……”
“王爺過獎了,我沒什麼功勞。”
琅邪王肅然道:“甘甜,你又何必過謙?嚴格算來,我第一次遭到恆文帝伏擊的時候,若不是你出現,我早已命喪當場。第一份功勞,便是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這一次,輪到甘甜睜大眼睛了。
自己還有這麼天大的功勞??
是啊,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的確是救過琅邪王的性命的。
不過,她早就忘記了。
現在,琅邪王提起來,她受寵若驚,原來,自己還是個天大的功臣??
那是新婚不久,在路上,她正是用了發動機的放射線,除掉了一羣敵人。
也就是在那一次,發動機的能量幾乎被耗費殆盡。
琅邪王當時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麼厲害武器,過了許久許久,直到她跟他很熟悉了,她才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
“……第二份功勞,是你在薊州城設置的電報,令薊州的防守打退了朝廷大軍的好幾次圍剿,以弱勝強,這也是大大的功勞……當初秦舞陽曾利用得很好……只可惜,唉……”
他想起秦舞陽,說不下去了。
甘甜也一陣黯然。
秦舞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極少數的幾個有好感之人。
可是,戰爭如此殘酷,並不保證你是個好人,就不會死掉。
“第三份功勞,你隨我軍中,慰藉撫卹婦女兒童,死難者家屬。可別小覷這一塊,唯有後方穩固了,將士們才肯賣命廝殺……也正是如此,你吃了很多苦頭,一度變得非常憔悴……就像那一次我笑話你一樣……其實,我並不是笑話你,當時,我心裡非常難受……只恨自己不像個男人,竟然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跟着我受盡苦楚……”
說到動情處,心裡一陣惻然。
就連甘甜也一陣失神。
是啊,那些過去的歲月,跟他這幾年的出生入死,好幾次身陷絕境,許許多多的風餐露宿,那時候,自己還曾羨慕過段雪梅,做人家老婆,就要這樣啊,呆在家裡,金屋藏嬌,養尊處優,遠離戰爭的硝煙,只享受着丈夫勝利後的果實……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不就是說的這麼一回事情??
哪裡犯得上像自己這樣,比一個男人更加的男人??
只不過,琅邪王這廝,也犯不着如此煽情啊……
“至於第四份功勞,你隨我出生入死,風餐露宿,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更是無人可以比擬的大功,不然,我哪有那麼好的精神去熬夜加班,浴血疆場?……”
曾經日日替他準備袍服,督促他洗澡洗腳,爲他準備文牘公案,爲他熬夜送一盞參茶……在重要的大事情上,也曾經出言相勸……
那麼自負的一個男人,對於別人的話,他也許聽不進去;但是,夫妻之間,委婉和睦,馴服入耳,她的很多話,他都能聽進去……
那麼多年,除了種種的心酸苦難,何嘗也不是有過甜蜜溫存時刻?
當她病了,痛苦了,絕望了……他又何曾不是日日陪在她房裡,甚至夜夜伴着她入眠??
就算有誓言約束着,就算他從不曾和她肌膚相親,但精神上的依偎,不知有過多少的日日夜夜。
這些,又算是什麼呢???
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所以說,這次的宮殿選擇一定要極其慎重。就算你甘甜有心避讓,小王也怕外人非議,說小王一得了天下就忘了糟糠之妻,段雪梅,她不可能住在坤寧宮……這時候,她沒有資格馬上就來享受最高的榮華富貴……”
甘甜慢慢地明白過來了。
“王爺,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想讓人家誤會段雪梅,認爲她後來居上,只憑借你的寵愛,就居於你的糟糠之上???你不想她揹負這樣的惡名?”
琅邪王不置可否。
“但是,你得想想你的兒子!她生下來的你的長子!”
女人再矜貴,比得上兒子和繼承人的矜貴?
只不過,這世道,人們總得對糟糠留一點退路,不然,以後怎能要求女人們死心塌地的做克勤克儉的良家婦女??
就如朱元璋的馬皇后,一生就沒生過孩子,但這個女的生了算她的,那個女的生了也算她的,最後,竟然有四五個王子都爭着搶着認她爲“嫡親”的親媽……
當然簇擁着丈夫和別的許多女人生的許多兒子,大行母愛仁義的時候,心底就沒有滴血過嗎???
有木有???
而且,甘甜慢慢地醒悟了一個道理:但凡開國之君,他們的糟糠之妻,一般都死在他們的前面。
比如隋文帝的獨孤皇后,唐太宗的長孫皇后,朱元璋的馬皇后,朱棣的徐皇后……這些女人都曾和丈夫一起同甘共苦,絕不是白白地享受他的江山社稷,但是,她們早已在過度的勞損之中,容顏老去,心力交瘁,無力和丈夫的新歡交手,不如死去,不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