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左恕會時常回想起那個夜晚,想起施心悅惆悵的情緒,想起自己左右徘徊的無動於衷,他後悔自己當時沒有抓住時機,錯過了他不願錯過的一切。那一晚他站在風裡很久,直到施心悅消失在宿舍樓昏暗的燈光裡,他仍然沒有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卻同樣沒有回過身去。他不知道施心悅是不是有望向他去的方向,但知道她必定非常的無奈和失望。人生沒有如果,但如果他能夠再次回到那個晚上,他願意放棄他一切的堅持和理想,堅定地走過去,給她一個擁抱。
回到宿舍的時候,李廣安跟馬布已經睡下了。趙德良還在無聊地看着電視劇,見左恕回來,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怎麼那麼磨嘰,壺裡有熱水,自己倒了喝”。左恕點點頭,回過身去對他說:“早些睡吧,明天還有課。”趙德良想問些什麼,卻抑制住了,笑了笑,拍了拍左恕的肩膀,關了電腦去睡了。
酒勁仍然沒有散去,左恕睡的深沉,卻不安穩,他做了一整晚熟悉又陌生的夢。夢裡施心悅走在槐花飄零的陽光裡,微笑着向他走過來,卻有一隻手拉住他,沒讓他邁開步子。楊曉慧的手上戴着何旭楠的手環,只是他沒有看清楚到底是誰的臉。他糾結着,想要掙開,卻始終沒有使出力氣。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飄起細碎的雪花,夾雜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讓天空看起來蕭瑟。左恕扭過頭去看了一眼,趙德良不在,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馬布躺在牀上,擺弄着手機。李廣安卻早醒過來,見左恕睜開眼,微笑着問他,“怎麼了,說了一晚上的夢話”。左恕伸了伸胳膊,搖搖頭,“不知道,以後可是不要喝酒了。”
馬布卻像是突然來了興趣,坐起身來,詫異地問李廣安,“左恕說夢話了?我怎麼沒聽到。”左恕沒有理他,李廣安生無可戀地笑了一下,“你聽到有人打呼嚕了嗎?”馬布擡頭回憶了少許,“嗯,像是有。”李廣安站起來拉開馬布那一側的窗戶,“謝天謝地吧,你沒被自己吵醒”。“嗨—”馬布裹緊了被子,自己樂了起來。
左恕一直在牀上躺倒中午,中間偶爾會昏睡過去,但大部分時間是清醒着的。他很糾結,不知道以後該如何跟施心悅見面,卻也不清楚是不是應該將心裡的情緒說給別人聽。要是許經年在這邊就好了,倆人可以在冷風中溜達溜達,沉默也是一種傾訴了。
近中午的時候,趙德良揹着書包回來了,手裡拎着一大袋吃的東西,隨手放在桌上,略帶得意的問:“怎樣,小夥子們,酒量不行吧?”李廣安掀開袋子看了看,拎出一套煎餅嚼着,嘴裡岔開話題:“你怎麼回來了,平時不是在圖書館待一整天麼?”趙德良沒來得及迴應,卻見馬布一個翻身跳下牀,對着李廣安嚷着:“你是不是傻?有吃的還管他爲什麼回來。”左恕翻身笑了笑,長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手裡發給許經年的短信編輯了最後一句:夢見故人忙起望,白煙寒竹路西東。
趙德良遞過來一份溫熱的粥,嘴角上揚着,“昨晚你可折騰的夠嗆啊,哈哈哈。”左恕伸手接過來大喝了一口,“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李廣安微微一笑,馬布盤腿在凳子上,衝着趙德良來了一句:“德良不知魚之樂,可以舉身赴清池去。”趙德良扭頭翻了個白眼,迴應馬布說:“你是不是昨晚呼嚕打的太響,把良心都震碎了?”馬布不知道怎麼解嘲,只好撅嘴給了趙德良一個麼麼噠。
左恕的手機響了一聲,許經年的短信回過來:楊曉慧受傷了,我在醫院陪着她,等有時間了去天津看你。左恕瞬時覺得心塞,雖然楊曉慧已經離他很遠了,但故去的時光並沒有沖淡了所有的記憶,更何況,許經年在那裡,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必定不會是小事。
想到這裡,左恕猛地坐起,嚇了其他人一跳。馬布站起身來,看了看李廣安和趙德良一眼,詫異地問左恕:“咋了,腦袋抽筋了。”左恕沒有理他,只是堅定了說了一句,“我得出去一趟,記得幫我答到。”宿舍裡其他三個人一頭霧水,剛纔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抽風了。李廣安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好,趙德良附和着點了點頭。只是,他們都沒有繼續追問原因,因爲他們知道,如果左恕不願意說,主動去問了只會尷尬。
其實買好火車票的那一刻,左恕有些後悔,畢竟有許經年在那裡,自己去了也只是多餘。不過,他心裡也堵的不痛快,能跟許經年嘮叨嘮叨也是好的。最終,他還是匆匆收拾了行李,決定了去蘇州一趟。出宿舍門的剎那,李廣安遞給左恕一個布囊,裡面在一張黃紙上畫了一些歪歪扭扭的線條,李廣安嚴肅地告訴左恕:“不管如何,圖個平安吧”。左恕沒有多說,鄭重地看了李廣安一眼,將那個小包收在了懷裡。
雪開始下的大了起來,左恕撐着傘,在校園的路上走着,突然莫名地感到一種孤獨,一種即使所有的朋友都圍在他的眼前仍然不能派遣的孤獨。他說不好這種感覺到底是如何衍生出來的,是昨晚對施心悅告白的無視吧,可是他不能許給她一場敷衍的時光。
火車駛去的方向由雪及雨復又晴陰,路邊的風景卻逐漸蒼翠起來,稍稍安慰了左恕空落落的內心。他走過無數次這樣的風景,但沒有一次像這樣無可奈何。前方是不明所以的過去,身後是不能安慰的現實,一個人活着,到底選擇怎樣的方式才能沒有一丁點兒的後悔。左恕不知道,但沒有經歷過後悔的這一段,又怎麼去選擇下一段決不讓自己後悔呢。
到達蘇州的時候已是半夜,左恕沒有直接去到醫院裡,也沒有跟許經年聯繫。他不明白許經年爲什麼會有機會在醫院裡陪着楊曉慧,就算是怕楊曉慧的父母擔心而沒有以實相告,但楊曉慧是有男朋友的啊,許經年是在偷偷地陪着她嗎?那樣就過於悲哀了些。
隨便找了家旅館住進去,左恕也沒有心思吃飯了。他打開手機來,施心悅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如果我那晚的話讓你覺得討厭,你就當我是酒後的胡言亂語,做朋友總是可以的吧,你爲什麼躲着我?左恕剎那間有些驚慌,雖然他那時候不知道以後該如何去面對施心悅,卻也絕無躲着她的意思,畢竟他不懦弱,只是不知所措而已。思量了一會兒,左恕給她回到:一個朋友受傷了,我到蘇州看看她,話回去跟你說,別亂想,早休息。不過,考慮了考慮,左恕刪去了“我到蘇州看看她”的話,改成了我去看看。
施心悅沒有再回復他,想必是已經睡下了。其實,這一晚她將臉埋在枕頭裡,無聲地哭了一場。舊時光裡的那個少年已經變了模樣,心卻爲什麼還是柔軟的。他沒有明白的回覆她,反而讓她更覺得難受。但是她不後悔自己的衝動,有些話,說了就是說了,有些事,完了纔算完了。
這一夜左恕睡得很不好,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抑鬱了,明明什麼夢都沒有做,爲什麼第二天起來還是會感到疲憊。蘇州的天氣依然陰沉着,卻沒有落下一個雨滴。很不好,左恕不喜歡這種憋悶的感覺,將要邁出下一步,不知道又會遇到怎樣的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