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不知道那個司機爲什麼會發如此大的火,是因爲領導罵自己而自己表現的懦弱,還是因爲領導酒後撞車卻未積極道歉的冒失。不過無論如何,左恕在心裡都有點感激這個司機,畢竟他幫忙轉移了領導的注意力,自己不需要再折磨在那種尷尬而又憤懣的氛圍裡了。
領導沒有如左恕想象般的惱怒,他像是被那個人的一腳給踹懵了,怯懦着開始道歉。左恕走上來想幫着領導分說幾句好話,只是那個人盯着他,他沒能張開嘴。甲林茂啊,甲林茂,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以這樣一種方式。左恕擡起頭來,抑制着淚水的流出,他找他的時候他不見,在記憶快要生疏的時候他卻出現在了眼前。可是,他如何在這種場合裡跟他敘舊,自己最卑微的一面被甲林茂看的清楚,他那一腳,是爲自己踹出去的吧。
甲林茂理解左恕的爲難,卻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墮落成今天這個樣子。曾經他指點江山,精緻地描摹着自己的理想,可這是他的理想嗎?他怎麼能夠忍受的了這種羞辱。左恕的苦楚沒辦法在此時向甲林茂解釋,他現在擔心的是領導會不會利用那些不見光的關係爲難他。
警察來了,果真是與領導相識的,只不過甲林茂那一腳沒有踹出什麼傷害,而領導又喝了酒。爲了息事寧人,領導在警察的勸說下沒有繼續追究,而甲林茂也沒有提起賠償的事情。他只是盯着左恕,眼神裡有種失落而又失望的情緒。甲林茂沒有跟左恕說話,他從兜裡抽出一張名片,在轉身的剎那塞進了左恕的包裡,然後開車離開了。領導回過頭來,衝着左恕嚷了一句:“廢物”。
回到辦公室,左恕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他決定不在這裡繼續堅持下去了。或許他以前的堅持也是天真,天下之大,難道沒有一個容身的去處?況且,他並不是毫無能力的人,領導那句廢物實在是傷人太深,這種自以爲是的傢伙,遲早是要遭報應的。早走吧,不要引火上身。
左恕沒有再見到甲林茂,也沒有聯繫他,他們都需要消化一下久別的印象。左恕知道自己讓甲林茂失望了,當初他留給自己的信息明明是爲了讓自己有所榮光的,可是現在,自信全都溺死在了唯唯諾諾里,甚至尊嚴都被羞辱的體無完膚。生活,怎麼過成了今天這種樣子。
春節之前左恕重新找了一家律所,這裡的環境完全不是他以前所感受的那樣,雖然沒有什麼人搭理他,也只是別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已。而且讓左恕稍稍安心的是,他的實習期限並沒有因爲自己的轉所而中斷,只要是他能夠安安穩穩地待到七月,就可以拿出自己的執業證件了。這些都幫助了左恕充滿信心地走下去,他知道,他終將走上自己所選擇的道路,從此一往無前。
其間馬布來找過他,帶給他幾宗標的額巨大的業務,這讓單位的領導對左恕另眼相看。雖然左恕還不能夠獨立去辦理相應的業務,但律所裡的其他律師很賣力氣,完美的處理了馬布帶來的業務。左恕感覺的自己的生活開始轉軌了,還了許經年的錢,還餘下不少,再不似以前溫飽難圖的日子。
馬布卻拒絕了左恕想要還錢的意圖,非但是因爲他也可以從那些業務中得到回報,更重要的是,他被單位安排出國兩年。馬布心裡有所擔憂,左恕以前的日子過得太苦了,自己與他同在尚可以相互照拂,而一旦自己離開,他怕左恕完全陷入無所依靠的境地中。錢不多,姑且留給他備用吧。
拿到執業證的當天,左恕第一時間給甲林茂打了電話。他想要告訴他,自己從未沉淪,以前的路走錯了,但好歹迷途知返,從此可以遵循着自己的本心。甲林茂接通了電話,只告訴左恕是偶爾出差到天津,等他們都有所空閒的時候,要坐下來好好聊聊。左恕有些失落,不是因爲甲林茂的遠在,只是覺得他們之間的通話太平淡了。時光,將他們都改變了吧。
意猶有未盡,跟甲林茂說完,左恕接着通知了李廣安和趙德良。但他們都表現的不屑,只是告訴左恕,他自己覺得高興就好了。左恕沒有絲毫在意,本身都是學法律的,他們不是不能走這條路,只是不願意做出這樣的選擇而已。況且,誰能斷定他們的選擇不會更好。
只有許經年異常亢奮,他在聽完左恕的敘述後第一句話是:“那我是不是以後就可以犯法了?”左恕無語,“律師從來都有,你閒着沒事犯法幹什麼。”許經年在電話那頭應和了兩聲,然後問左恕:“也就是說你執業對身邊的人沒有任何用處對吧?只要他們始終規規矩矩的。”左恕想了想也是,對於他來說這是理想,但也只不過是一種職業的選擇而已,實在沒有得瑟的必要。
工作步入了正規,左恕才發現自己以前的想象都是多餘的。這個行業,不會因爲你工作的時間長些就會變得輕鬆,反而更加沉重起來。他需要獨當一面去應對客戶,去承擔可能的風險。左恕突然理解了以前那個領導的脾氣暴躁,他剛剛執業尚且充滿焦慮,更何況那個領導還需要考慮着律所的發展和那些沒有成長起來的律師的生存。那個領導聽不見,但左恕跟他在自己的心裡和解了。
與甲林茂再次見面是件非常意外的事情,左恕坐火車出差,甲林茂就坐在他的旁邊。秋天的陽光透出慵懶的味道,迎頭撞碎在火車的飛馳裡,留給左恕的只有忙亂。將一大堆文件散放在火車窄小的桌子上,甲林茂走過來坐下,看着低頭忙碌的左恕,說到:“命運的一切安排都剛剛好,看到你這樣,我有些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從事這個行業。”左恕擡起頭來看着他,眼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怎麼了,上次的事情惹了禍,不願意認識我了?”甲林茂調笑了一句,左恕卻激動的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注意情緒,大律師了,什麼場面沒見過。”甲林茂緩緩地說着,就像是一直都待在左恕的身邊一樣。他的神情,還是許多年前的樣子,只是正經了許多。
“你可真是灑脫呀,甩手一走,什麼都不顧。”左恕輕嘆了口氣,補上了曾經想要說出口的埋怨,卻多了些關懷的情緒。“我去尋找自己,現在找到了,你也是。”甲林茂的的語氣裡有一絲黯然,想必這幾年的經歷必定不會好過。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一次沒有經過思考的衝動,他慢慢地才明白,愛情不是他要守護的全部,生命中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就算生活再怎麼折磨,卻也要學會適當的剋制。
那年的事情發生以後,甲林茂對自己的現實和未來都產生了極其失落的情緒,他不願意留在熟悉的環境裡,選擇了出國勞務。幾年打拼,現在自己經營了一個有些規模的旅遊公司,用他的話說,行走在路上的生活是真實的,他願意看着別人眼裡充滿新鮮感的樣子。所以,左恕在那些訓斥裡的表現讓他憤懣,因爲,他一直覺得左恕的未來應該是灑脫的。不過,左恕現在找回了自己,雖然他會整天忙忙碌碌,但甲林茂覺得,左恕的眼神裡有光彩,說明他對現實充滿了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