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一直都不明白甲林茂在那個夜晚爲什麼會如此激動,雖然他們是無話不說的朋友,卻也不至於調動起全部的感情來鼓勵自己。不過,甲林茂清醒過來就裝了糊塗,他還是在努力地學習,但也開始時不時的偷着懶,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不再與他有關,只要他自己過得舒服就可以了。
似乎在研究生考試結束以後,大四的學生就算是畢業了。左恕再沒有在校園裡遇到過何旭楠,倒是聽甲林茂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的,說她甫一結束了考研的事情,就收拾了行李回家了。左恕沒有更多的念想,他知道何旭楠必定要早他離開的,他現在唯一想知道的,是何旭楠最終會去到哪裡。
法學院裡的學生有許多準備着公務員考試的,左恕不理解何旭楠爲什麼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樣的選擇。讀書是一種前進的方式,還是一種逃避的選擇呢,每個人在心裡都有自己的衡量吧。
寒假開始後不久的時候,左恕嘗試過與何旭楠聯繫,但是她都沒有迴應過左恕的問候,這讓他的心裡覺得有些不舒服。倒是許經年得空就會約了左恕出去溜達,兩個大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大街上踱着,讓人感覺怪怪的。直到那一天,他們遇到了楊曉慧,她獨自一個人坐在雪後的公園裡,出神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到在心裡想着什麼。
許經年先看到了她,像是直覺似的遠遠地就望了過去,然後急匆匆地向着那邊走,順手脫着外套。看樣子,是怕楊曉慧覺得冷吧。不過,他隨即就想到了左恕還在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左恕看了一眼。左恕雖然同樣在心裡覺得憐惜,但往去的時光寡淡,他與楊曉慧產生了許多說不清楚的隔閡,沒有辦法再將自己的心思靠近。於是,他開玩笑地對許經年說:“怎麼,你要讓我脫了褲子配合你?”“滾,”許經年罵了一句,但看他的臉色,心裡應該舒服了一些。
楊曉慧倒是沒有跟許經年客氣,她接過他遞來的外套,順勢蓋在了腿上,然後看着左恕問:“我已經注意你倆好久了,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還得靠近了用心靈交流。”許經年慌忙開口想要解釋,但楊曉慧瞪了他一眼,嗆到:“沒問你。”左恕不明所以,但還是迴應說:“那個,你想吃火鍋嗎?旁邊有家不錯的。”許經年一臉生無可戀,楊曉慧倒是樂了起來,她說:“好呀,不過我得先跟我男朋友報備一下。”
楊曉慧和許經年分別坐開,但左恕始終覺得他們兩個像是情侶一樣。許經年所做的任何事情,所說的任何話都能引來楊曉慧的不滿,反倒是跟左恕客客氣氣,像是許多年前的樣子。這讓左恕覺得恍惚,但是心裡卻沒有一丁點妒忌的情緒。星移斗轉,許經年在楊曉慧的心裡終於超越了左恕,可是他還是在邊緣站着,望着,明白一切卻又裝着糊塗。這就是所謂的備胎吧,左恕心裡想,他覺得許經年好累,而楊曉慧已經沒有最初的樣子。
“至執如忘,至癡如慎,今生教做無情認,”左恕覺得生活開始逐漸顯示出了痛苦。此刻的何旭楠,是不是也隨着幾個深情的人假面着安逸呢,只不過,自己連邊緣都沒能站到她的世界。這樣想着,左恕覺得其實自己比許經年悲慘的多。“落花有意在東流,東流卻照青青鬢,”自己恐怕連個千斤頂都算不上,有什麼理由去擔憂着備胎的苦,可笑之極。
楊曉慧一句都沒有提自己男朋友的事,許經年似是知道的很多,同樣沒有涉及到什麼。左恕心裡雖然有很多疑惑,但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乾脆不再去想。於是,他們三個吃着吃着火鍋就沉悶起來,直到相互分別的時候。許經年提議想跟楊曉慧走走,左恕識趣,楊曉慧面帶嫌棄的表情,卻也沒有拒絕。左恕看着他們倆個沉默着走遠,然後擡起頭來看看陰鬱的天空,在心裡感嘆了一句:“浪催的人生,果然得隨波逐流啊”。
不過,左恕從來都沒有勸過許經年放棄,在左恕看來,沒有任何愛情是錯誤的,就算是一廂情願,但只要愛的認真,就沒有可以苛責的地方。如果說有什麼是不合時宜的,那也應該是人吧。人之爲人,註定了應該自制着自己的慾望,否則,你就會變成別人眼裡的禽獸。
在臨近年關的時候,左恕接到了一個遠來於甘肅的電話。很奇怪,在他所認識的人中,只有何旭楠與甲林茂是甘肅的,而何旭楠絕無可能給他打電話。甲林茂也不可能,就算確實有事情需要聯繫,依他那種簡單隨意的性格,發條短信就足夠了。於是,左恕想當然的把這當成了詐騙的電話,直接拉到了黑名單裡。直到天色將晚的時候,他們家附近的片區民警過來找他,告訴他,甘肅的公安人員給他打過電話,想要覈實一些事情,希望左恕能夠配合一下。聞言,左恕感到自己的心裡絞痛的厲害,他知道,無論是何旭楠還是甲林茂,誰出了事情都不是他此刻的狀態可以去面對的。
是甲林茂出事了。左恕後來聽說,甲林茂在他們高中的同學聚會上,因爲一個男生侮辱了他一直喜歡着的一個女生,而他沒有剋制住。他將一個啤酒瓶甩在了那個男生的頭上,那個男生瞬時就感覺頭暈了。更加不幸的是,那個男生本身心臟就不好,加之又喝了不少的酒,各種難以預料到的原因湊在一起,送到醫院後不久就去世了。
偵查機關給甲林茂認定了一個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罪名,左恕覺得不應該,但他沒有能力去爲甲林茂辯護。學校裡委託了法學院的副院長親自去甘肅關注了這個案件,然後甲林茂先是被取保候審,而後判了緩刑,沒有身陷到囹圄裡。但他已經喪失了繼續學習法律的信心,他在給左恕發的最後一條短信說:我們都曾有過經天緯地的理想和不屈不撓的堅持,只是路長而歧,我終究看不清楚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我很迷茫,如果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忠誠於初心所念的信仰,又如何去幫助別人救贖。左恕,記得之前的約定,你受着這份累,我負着這份罪,下個路口再見。
甲林茂沒有回學校繼續自己的學業,左恕再也聯繫不上他。他有時候會感嘆,古人所謂紅顏禍水果不其然,但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狹隘。愛情,從來只是一個人的事情,與自己和解,如許經年,再苦的愛情是時運;與自己爲難,如甲林茂,再甜的愛情是命劫。因爲這件事情,左恕的情緒焦躁了很長的時間,然後他知道何旭楠考上了研究生,緊接着的就是隨之而來的畢業。
六月的空氣裡有新刈青草的淡淡香味,何旭楠第一次主動聯繫了左恕,與他在夕陽漸沉的湖邊轉着圈子。
“左恕,我知道你在心裡想着什麼,但我暫時看不到希望。”何旭楠沒有看他,但很認真的跟他講。左恕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着。“你不知道,我跟甲林茂其實是高中同學,他第一年高考其實考的不錯,但爲了追我而放棄了志願,想要到安徽來。”何旭楠的話不溫不火,但左恕聽得心驚,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麼。“不過他第二年的考試出了岔子,然後與你成了同學。”何旭楠停住腳步,怔怔地看着湖裡爭食的金魚。
“其他的事情想必你多少是知道的,他來到我身邊,我們的關係卻更加疏遠了。”何旭楠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左恕,“很多事情我都對不起他,但即使此刻,我仍然會說,我們兩個是真的不合適。”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與你,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