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安擡起頭來看着屋裡的那三個人,那三個陪着他一塊度過了青春最後時光的人,忍不住大哭起來。他深愛的妻子,以及尚未出生就不在了的孩子,他無法相信已經發生的一切。看到李廣安哭了出來,趙德良懸着的心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這幾天他一刻不停地看着李廣安,恐怕他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情來。現在左恕和馬布都在,他們需要幫助李廣安找一條能夠走出來的路。
左恕內心裡覺得很愧疚,這些年來他只顧着尋求自我,忘記了身邊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值得他去關注和關心。在李廣安最無助的時候,在李廣安最無望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陪在他的身邊,一任他一個人從大喜墜入大悲。只是,他們又能夠做什麼呢?沒有婚姻在的時候一個人還能夠守望着愛情活下去,但當愛情隨着天人永隔再無法觸及,一個人該怎麼勸慰自己堅強。
李廣安哭了很久,左恕他們看着他發泄着自己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不知道如何勸慰。從天黑到天亮,李廣安哭的幾近暈厥然後睡了過去。左恕這纔開門走出了屋外,他需要透透氣,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但趙德良與馬布緊跟着他走了出來,一臉心事重重而又不知所措的樣子。
馬布抽出一根菸遞給趙德良,又拿出一根給自己點上,有些鬱郁地問到:“現在該怎麼辦?”左恕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向馬布,“給我一根。”馬布沒有驚異,雖然他知道左恕從不吸菸,但這時候也沒有更好地消遣方式了。“廣哥前兩天表現的還算堅強,可能是因爲兩邊的父母都在這裡,不願意讓他們更加傷心吧。”趙德良說了一句,但又搖了搖頭,“聽說聞人遠最後跟廣哥說的話是她想回家去,不知道到底什麼意思。”趙德良補充了一句,然後看向左恕,似是在詢問他的主意。
“愁人啊,真是愁人,”左恕猛吸了一口煙,嗆得眼淚流了出來。他仍然無法相信聞人遠已經故去的現實,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夢醒了,一切都過去了。可是看着馬布跟趙德良陰鬱的神色,他不得不去面對已來的不幸。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回去該有多好,那時候他第一次見到聞人遠,恬靜而又安然地斜倚在火車的窗子上,醞釀着她與李廣安未來的一切。或許,他們後來再沒有聯繫,各自過着自己的生活也是好的,哪怕李廣安煎熬成許經年那樣的狀態,最起碼,他還可以守着自己的幻想,營造出一個不現實的夢。
“咱們一塊兒出去散散心吧,都推一推自己的事,”馬布看着左恕跟趙德良,“幾天也好,幾個月也好,走在路上或許廣哥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左恕與趙德良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他們的事情確實不少,但沒有一件比幫助李廣安挺過這段不幸的時光更加重要。他們不能夠留他一個人在這段無助的時光裡不知所措,哪怕他永遠也放不下,但能夠不刻意地去糾結就可以了。
推門走進屋裡,李廣安已經醒過來了,正在怔怔地坐着發呆。見到左恕他們三個,眼圈又立刻泛紅。“我剛纔聽到她喊我了,”李廣安壓抑着自己的淚水,“你們沒有進來之前我還以爲自己做了一個夢。”他搖了搖頭,看着他們三個,“這會是一場夢,對吧?”
左恕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趙德良也是眉頭一緊。馬布看着李廣安期待的眼神,迴應他說:“對,是場夢,等夢醒過來,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說完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左恕與趙德良,又扭過頭來對李廣安說:“廣哥,出去走走吧,大山大海,咱都去看看,等回來夢就醒了”。
李廣安沒有拒絕他們提出的要求,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接下去的生活裡該做些什麼,反倒不如隨着時光向前走。只是,走之前他辭去了自己的工作,那天李廣安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他告訴左恕他們三個,無論走到哪裡,他覺得喜歡了,就留下來,不再回來了。背上他與聞人遠所有的記憶,李廣安走向了遠方,在這個無奈的世界裡他或許是一個人,但是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聞人遠永遠都在陪着他。
左恕也不清楚他們到底去了多少個地方,看過多少的風景,但李廣安的心情一天一天的好了起來,雖然他還是忍不住在想到聞人遠的時候會傷心,但卻能夠自己安慰了自己,不再沉痛在無法自拔的回憶裡。中間無論是左恕,還是趙德良和馬布,都因爲一些事情暫時的離開過,但他們至少會留下一個來伴着李廣安的腳步,陪着他尋找着靈魂安頓的地方。
走到終南山的時候李廣安突然決定留下來,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一直信道,卻從來沒有安安穩穩地修行過,現在他守望在這裡,用一生的時間去祈禱來生與聞人遠的重逢。在過去很長的時間以後,當左恕每一次看到李廣安給他發來的照片的時候,他都會都覺得,一切苦難,可能都是命運刻意地安排,以便催促着你去發現一種全新的生活,那種狀態,可能就叫做皈依。
李廣安的經歷讓左恕的生活多了許多明悟,他知道自己不能用工作的忙碌來掩飾內心的空乏,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讓自己的生命變得精彩。在新疆待過的兩年多時光讓他念念難忘,所以他又申請了一次向西部的法律援助計劃,只是被律協的領導給拒絕了。律所裡的領導覺得左恕總是跑來跑去對業務的發展是沒有意義的,他已經執業了那麼多年,應該沉下心來對律所做些貢獻,不能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
左恕熱愛自己的工作,卻不想始終以同樣的狀態經過一生,他又試着考了一次博士,但是仍然沒有考上。之前左恕一直認爲自己考不上博士有着許多的外在因素,現在他感覺到,自己還沒有足夠的優秀,即使通過關係再去學校待幾年,也只會讓自己感到更加的不安。導師在許多年前說過的話是對的:你想要什麼,只能靠自己去爭取,如果你註定得不到,那誰都幫不了你的忙。
許經年的工作卻是越來越閒,他現在帶了好幾個徒弟,許多的工作已經不用他親力親爲,所以他一有閒暇的時光,就會跑來找左恕喝酒聊天。左恕對許經年的工作沒有任何興趣,卻不能不關心他的生活。他們都已經三十多歲了,早已經過了隨意浮沉的年齡。許經年應該明白了楊曉慧遠去的事實,但卻像自己一樣的,始終沒有邁向另一個方向。他們有時候會互相嘲笑彼此,像是照鏡子似的,然後各自哈哈大笑。是的,他們都覺得自己很傻,但又能怎樣的,他們已經失去了愛上另一個人的能力。
左恕相信,許經年已經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走向了真實,他既不祈禱今生楊曉慧的回心轉意,也不祈禱來生能夠與她相遇。對他來說,有那麼一段回憶就足夠了。但是許經年經常會去楊曉慧所在的城市,他從不與她見面,只是在遠處裡望她一眼,看着她的喜悅或悲傷。
其實楊曉慧試探着問過許經年的心事,她問他,如果自己再婚的時候,他能不能堅持到最後離開。許經年在電話裡大笑,腦海裡浮現出自己想過許久的畫面:他舉起酒杯,真誠祝她幸福。是的,那是許經年心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