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的工作做得越來越好,留給自己的生活也越來越少,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像曾經那樣閒下來,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用關心,只是安安靜靜地待着,胡思亂想,他甚至沒有時間去考慮現在的樣子是不是自己在過往的困頓裡所期待的那樣。忙碌是左恕唯一的狀態,他不會主動打電話去給那些舊時的朋友聊天,他們打來的電話他也是草草敷衍,匆匆掛掉。
生活再也沒有剛剛畢業時候的艱難,左恕不用再爲了明天的早飯精打細算,但是他仍然感覺不到快樂。那天左恕開了一上午的庭,回到辦公室裡還沒來得及吃午飯,助理便隨着他,沒有敲門就進來了,直接開口到:“左律,下午需要接待的那個當事人提前過來了,您要現在過去嗎?”
左恕登時覺得心裡生出了一股火,想都沒想回應到:“讓她等着。”說完左恕立刻後悔,他看着助理慌張的神色,突然想起來自己當年的樣子。怎麼了,自己這是怎麼了。“不好意思,手底下有點事忙,不是對你發火,別在意啊。”左恕趕忙給助理道歉,生怕他的壞心情影響到別人。助理扭捏着,不知道應該怎樣迴應左恕,只好在門口傻呆呆地站着。
左恕站起身來,在滿桌的案卷裡找了一下材料,對助理說到:“中午了,你吃過飯去休息一下吧,我自己接待就可以了。”助理訕訕地答應,卻沒有走。左恕無奈,招呼他,一起向接待室裡走去。邊走着,左恕邊在心裡想:自己沒有一點脾氣,會不會讓這些後來的人感受不到這個行業的艱辛,從而不求上進呢。只是,他必定不會成爲當初那個領導的樣子,他答應過自己。
接待室裡一個年歲與左恕相仿的婦女抽抽啼啼地哭着,身邊坐着的應該是她的朋友,見到左恕他們走進來,忙起身打招呼。“您坐,您坐,不用客氣,”左恕迴應着她們,回頭對助理說:“去到兩杯水來。”左恕很少處理離婚的案子,畢竟他自己沒有結婚,總覺得這種事情不是單純依靠法律可以把握的。
那個女人結婚已經十年了,而且有一個十歲的女兒,她說得模糊,但左恕覺得她必定是未婚先孕,不然她的神情不會那樣黯然。後來,那個女人的丈夫想要再生一個,但考慮到國家的生育政策,就跟女人商量,可以通過離婚的方式生下來,然後可以剩下一大筆社會撫養費。至於孩子的戶口,可以在復婚後託關係處理。女人答應了,簽了離婚協議,什麼都財產沒有要,甚至連女兒的撫養費都放棄了。只是她想不到,離婚協議簽訂後不到一週,她的丈夫就跟另一個女人結婚了。她覺得委屈,希望左恕能給她些幫助。
聽完女人的敘述,左恕瞬間啞然,這種事情不是不可以處理,只是他不明白,爲什麼一場風花雪月敵不過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更何況,還有一個孩子呢。女人的迴應很簡單,她與她前夫本是大學同學,是在他前夫失戀後兩個人確立的關係。婚後的感情還好,只是她前夫完全沒有她當初見到他時候的狀態。兩個人堅持了十年,她以爲自己的努力會感動他,誰知道他還是選擇了背叛,而且是因爲一個毫不熟悉的女人。
左恕不知道如何勸慰她,既成的離婚實施無法改變,就算重新分割了財產,她的世界恐怕也已經百孔千瘡。還好,她還有她的女兒,希望她不會沉淪下去。這一瞬間,左恕突然明白了許經年的苦衷,爲什麼在楊曉慧離婚後他反而離她更遠,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不願意用另一場婚姻去戳痛她尚未癒合的傷疤。可是,許經年能夠去做什麼,難道他會一直孤獨地守望下去。是的,許經年真的會那樣。
而自己呢,如果施心悅現在離婚,自己是不是可以重新站到她的身邊,給予她無限的關懷呢。可是這還能被稱作關懷嗎?一切不合時宜的接近都只能讓她更加的痛苦吧。左恕猛然驚醒,他曾經還幻想着施心悅的婚姻會出現瑕疵,命運重新安排他們相互認識的機會。不過現在,他卻無比希望施心悅的婚姻能夠幸福,哪怕需要自己孤獨地守望着這份痛苦。是的,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就不要嘗試着用感動去收穫一場婚姻,因爲夢,總有醒了的時候。
幫那個女人處理完了瑣碎的事情,左恕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裡有些失落。他不知道這份失落來自於何處,但直覺告訴他,他不應該繼續等待着了。如果施心悅知道他還沒有放下舊去的那些執念,會不會在內心裡產生一絲愧疚?可是他不願意讓她愧疚,他不願意讓她因爲自己的錯誤或正確而愧疚。
只是,他同樣不能夠隨隨便便地去結婚,他實在不忍心去欺騙一個無辜的女人,那是另一個人的一生,他無法做那樣的惡人。考慮了許久,左恕決定讓自己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裡,不再爲別人注意。後來,相熟的人中間開始流傳出左恕已經結婚的消息,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婚禮。左恕將一切都扛了下來,包括李廣安與趙德良的責問。
有許多瞭解左恕的人並不相信他已經結婚了,包括施心悅都曾打電話來詢問。左恕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只是等待着時間的流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一陣子過去了,便不再有人好奇。李廣安來找過他幾次,他都藉口工作的事情沒有見他。左恕知道自己騙不過一些人,但就算惹惱了他們,卻也是這個計劃中必須的事情。
不過許經年是左恕沒有辦法繞過去的,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左恕也想着編造一個藉口,許經年直接嘲笑了他,並告訴他,如果他再這樣不靠譜,就直接回去告訴他父母去。是啊,左恕結不結婚,總不至於瞞着父母。他只好應付許經年,說這是別人謠傳的,他只不過是沒有闢謠而已。
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左恕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許經年開始擔心他,但左恕閉口不談,許經年也沒有辦法。考慮了一番,趁着工作不算太忙,許經年決定到左恕這邊來一趟,看一看他的生活,或許能夠明白了一切。就算自己幫不上忙,安慰他一下也是好的,總不至於讓他一個人去承受生活所施加的折磨。
“我這幾天要去你那邊出差,你能不能給騰個住的地方?”許經年試探着問左恕,左恕卻不以爲意。“以前你出差不都是安排住酒店嗎?想起什麼來了要下榻寒舍?”左恕反問許經年,但心裡明白他是放心不下自己。“哪那麼多廢話,這麼久沒有秉燭夜談了,你還不願意啊。”許經年裝出嗔怪的樣子,左恕一臉無可奈何,他們什麼時候秉燭夜談過,哪一次不是喝的天昏地暗。
許經年很快就過來了,好像已經計劃了很久。左恕抽出空來請他閒逛、喝酒,兩個人就像許多年前去甘肅找甲林茂時候那樣。只可惜,甲林茂找到了,卻再也不是曾經的樣子。不過,在許經年逗留的這幾日裡,他們卻一次也沒有喝多過,都過了那些年輕氣盛的階段,他們開始注意起自己的身體來。但是許經年仍然很盡興,他們談到了一切過去和未來,彼此沒有很多的勸慰。我經歷過的你也經歷了,就算有些不同,卻也不需要更多的解釋。
許經年沒有問起左恕編造那個謠言的目的,當他注意到左恕牀頭擺放的那本《守望的距離》,當他注意到左恕睡前輕輕摩挲卻沒有掀開一頁,他就完全明白了。楊曉慧送給他的那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他一直隨身帶着,他看不懂,但仍然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