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春天左恕都奔波在應試的路上,只是無論他感覺好還是不好,最後的結果都是一個樣子。沒有人真正在意過他付出了多少努力,至少他沒有在要求努力的地方表現的積極。左恕感覺自己有些累了,心累,他不想再考了,那條路上他望不見自己的未來。他能夠去做什麼呢,沒有想象,他只想被動地跟着時間的流動向前走。
學校裡的日子越來越少,心裡的事情越來越多,左恕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對下一步的生活充滿迷茫。他有過恐懼,有過無奈,有過不知所措,但至少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向前走。可是現在,李廣安考上了公務員,趙德良遠走其他城市堅定了理想,就連馬布都將每天的生活安排的妥妥當當。只有他,那些在每一個日子裡幻想過的未來,在未來將至的時候,再沒有更遠的未來。
整個樓層裡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環境越來越安靜,左恕的心裡卻越來越不安穩。他常常一整個夜晚都無法睡去,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仍然不能夠清晰地記起這幾年來自以爲深嵌下的回憶。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將生活封閉在了自言自語的消遣中了,甚至施心悅,他都在恍惚間覺得那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她了,可是她卻像是始終在那裡,只要他擡起頭,就能看到她轉身而去的背影。
左恕去找導師做了一次長談,現實已然如此,總是要做些什麼,哪怕像是生活在夢裡,也願這個夢醒來後不會留下遺憾。導師還是最初的意見,所有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無論好壞,都需要去面對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未來的仍未到來,失去了一個堅持,那就去發現另一個堅持。幾年來,導師說過無數次這樣的話,直到此刻左恕才覺得平淡而有道理。
愛情不是左恕能夠把握的,他從來都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感到滿意。但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原因,必定是他的生活裡缺少一些什麼,纔會導致他在去面對自己內心的悸動時缺乏底氣。他需要去找出來,雖然無補於過去,但起碼能夠坦然於未來。
寫日記吧,左恕想着,如果能夠把每一天的事情都記錄下來,然後回頭去看的時候,或許能夠發現自己的錯過了什麼。左恕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就算施心悅不是未來裡那個要到來的人,但必定會有那麼一個人同樣在彷徨中尋找着自己。他可以把未見之時的想法記錄下來,等到那個她能夠來在的時候呈給她看,那樣,她或許明白,即使未曾相逢的日子,他也同樣沒有無視過她同自己一樣的失落。
於是,在現實未穩,未來不知的爭渡中,左恕瞥見一抹繁華。那是關於自己的故事,關於自己不曾想象,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故事。左恕越來越覺得自己心態滄桑,可是明明還沒有經歷過什麼風浪。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寫出自己心事的時候,左恕的眼前還是會不自覺的浮現出施心悅的身影。如果她是自己未來的那個人多好,她必定能理解自己這些蒼白的**吧。
已經是五月的中旬,時間流逝的悄無聲息而又迅疾。李廣安與聞人遠訂婚了,回到天津後請左恕吃了頓飯。李廣安希望九月的時候左恕能夠去做他的伴郎,左恕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沒有信心自己在九月的時候找回自己曾經的樣子,那樣,在別人的喜悅裡他無法表現出平靜。聞人遠覺得很意外,李廣安卻什麼都沒有說。左恕這個人一向很奇怪,李廣安覺得他這樣纔是正常的,至少不用迫自己去應付,而他不需要左恕應付。
在回學校的路上,左恕不經意間看到公園裡的槐樹開滿了花。他一瞬間覺得有些恍惚,刺眼的陽光和耷拉的樹枝構成了他此刻對於現實的基本幻想,不過,現實裡沒有他的靈魂。他將自己的精神摻雜在回憶裡,使勁擲回了許多年前的那個課間,他大喊了一聲,老師們有些關心的調侃起來,那時候,他還是他吧。
彷彿是出神的片刻,畢業答辯結束了,左恕的學生生涯也順勢畫上了句號。當天晚上班裡組織了一次聚會,趁着大家都回來了,而且老師們也有時間,算是爲所有人的過去做一個總結。左恕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跟如許多的人湊在一塊了,而且大家都能夠肆無忌憚地喝些酒,未來果然值得這些慶祝嗎。至少左恕沒有一丁點慶祝的心情,他去了一個不錯的律所工作,卻仍然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最終的選擇。
“喝點吧,”趙德良倒着酒,由不得左恕分說。趙德良的心情不錯,從他回到學校左恕就看出來了,卻不清楚他最後選擇了怎樣的職業,但至少他是順心的。“我戒酒了,喝不了,”左恕微笑着擺擺手,席間卻沒有人在意他說的話。趙德良同樣沒有理會他,酒倒滿了,他只能跟着別人的節奏喝下去。
酒這東西,不喝就是不喝,只要喝了一點,就沒有隨着你的意思結束的時候。已經很久了,左恕都沒有喝過這麼多的酒,到結束的時候,他已經不能控制着自己的腳步了。老師們散去之後,席間開始不斷有人離去,看着眼前三三兩兩閃過的模糊身影,左恕知道,他們中的許多人今生可能永遠都見不到了。
不知道李廣安喝多了沒有,還是左恕的醉只因爲他沒有喝酒的心情。左恕坐在椅子上,仰着頭看着天花板上的燈,想要睡去卻不能睡去。他或許已經不能夠用語言說一些客套的話了,但覺得自己的腦子裡還是清醒的,他知道他會一個人走回去,然後一切結束了,明天即是未來。
李廣安說笑着跟施心悅走過來,拍了拍左恕的肩膀,“走吧,沒人了。”左恕點點頭,使勁將自己從椅子上撐起來,沒有看向施心悅。他的腳步有些踉蹌,李廣安伸手上來扶他,被他一晃閃開了。只是他的腿卻不慎甩在了桌角,帶着東倒西歪的酒瓶,沒有感覺出疼痛。
“沒事吧?”施心悅低頭看了一眼,有些關心的問了一句。“沒事,看他的眼都沒眨一下,”李廣安調笑着迴應施心悅。左恕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他真的想跟她說說話,卻無法順利地組織成語言,可能是他的現實貧瘠太久了吧,有她的時候都被潛意識成了虛幻。
施心悅仍然不很放心,對李廣安說:“要不你們先走,我陪他找個診所看看。”李廣安有點詫異,但旋即點了點頭。他對施心悅的路沒有什麼擔心,但左恕需要一個正式的結束,就像那個沒有正式的開始一樣。希望今晚過後,他們再無牽扯,左恕從此過的安穩吧。
在飯店門口散開,趙德良跟李廣安回頭張望了好幾次,但他們還拖着馬布,也只好下定了決心向回走去。左恕沒有控制住,在路邊的草叢裡嘔吐起來。施心悅遞給他礦泉水漱口,左恕沒有接過去,只是自己吐了幾下口水。“不好意思,失態了,他們呢?”左恕站起來,意識稍微清醒了些。“在前面,你還好吧,要不打個車。”施心悅向前望了一下,已經不見了趙德良他們的身影。左恕搖搖頭,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一樣的夜晚,一樣的方向,走在同一條路上,他們的身邊還是那個人,卻相隔着桑田滄海。沒有人說話,施心悅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左恕的大腦裡一片空白,直到在施心悅的宿舍樓下停下來。她從書包裡掏出一本嶄新的書,輕聲說了一句:“送給你,要好好的”。然後她走了,只留下他,和他的手裡捧着的那本《守望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