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公主堡山腳下,只見吐蕃人早已到來上去城堡,山腳下留着足有百來人乘坐的坐騎。
蕭雲道:“高兄,吐蕃人來得不少啊。”高尚皺眉道:“帶這些人來想羣毆麼?”他一臉不屑的神情,轉頭對跟隨的二十名手下大喝道:“兒郎們,打起精神來,不要被吐蕃人給壓住了氣勢。”
二十名手下轟然應聲,齊去整裝正襟,跳下馬列隊候命。蕭雲沉思後說道:“高兄,吐蕃人多出我們何止幾倍,人數上我們無論如何也是壓不住對方的氣勢。他們顯他們的人多,我們卻可顯我們的膽量,不若你我兄弟隻身前去便是,這些兄弟們留在此處,一旦事情有變,他們便可即時回去搬救兵。”
高尚聞言不語,仰望山頂城堡,片刻後答道:“蕭兄弟是我安西軍中有數的高手,有你陪着,便是龍潭虎穴我也和你去了。”蕭雲連連謙聲推辭,高尚又道:“我們在漢盤陀國的地界上,想來吐蕃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不過也不能不防,”轉頭對手下吩咐道:“安震,出列與我同行,餘下人等在這裡守好了,一旦見到我的焰火傳訊,即刻回營點齊人馬前來接應。”
衆人齊聲領命,其中一名精幹陰沉的青年走到高尚身旁,拉住他的馬繮接他下馬。
高尚跳下馬來,哈哈大笑道:“蕭兄弟,漢盤陀國王約我們與吐蕃人三場比武,分別要三人出戰,這安震功夫不錯,就由他與你我兄弟闖這虎穴。”
安震神情倨傲,聞言對蕭雲微微點了點頭。蕭雲此時心思都在如何搭救古麗熱伊等人身上,對安震的倨傲也不在意,只拱手道:“安兄請了。”
高尚欲言又止,狠狠盯了安震一眼,對蕭雲說道:“蕭兄弟,將鬍鬚戴上吧,咱們這就上去了。”蕭雲答應一聲,拿出準備好的假鬍鬚貼成一副虯髯漢子模樣,他此前擔心撞見抓走古麗熱伊的漢盤陀國那名貴族男子,特地讓高尚令軍中斥侯做了一副假須。
三人信步上山,一路上站着玄衣紅邊的漢盤陀國兵卒列隊相迎。公主堡所依之山雖然險峻異常,卻並不甚高,少時便已到得城堡大門,但見百來十個吐蕃人擁堵在城門前吵吵嚷嚷,門口站着幾十名玄衣紅邊的漢盤陀國士兵擋住入口毫不退讓。
高尚傾耳一聽,嘿嘿笑道:“漢盤陀國人也擔心吐蕃人來多了哩。”他對安震使個眼色,就聽安震猛吼道:“大唐安西軍督騎校尉高尚帶領軍士二人前來赴宴。”這一聲宏亮震耳,顯是運足內力發出。蕭雲心中暗自贊好,已知此人內功不弱。
正在吵嚷的衆人聞聲立靜,高尚帶着蕭、安二人昂首便往城門進去。漢盤陀國守衛兵卒中一人連忙迎上施禮,說道:“高將軍有禮,國王吩咐在下於此恭迎大駕。”高尚還了一禮,大聲說道:“這些人是逃難的流民麼,怎的聚在此處吵嚷?”
前來迎接的漢盤陀國士兵聞言一怔,竭力忍住嘴角泛起的一絲笑意,躬身答道:“高將軍真會說笑,這些都是吐蕃國來的勇士。”那羣吐蕃人中一名高瘦漢子正對一名寬臉橫眉的中年人附耳翻譯,那中年人聽後頓時大怒,咿哩哇啦的叫喊一通。接着那高瘦漢子用漢語叫道:“來的是唐朝人麼?我看不像吧,聽說唐朝是禮儀大邦,說話哪會如同放屁?”
安震大怒,伸手便去拔刀,卻被高尚一把按住,哈哈笑道:“你們來有一百人?那就殺上一百場,總之我兄弟三人各戰三十場便是。”說完不再理睬吐蕃人,對迎來那名漢盤陀國士兵道:“請前面帶路。”那漢盤陀國士兵應聲領路,帶着三人進去城裡。
那高瘦漢子再次附耳與那名吐蕃中年人說話,就見那吐蕃中年人面上紅光隱現,哇呀呀一陣亂叫,跳下馬來帶着那高瘦漢子和三名光頭僧兵隨在高尚等人身後而行,其餘吐蕃士兵則被擋在城門外。
高尚對回頭觀望的蕭雲嘿嘿笑道:“吐蕃人最怕被人說他膽小,激他一下即刻見效。哈哈哈,也不知他們這樣究竟算膽大還是膽小?”
蕭雲生怕被人認出,不敢多望,轉回頭道:“吐蕃人彪悍有餘,機智不足,不過我們也須小心在意纔是。”
走不多時來到公主堡內城王宮。此堡依山而建,全用土石做成,佔地並不廣,王宮也極爲狹小。
衆人站等片刻,少時宮門內絲樂作響,一行人迎了出來。當中那人方冠紫袍,年紀約摸五十來歲,氣質平和,卻是一副地道的中土漢子容貌。他對衆人微微點頭道:“本王素聞大唐和吐蕃將士英勇善戰,恰好碰上兩國使者同時前來,此筵一爲接風,二來正好讓兩國勇士比上一比,也好令我國將士見識一番大國勇士的風采。”
高尚上前抱拳施禮道:“國王無須多禮,高某等爲博國王一笑,自當竭力施展。”跟着前來的那名吐蕃中年人也上前躬身,卻不發一言。
漢盤陀國王哈哈一笑,帶領衆人進去宮內。筵席開在前庭院中,分三方擺着跪凳案几,蕭雲冷眼打量四周,忽然心頭狂跳,只見主人席桌旁坐着兩名豔麗逼人的女子,其中那名彩裙長髮女子風姿卓絕,竟是日前不辭而別的成蘭陵。他震驚之餘頓感歡喜異常,此來的種種擔憂與紛擾統統消失,但摸不準情形,卻又不敢貿然上前相認。
衆人分別入席坐定,漢盤陀國王緩聲說道:“大唐出使的是督騎校尉高尚,吐蕃國今次前來出使的是千戶長巴傑貢,兩位還未曾見過面,現下算是認識了,待會比武時希望兩位手下的勇士只論輸贏,點到即止。”
高尚坐着抱拳笑道:“國王所言正是,不過高某雖與這名紅臉千戶長不曾相識,但吐蕃向來都以我大唐朝的侄兒國自稱,在下自當手下留情,哈哈哈……”,他說的本是吐蕃國贊普赤德祖贊迎娶大唐金城公主時,吐蕃王基於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聯姻的淵源,曾自稱是大唐皇帝侄兒一事,本來此事只是兩國皇室之間聯姻的輩分問題,此時在他口中說出,卻帶有挑釁之意。
那名吐蕃中年人自是漢盤陀國王口中說的千戶長巴傑貢,聽完身旁高瘦漢字附耳翻譯後,頓時勃然大怒,對着高尚嘰裡哇啦大聲說了一通。那高瘦漢子用漢語翻譯道:“我們千戶長說了,在咱們吐蕃國裡,侄兒都比舅舅年輕,一旦舅舅年老沒有用了,我們可不會留情面。嘿嘿,莫非高校尉心中害怕,才徒趁口舌之利麼?”
高尚哈哈大笑道:“好吧,誰怕誰比了才知道。高某先向千戶長巴傑貢挑戰如何?”說完推桌跳進場中,對漢盤陀國王抱拳道:“在下是東來的大唐使者,論身份也須對方派出相同身份的人比武纔是。”
漢盤陀國王微笑不答,轉眼去看吐蕃千戶長巴傑貢。那名高瘦漢子早已轉譯過去,聽得巴傑貢面色數變,遲疑不決。
高尚走到巴傑貢席前趾高氣揚的笑道:“莫非巴傑貢千戶長不習刀槍?還是害怕了?”
那高瘦男子連忙辯解道:“我們千戶長此來是受贊普赤德祖贊所命,召請僧人去我國弘傳經義的,怎能與你動拳腳?”
高尚哈哈大笑道:“你們吐蕃人當和尚的都要喝酒吃肉,請再多的高僧回去,也是難以通曉佛理。我看還是拿刀殺人才是巴傑貢千戶長該乾的事。”坐在巴傑貢身旁三名僧人打扮的吐蕃人桌前酒肉俱有,自是又被他拿來說事。
蕭雲進到此間便將一腔心思全放在了成蘭陵身上,此時聽見高尚存心挑釁,暗覺他對吐蕃人過於咄咄相逼,心想:“高兄雖是豪勇之人,卻也不該如此苦逼對手,萬一雙方打起仗來,勝敗還是小事,此來出使的本意變了,卻是大大不妙。”心中暗替高尚擔憂,卻又不能上前提醒。
果然那名吐蕃高瘦漢子也怒容滿面,大聲道:“我們吐蕃人雖然後習佛理,但卻都有虔誠之心。高校尉明知我國內有教派之爭,這些僧兵本是用來保護前來吐蕃國傳經的高僧們而設,並非真正的僧人,何須戒酒戒肉?”這人礙於是在漢盤陀國王宮,言下已在極力隱忍。
他口中所說本是實情,吐蕃人原有本教作爲國教,建國後直到松贊干布繼位纔開始大力推行佛教,至今也不過幾十年時間,其國內的本教勢力強大,至此都還未有吐蕃人剃度出家,僧人都只能從國外請來傳教。爲了保護各國僧人在吐蕃的安全,逐漸形成了以習武護衛爲主的僧兵團體,人選多是徵召年輕的吐蕃下層民衆中的男子剃成光頭身穿僧袍保護外來高僧。這些吐蕃男子專管習武,並不受戒,因此算不得真正的和尚,也不需要遵守佛門戒律。
高尚再次哈哈大笑,轉頭對漢盤陀國王說道:“此來我方只此三人,國王既然想要看看我大唐將士的神勇,不若讓我安西軍中的第一高手一人對吐蕃三名勇士如何?”
他此言一出,吐蕃人自是心頭震怒,蕭雲也大感驚異。正盤算他的真實用意,就見巴傑貢霍然起身,對着高尚一通咆哮,那吐蕃高瘦漢子轉譯道:“我們千戶長說,漢典有云,‘士可殺不可辱’,他約高校尉明日午時做生死鬥,死者無怨,與兩國相交無關,今日便請高校尉勿使國王爲難。”那人翻譯到此處,忽然感到不對,連忙又轉頭失聲叫道:“千戶長……”,他一時情急,說的依然是漢語,但巴傑貢已知他言下之意,大手一擺,阻止他的規勸,面上神色堅定,顯然是下了決心。
蕭雲見巴傑貢如此,卻也佩服此人的剛強。高尚也未料巴傑貢竟會與自己相約決鬥,一時無語以對。
蕭雲眼見雙方劍拔弩張,心下快速盤算到:“高兄自是不會害怕與這吐蕃人決鬥,不過此來出使的本意是安撫旁國,卻不可貿然挑起事端。”當下起身走上前去,對漢盤陀國王施禮說道:“國王萬安,可否容在下說兩句。”
漢盤陀國王一直面帶笑容旁觀不語,聞言點頭同意。衆人將目光投到蕭雲身上,他卻偷眼去看成蘭陵,見她微笑盯着自己,似乎並未聽出自己的聲音來。
他一陣失望,不過眼下無暇顧及此事,走到吐蕃人桌前,拱手說道:“千戶長無需動怒,督騎校尉郎並無看輕吐蕃勇士的意思,不過在下於安西四鎮軍中從未敗過,今次也是湊巧途經此地,而貴國並未專門因這次比武抽調高手,因此督騎校尉郎是怕這樣的比武對貴國不公平罷了。”
高尚咪眼瞧他一眼,嘴角古怪的笑笑,也不多話。那吐蕃高瘦漢子轉譯過去,然後對蕭雲道:“千戶長說,比武須得公平,你雖然健壯,卻也不能同時對陣三人。男子須得捍衛自己的名譽,生死勝敗都是小事。”
蕭雲眼見吐蕃衆人心氣難平,當下說道:“這樣吧,你們之中誰能用刀將那大石劈開,便可與在下公平一戰。”他來時觀察吐蕃三名僧兵步履沉重,雖然氣勢勇猛,卻並無在此之前遇見的吐蕃和尚那樣的高手,因此有意立威來化解雙方生死相鬥之約。他不等吐蕃人答話,向高尚借過橫刀,略一凝神,大喝一聲對着院中一塊京白臥石狂砍而下。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那塊大石竟被他用刀砍得入肉兩尺。衆人皆是驚佩,張大了嘴不發一言。蕭雲對衆人抱拳一圈,連忙走回座位調息運氣。他這一刀正是已習練純熟的“狂刀”,不過此時動刀不能飲血泄功,卻也令他好一陣氣血翻涌。
巴傑貢見他刀勢如此強猛,面色頓時頹然,與手下人面面相覷,片刻後走到蕭雲桌前用中土禮節抱拳說話,那瘦高漢子隨身跟着翻譯道:“千戶長說,你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我們認輸。吐蕃男兒中也有真正的勇士,不過這次出使是爲了恭請高僧,因此沒有帶來……”,他頓了一頓,巴傑貢見那人吞吐不定,當下將眼睛一棱,示意他將話說完,那人才又接着說道:“千戶長還說,既然是他出面認輸,請允許只他一人額頭懸狐尾以示戰敗,不知……不知你可同意?”
蕭雲一心全在想着成蘭陵有否認出自己一事上,坐下後卻又不敢轉頭去看她的神情。此時見說話那高瘦漢子面色激憤,心知是被巴傑貢逼着說出這番服輸的言語,心裡卻是不甘。按照吐蕃人的習俗,但凡臨陣敗北之人會被面上懸掛狐尾以示其人膽小無能,對吐蕃男人來說算得極大的懲罰。他見巴傑貢主動認輸,已覺此人與往日曾打過交道的吐蕃人大爲不同。剛纔此人還不計生死欲同高尚生死決鬥,此時明知手下無人可是對手,爲了不使手下人受辱,寧願自己認輸,倒令蕭雲對他好感大增。
蕭雲忍住翻涌的血氣,輕聲說道:“人又不是死的,會象那塊大石頭躺在那裡動也不動任人揮刀亂砍麼?哈哈哈,不若大家各自施展一套功夫給國王喝酒助興便是,也用不着比來比去耽誤大家的酒興,如此便也不用分什麼勝負了。”他對還一直站在場中的高尚說道:“督騎校尉郎,你覺得這提議可好?”
高尚古怪一笑,自然知道蕭雲礙於身分不能直接向漢盤陀國王提議,因此將這問題轉到自己頭上。他四下掃了兩眼,轉身對國王說道:“國王覺得這提議可好?”
漢盤陀國王正要答話,卻見成蘭陵身旁那名豔麗女子突然長身出席,持劍走到場中對蕭雲道:“你說得對,人又不是石頭,自然不會站着不動等你來砍。這場比武本是我叫父王安排來助興的,你剛纔那一刀也算有些力氣,就由我來與你一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