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未歇,早已汗透重衣,口渴難捺,也不管那許多,擡腳進了茶樓,大叫道:“掌櫃的,掌櫃的……”卻見茶樓內清靜涼爽,空無一人。只聽樓上琴音微變,一名女子慵懶而甜美的聲音說道:“櫃檯上有茶葉,桌上有煮茶的用具,客人用過茶水,便請早些離去……”,王賁虎環視一眼,果然見櫃檯上放置着一罐茶葉,廳堂中的客桌上擺放着煮茶用具。他口渴無比,哪有耐心煮茶?順手提了櫃檯上放着的兩壇水酒,先咕嘟咕嘟狂灌了幾口,才粗着嗓門對樓上道了聲謝。
這間茶樓藏於一片竹林之側,教人甚覺暢快陰涼。二人坐得片刻,已是消除了煩熱。孫榮偏着腦袋暗自沉思,只淺飲了幾小口,向樓上叫道:“姑娘是茶樓的管事麼?現身一見可好?”
樓上琴聲嘎然而止,那女子聲調拖得極長,仿似甚覺無奈,傳下樓來道:“路過討茶解渴的客人,轉眼便會離去,何須一見?”孫、王二人聽她口氣怪異,疑惑着相視一望。孫榮一整衣襟,笑道:“姑娘的聲音甜美,想來模樣也必定漂亮,若不能見上一面,只怕會讓小生從此以後牽腸掛肚、茶飯不思了!”
樓上那女子低聲嘆了口氣,語調變得妖媚了些,說道:“在這荒野之地,難得遇見客人這般風度翩翩的男子……,該不該與你見上一面呢?倒叫人好生煩惱!”她說到後面一句放低了聲音,似乎自言自語,甚難決斷。
孫榮笑意大盛,環顧四周,未能發現有哪處象是會被人窺視的暗處,當下潤了潤喉,柔聲說道:“姑娘想必是這裡的老闆娘吧?”那女子問道:“你又怎麼知道?”孫榮哈哈笑道:“做管事的,哪有姑娘這樣悅耳的聲音?這般悠然怡人的語氣?能在這處窮鄉僻壤經營這樣一間精緻的茶樓,不知需要多麼雅緻的情趣?又會是一名多麼通透而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人呢?”他這話說得流利,語調起伏有致,情感真摯,在這靜逸的荒野茶樓之中,顯得頗動旁人心絃。
樓上那女子撲哧輕笑起來,說道:“你嘴可真甜,不過你若見了我,只怕再也離不了此地,你不後悔?”孫榮對王賁虎眨眼一笑,向樓上說道:“若蒙姑娘不嫌,小生倒是願意日夕陪在姑娘身邊……”,樓上那女子似乎心情大好,咯咯笑個不停,猶如珠落玉盤,聽得樓下二人一陣神往。片刻後才收住笑聲,說道:“客人若要在此逗留,便請飲酒罷,酒能壯膽,也能銷魂,還可殺人……”,孫榮哈哈大笑着插嘴道:“壯什麼膽,銷什麼魂,殺什麼人?”
樓上那女子吃吃笑道:“壯了膽,銷過魂,便要客人幫小女子去殺一個人!”孫榮只當她是男女之間調情的笑話,正待對答,忽聽門外傳來動靜,轉頭一瞧,只見一名模樣俊俏的青年女子快步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幾名打扮怪異的士兵。
剛進來這女子聽見樓上那女子的笑聲,面色微微一變,對孫、王二人冷冷說道:“解了渴,歇了涼,還不趕緊上路?”孫、王二人盯着她身後幾名士兵,幾乎同時喝道:“南蠻兵?”
那幾名奇裝士兵聞言大怒,轉頭瞪視二人,領頭那人搖了搖頭,說道:“國王再三吩咐,戰爭歸戰爭,平常歸平常,不可仇視唐人。”他的幾名同伴齊聲冷哼,退後幾步。
王賁虎騰身跳起,將銀槍在胸前一橫,叫道:“兀那南蠻子,好大的狗膽,竟敢潛入我大唐境內?”孫榮不甘示弱,將利劍噹啷啷拔出,厲聲喝道:“殺掉幾個南蠻奸細,也算大功一件吧?”
那幾名南詔士兵面面相覷,一齊哈哈大笑。剛進來那女子白了二人一眼,說道:“你們不知道?唐軍又吃敗仗了……,何況,這裡早在兩年前,便已屬於南詔國統管!”
孫、王二人聞言大驚,一個大叫道:“我朝大軍,怎麼可能吃敗仗?”另一個問道:“這裡屬於南詔國?那清溪關又在哪裡?”一時相顧茫然。
剛進來那女子懶得理睬二人,自管噔噔噔跑上了樓,領頭那名南詔士兵和聲細氣對樓上說道:“九娘子,清溪關的唐兵這一次隨着大軍出征,幾乎沒人回來,你那哥哥與那瘋老頭,從此怕會斷了供應,若你需要幫忙,只須差小涵姑娘來崗頭營地通知一聲便成。”
樓道嘎吱輕響,一名豔裝女子盈盈走下樓來。孫榮心知此女定是剛纔在樓上說話之女,仔細打量,見她長得豔麗逼人,甚是出衆,不由大出意料,心頭卻又感到輕飄飄的一蕩,整個人似乎立時便多了幾分精神。那女子對他嫣然一笑,轉過頭對那幾名南詔士兵曼啓朱脣道:“多謝你們郝佐領的盛意,請代我向他問好!”那幾名南詔士兵一齊躬身施禮,領頭那士兵又道:“國王有令,仗已打完,雖說是我南詔王國勝了,但對戰死在疆場上的大唐將士,禮數卻不敢有失,已經擇地建墓祭奠,若有唐人散兵流落回到清溪關,還請九娘子轉告他們,大可放心住在關裡,我們絕不會前去打擾。”
九娘子微微點頭,說道:“我便不送諸位了。”領頭那名士兵擡眼掃過王、孫二人,問她道:“你的哥哥只怕又要有事了,需要我等幫忙麼?”九娘子咯咯笑道:“不用,不用,你們請回吧。”
那幾名南詔士兵對她甚是恭敬,也不多嘴,施禮而去。王、孫二人各在心底暗加揣度,均覺此地處處透出古怪,但瞧見九娘子轉回頭來嬌豔一笑,二人心頭的猜疑,忽然間似乎變得合情合理、無足輕重了。
孫榮容光煥發,笑道:“九娘子?”九娘子柔聲說道:“客人先請喝酒罷!”剛纔跑上樓那青年女子一陣風似的下了樓來,懷裡抱着一隻酒罈,取過三隻敞碗分別斟滿。孫、王二人目不轉睛的盯着九娘子,嗅到酒氣有異,低頭一看,只見那酒色澤烏黑,散發出陣陣刺鼻異味,均在心頭感到一涼,想到:“這是毒酒?”
九娘子咯咯嬌笑道:“這是壯膽的酒,客人不敢喝麼?”說完不理遲疑不定的二人,自管端起一碗飲了幾口。一旁伺候的那青年女子輕蔑一笑,孫榮不甘在九娘子面前輸了臉面,靈機一動,奪手搶過她手中剩下的怪酒,屏住氣息灌了幾口,故作輕鬆道:“只要是九娘子用過的杯裡裝着的酒,都是好酒!”
九娘子面色微紅,又對王賁虎說道:“這位客人不喜歡飲酒麼?”王賁虎遲疑着搖了搖頭,推辭道:“剛纔喝多了,眼下實在不渴。”一旁伺候那青年女子冷笑一聲,快速將怪酒收上樓去,似乎生怕被二人多喝多飲,轉眼間又揹着一隻大紅酒葫蘆跑下樓來。九娘子笑道:“這小丫頭,難得見到客人這樣標誌的男子,一時昏頭,不知禮數了,嘻嘻,跟我來!”說完也不等孫、王二人答話,自管帶着那青年女子往外便走。
孫、王二人對視一眼,均在猜疑她意欲何爲,心裡暗自戒備。但見她姿容豔麗,溫柔如水,卻又絲毫不覺會有機關陷阱之類在等着自己。二人大着膽子,跟了出去。孫榮緊走幾步,追上前面悠然行進的九娘子,瀟灑說道:“壯膽的酒嚇不倒人,不過滋味卻不敢恭維。”九娘子盈盈淺笑,也不答話。孫榮又道:“我們這是去做啥呢?”九娘子道:“你那朋友不喜歡喝壯膽的酒,多半喜歡銷魂的酒吧?嘻嘻,飲過之後,你可答應了要幫我殺一個人喲!”說到後面語氣發膩,聽得孫榮心跳微微加快,問道:“在這荒山野嶺之中,竟然還有九娘子寶號的分鋪麼?”
九娘子說道:“有些酒不用喝,光是聞聞,也能銷魂。”孫榮見她不願細說,轉了話題道:“姑娘還未問過我的姓名哩,我叫……”九娘子打斷他道:“我叫你客人,不好聽麼?”說話間神情婉轉,星眸顧盼不定,便是孫榮自詡閱人頗豐,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旌搖盪。九娘子趁他微微發呆,帶着那青年女子走去了前面,灑下一連串的悅耳笑聲。孫榮若有所思,和王賁虎一前一後魚貫跟隨。不久後來到一處黑壓壓的老林,九娘子回頭對王賁虎道:“我叫她帶着壯膽的酒呢,你若不喝上幾口,只怕便會在這林中銷魂蝕骨了,咯咯!”
王賁虎搖搖頭,握緊手中銀槍。孫榮笑道:“銷魂蝕骨不好麼?我可想着日日銷魂哩!”九娘子不再多說,笑着帶領二人進入樹林。孫、王二人不敢大意,一路仔細觀察,卻未發覺有何異常,走得一陣,霧氣變濃,孫榮奇道:“樹林外豔陽高照,怎會有霧?”忽聽王賁虎底吼一聲,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面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顫聲道:“臭賊……,上當了……瘴……瘴氣?哎喲喂……腹內好疼……”,孫榮一驚,趕緊運氣查看,自覺並無不妥,說道:“不是瘴氣,我沒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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