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神情微變,盯着他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講道:“搶着去練‘魔刀’那三人其實自此已經徹底入了魔道。留下來那人謹記那和尚所言,加緊練習‘情刀’,說來也怪,他練習這招再不似以往那樣進境緩慢,反是讓他感到痛快淋漓,一氣呵成,只用了三個時辰便練成了此招。他連忙趕去刻畫有‘魔刀’的那處石壁,就見另外那三人習了‘魔刀’後,再也無法控制最後一絲神智,正在相互殘殺。他心中痛極,不顧性命上前勸阻,卻被那三名已經形同瘋魔的好友羣起而攻。”
蕭雲驚道:“這‘魔刀’威力如此之大,又是三人同時圍攻這人,只怕他凶多吉少了!”
李嗣業嘿嘿笑道:“這你卻猜錯了。這人不僅未死,還救下三名好友的性命,只是將這三人的手筋挑斷,讓他們終身無法再用刀。那三人好在習練刀法未深,自此醒悟過來,於是四人也都再未出山,留在那處洞中出家修佛,超度亡友,就這樣了卻一生。”
蕭雲奇道:“難道這‘情刀’比‘魔刀’還要厲害麼,否則這人怎能將那三名習練‘魔刀’之人制住?但刀譜上說八招刀法一招更勝一招,‘情刀’卻是排在‘魔刀’之下的啊?”
李嗣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聽傳我刀譜的那名異人所講,練成‘情刀’那人也是一直苦思不解爲何那和尚沒有傳下最後一招刀法,直到他行將就木之前不久,有天忽然大笑叫道,‘我懂了,我終於懂了。’然後寫下我傳你的那本刀譜,便即死去。那刀譜上原先便只有最後一招‘心刀’的招名,沒有如何修煉的口訣圖畫。”
蕭雲喃喃自語,反覆念着“心刀,心刀”,心頭似有所悟,卻又模模糊糊。李嗣業拍醒他道:“兄弟你違了常法練這神功,是福是禍孰難預料。當年這四人曾收了兩名弟子,一人留下出家守護那處刻畫有刀譜的山洞,另一人則出山闖蕩江湖,成爲了一代豪俠。我傳你的這本刀譜便是後面這人手裡流傳下來的。那名看守山洞的傳人也收有弟子,後來便在那山洞附近建立了一座小廟。再後來天竺跋陀大師前來中土傳教,去到嵩山之時被看守山洞的傳人准許進洞修煉。這人甚具慧根,只用了七日便練成了這套刀法,還因而頓悟佛法,於是便留在此處做了小廟的主持。當時北魏孝文帝極爲推崇跋陀大師,特地將小廟大力擴建,天下又正值動盪不安時期,江湖中不少好手爲了躲避戰亂,也都投身此處,因此這座佛寺便形成了有別於其他佛寺之處,不僅僅只是參佛,同時也重武,便是現在少林寺的由來。”
蕭雲恍然大悟道:“原來少林寺便是這麼來的啊!難怪總聽人說‘天下武功歸少林’。”
李嗣業道:“少林寺將來投的江湖好漢們的各門絕技整理髮揚,專門留出一半的場地訓練僧兵,這纔有了後來十三棍僧救唐王太宗的事蹟。值太宗臨朝後,更是感念當年少林棍僧的相助之德,對少林寺親睞有加,不僅命令州府對其大力擴建,而且還御令天下各門派名師齊聚嵩山傳授武藝,少林寺自此成爲天下武人心目中的聖地。不過少林有一套武功卻是隻傳禪僧不傳武僧的,便是這套‘霸王神刀’。”
蕭雲奇道:“這是什麼因由?”
李嗣業道:“跋陀大師主持少林後,傳下兩套神功,一套是‘降魔鏟’,另一套自然是這‘霸王神刀’,他曾說,這套刀法隱含佛理,正是佛祖賜給少林寺參佛衆僧的禪機,世俗之人不可妄習。從此後,少林寺內只有主持方丈和戒律院的長老才能習練這套刀法,不過這麼些年來,從未聽說少林僧人有因習這刀法走火入魔的傳聞。反是歷代得到我傳你那刀譜之人中又出了幾名江湖中有名的魔頭,傳我刀譜的那名異人對此也百思不解,似乎少林寺已經找到妙法消除這套刀法中的邪氣一般。”
蕭雲沉思片刻後道:“那日釋無量與我比武也曾問我,怎會佛門玄功。想來這套刀法中本就隱含有正反兩途,或許少林和尚正好發現了修煉正途的秘訣吧?”
李嗣業呵呵一笑,道:“因此我叫你不可再用這刀法,原是想要讓你去少林寺尋得解救之法。”
蕭雲問道:“李大哥不曾說過,少林和尚才能習練這刀法麼?難道你是叫我去做和尚?”
李嗣業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年紀還輕,可千萬別因練這刀法誤了一生啊!也都怪我,當初念着你去到江湖上闖蕩甚是兇險,傳這刀法原是希望你多一技傍身,哪知卻令你差點走火入魔。少林寺的功夫本就自天下人處來,現在你去求他們傳你壓制邪魔之法,正是少林和尚應盡之義。嘿嘿,可惜少林寺這些年來持着皇恩浩蕩,越來越重武輕禪,因此若你去求他們不動,便想辦法偷吧!不過少林寺正如日中天,你可別當着少林和尚的面再說‘天下武功歸少林’這句話了,而要改稱‘天下武術出少林’,哈哈哈。”
蕭雲聞言心想:“李大哥說這麼大一番話,無非是擔心我走火入魔,也真是煞費苦心了。不過他哪裡知道公主小姑娘卻是比我更加兇險萬分。”他感念李嗣業一番摯情,嘴上答應道:“李大哥說得不錯,少林既然能從天下人手中學得武術,自也應將這些武術拿出來讓天下更多的人練習。小弟只等俗事一了便去少林寺看看,管他是歸少林還是出少林,說不得也要用用李大哥教的方法,偷也好,騙也好,總得知曉少林和尚如何練這‘霸王神刀’。哈哈哈。”
李嗣業見他神色間微有敷衍之意,心中暗歎,也不便多說,轉而問道:“與你同來的小娘子便是你在朅師國救出的絲潔雅麗麼?”
蕭雲一怔,暗想:“李大哥定是聽說了我在朅師國的行事,……不過他曾懷疑‘御劍山莊’和敵對勢力暗中有往來,我可不便對他說明公主小姑娘的真實身份,以免生出誤會。”當下答道:“是,這姑娘本是以前樓蘭國的公主,現下成了小弟的朋友,因此順路送她回去家裡。”他話音一落,心中隱約出現一個令他微驚的念頭來:“若‘御劍山莊’真是做過逆反大唐的事呢?”卻趕緊又在心中連連否定,問李嗣業道:“大帥可有任務派給小弟麼?”
李嗣業道:“哪裡有這麼快?你需要先去江湖上混個臉熟,該要你出手的時候,大帥自然會命人與你聯絡。不過……”,說到此處忽然打住,似乎餘下的話難以出口。
蕭雲知他從來都是個豪爽心直的漢子,見他此時吞吞吐吐,問道:“李大哥若有吩咐,但請明說無妨。”
李嗣業嘿嘿一笑,道:“蕭兄弟好不容易脫下戎甲攜美同遊,原本不該再給你添事的。不過這事牽涉你的結拜兄長,希望你能幫我參詳參詳。”
蕭雲連聲應是,聽他說道:“溫承想來都已對你說過,朅師國的絲麗摩公主現在是大帥最寵愛的女人,而溫承恰好是憑藉誅殺絲麗摩的父王立下頭功之人,她須是痛恨溫承,使了些手段,讓你的結拜大哥現下落得如此境地。”
蕭雲心中有氣,道:“小弟心目中的大帥歷來賞罰分明,卻不知爲何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李嗣業呵呵笑道:“大帥當時跟我說到此事的時候,曾說過,‘憑蕭雲的性子,一定不怕在你面前痛罵本帥糊塗的。’哈哈哈,在這安西四鎮兩萬多名男兒當中,也只有你、我還有封兄三人膽敢如此直數大帥的不是。不過兄弟你卻是錯怪大帥了。”
蕭雲奇道:“此話怎講?”
李嗣業故作神秘道:“大帥是何許人也?豈能被一個小國的公主迷了心竅?”
蕭雲低頭思忖,對李嗣業說道:“這裡面有機巧?不過小弟卻猜不出來關鍵之處。”
李嗣業正色說道:“那絲麗摩公主的孃親本是江南一家武林大族出身的小姐,多年前巧逢前去大唐晉見皇上的朅師國三王子米特摩,二人一見傾心,終成眷屬,最後生下了這絲麗摩公主。”
蕭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我總覺得那女子……嗯……絲麗摩的長相頗有幾分中土女子樣貌。”
李嗣業嘿嘿笑道:“我們雖打進了朅師國,殺了她的親爹,但她現在卻將一腔仇恨全都灌注在溫承這個所謂的殺父仇人身上,甚至爲了報仇,委身做了大帥的女人,無非都是想要令溫承受盡痛苦打擊,以此瀉她心頭之恨。”
蕭雲聽他如此一番說辭,心中已是隱隱猜到一些關節,但之前心目中的高仙芝俊朗威武,賞罰分明,一直是他極爲敬服之人。此時聽李嗣業這番鋪陳之言,隱隱感到高仙芝在此事上態度曖昧,不夠爽快。
李嗣業哪知他心思,接着說道:“大帥身邊自然不會缺了美貌女子,不過這個絲麗摩的孃親有着江南秦家這麼一個武林大族作爲孃家,卻是現下大帥正用得着的勢力。前日李某收到大帥傳書,吩咐李某安排人手護送絲麗摩公主回去江南探訪孃親家族,其中特別點到了你大哥溫承的名字,想來是這公主仇恨溫承入骨,利用大帥請她幫助聯絡江湖勢力的機會,提出讓溫承隨行的條件來,讓大帥無可回絕。”
蕭雲的心“咯噔”一跳,沉聲說道:“如此這女子便也能隨時折磨我大哥,說不定一時高興,就地將我大哥砍成八塊也難說得清!”
李嗣業聽出他話中的不滿之意,道:“大帥也是煩惱這事。雖說大帥爲了安西四鎮費盡心機,如今還受這外族女子的公主脾氣,卻都是爲了對得起皇上的恩典和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名聲啊。但大帥愛兵如子,自然也怕這女子一時瘋狂,真個把溫承給害死了,不僅無法向蕭兄弟你交代,更是對不起安西營中所有一起流過血淚的兄弟們。因此大帥才命李某想個萬全之策,保證溫承的安全。”
蕭雲聽他這麼如此一說,心頭火氣漸消,想到:“大帥總攬安西民生軍務,自然不能只是考慮一人一事。他現在如此對待大哥,想必也是暫時的無奈之舉吧?”念及此處,緩緩將氣平了,問道:“李大哥勿怪小弟心直口快,大帥是安西四鎮的頭領,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過也不能太委屈我大哥,不知李大哥有什麼好法子麼?”
李嗣業微笑道:“李某想來想去,既然與蕭兄弟在此巧遇,不如讓蕭兄弟你順道跟着前去,一路上作個調協。絲麗摩公主已經到於閬國侯着了,你眼下只是江湖人物,溫承不好說的地方,你便可以站出來做主,如此萬一有何稍顯過激的作爲,大帥也好有個說辭,更可避免你的結拜大哥多遭侮辱。你要相信大帥,此事過後,必然不會虧待溫承的。只是李某如此請求,倒讓蕭兄弟多惹麻煩了。”
蕭雲聽他說得在理,又想到此番回去蜀中找尋成蘭陵的師傅,也可從利州入蜀,當下應承下此事,道:“李大哥言重了,小弟便隨溫老哥走這一趟。”
李嗣業哈哈大笑,道:“有你隨行,李某也就放心多了。你只須將她們一行人送至利州便可,那裡自然有人接應她們坐船自長江而下,前去江南秦家。你也可以從那處改道回去長安。”
蕭雲答應下來,與李嗣業攀臂作別,轉身出了大帳,卻見二人一番談話竟也費時良久,太陽已是升至頭頂。
他掛念成蘭陵的傷勢,連忙趕回營帳,正好見她坐在牀邊洗漱整理,身前擺着面盆白巾,桌上還有白粥小菜一應俱全。他心知這些都是溫承細心做出,不覺更是在心裡感激不已。
成蘭陵休息了一個長夜,精神也好了不少,蕭雲看得心下歡喜,一個箭步跳了過去,伸手搶過面巾,調笑道:“如此絕世佳人,豈能沒有翩翩美少年來伺候梳洗,真真是怪事了。”
成蘭陵被他忽然出現驚得一跳,一口弱氣停在胸口再也升不上來,頓時臉色發白,跌倒牀上。
蕭雲心下大驚,手忙腳亂幫她輕梳心口,嘴裡連連罵自己道:“我真是魯莽,真是笨豬,真是……”,正欲將能想到的罵人話語通通拿來痛罵自己一番,卻見成蘭陵“撲哧”嬌笑道:“你若是再敢來嚇我,我便真會被你害死了。”
蕭雲旋即明白成蘭陵是在欺他,心下頓時放鬆,怪叫道:“你怎能欺負我老實人?”
成蘭陵氣息依然短促,“咯咯”輕笑道:“你小時候不是很頑皮麼?如今長大當了幾年小小校尉,就連玩笑也開不得了麼?”
蕭雲聞言一呆,暗自想到:“這兩年來早已習慣聽命行事,都快忘記如何與小姑娘相處了。”他默然無語,擰乾面巾替成蘭陵輕擦嬌顏。
成蘭陵見他不聲不響,只道他生了悶氣,皺眉道:“你是男兒大丈夫啊,怎能如此狹小的器量?戲弄不得你麼?”
蕭雲嘿嘿奸笑,從旁拿過一面銅鏡對着她的面容。只見鏡中女子如花似玉的面上出現一朵用米粒拼成的梅花,與她那絕美的面容相映成趣。
成蘭陵頓時驚覺,伸手抹掉米粒,罵道:“蕭雲,你長大了比小時候更壞。”
蕭雲大笑着幫她擦乾淨臉龐,柔聲說道:“只要你快點好起來,以後哥哥我天天讓你貼一朵米花在臉上逗你高興,好麼?”
二人歷經生死,直到此時纔有機會單獨靜靜相處,兒時的記憶猶新,眼前之人卻已變化成了大人,那種既熟悉又新鮮的感覺,終於在這一陣嬉笑中幻化消失,代之而來全是濃濃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