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承面色尷尬,喃喃說道:“啊,是,是,剛纔回來……,城裡四下都找不到你,成姑娘便在掌燈時分騎着‘阿者者’出城往東邊去尋你了。”
蕭雲一臉疑惑,問道:“她怎會想到去城外找我?”
溫承面色漸漸平靜,道:“我也感到奇怪,問過成姑娘,她卻不說,只是叫我繼續在城內找你。”
站在一旁的絲麗摩插話道:“哎喲,都怪我粗心,給你做好飯菜後見你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你,於是先行回來,卻忘記說出這事來。”
溫承眼皮一跳,面色驟然微變。蕭雲也是微感吃驚,聽絲麗摩言下之意,竟是知道自己去了別處客棧大睡一通,就連那桌江南風味的飯菜也是她做好放在桌上。他見溫承面色有異,連忙說道:“大哥切勿怪她,小弟病未痊癒,需要找處清靜之地運功修養,因此才讓絲麗摩公主不可對人說起。哪知我這一番行功下來竟是費了一整天時日,卻讓大家掛心了。”
溫承“嘿嘿”乾笑兩聲,默然無話。蕭雲記掛出城尋找自己的成蘭陵,匆匆與他道別,去到馬棚騎上汗血寶馬,便往東城門出去。路上對着馬兒說道:“你可是叫做了‘追風逐電’的兒馬,咱們定要賽過公主小姑娘乘坐的‘阿者者’,快給我揚蹄飛奔。”
那汗血寶馬彷彿能聽懂他的自言自語,歡嘶鳴叫,奮蹄疾奔,倒讓恍惚中的蕭雲感到似乎真比“阿者者”還要疾速。
從且末城東出,只有一條馬道,蕭雲自忖若是成蘭陵返回定能遇上,當下毫無顧忌的催馬狂奔,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殘月已是越過頭頂尺許,卻依然連個人影也未見到,心中不由微感不安。
□的汗血寶馬雖然還差些時日才長成壯馬,卻勝在精力充沛,全力奔跑這許久竟全無疲態。如此繼續一陣飛奔,遠遠望見前方一團模糊的白影正往一處高地上的篝火疾奔。
蕭雲凝目觀望,看清那道白影是一名白衣女子騎着一匹白馬,看那騎馬女子飄然的身姿和那白馬奮蹄之勢,正是此來找尋的成蘭陵和“阿者者”,頓時放下心來,奮力催馬追趕,卻遠遠瞧見成蘭陵自馬背上放出一抹幽藍的傳訊焰火,篝火之處隨即也是放出同樣的焰火迴應。
他心下一動,暗自揣測一番,眼見成蘭陵騎馬已到高地之上,當下將“追風逐電”拴在高地下方的一顆紅柳樹上,自己貓着腰施展輕功悄悄潛了過去。
片刻後,來到篝火近處,只見此地是一處緊鄰沙海的廢棄村落,衰敗的土屋星羅棋佈,小小的廣場中一羣人馬圍聚,成蘭陵天籟般的聲音隱隱傳入耳來。他連忙靠近過去,躲在一處倒塌一半的土牆之後偷眼觀望,只見此前見過的高尚與一羣白衣大漢圍坐在篝火四周,篝火上支着一幅木架,正烤着一隻肥羊,不過肉香隨風飄來,卻帶有一絲焦臭味,想來是火候早過,卻無人上前翻動。
成蘭陵並未下馬,正與高尚說話,白衣大漢們遠遠站在一旁。蕭雲運力傾聽,聽見高尚說道:“仙子多心了,在下如何敢對仙子的心上人不敬?哈哈哈!”
他眉頭一皺,又聽成蘭陵道:“如此最好,他若得知高將軍是大帥安插進安西軍中的奸細,憑他對高仙芝的敬重,只怕將那套‘霸王神刀’施展出來,高將軍萬一不敵,被捉了去見高仙芝,卻是大大不妙。”
高尚放聲一陣難聽的大笑,道:“仙子多慮了。高仙芝自然是一等一的帥才,不過此人膽小怕事,一心只放在打仗上面,哪敢與朝堂之上正如日中天的大帥爭鋒?”
成蘭陵嘲諷笑道:“高仙芝他能常勝不敗,自然非是僥倖,天下能征慣戰的節度使當中,此人算得上可與大帥一爭長短的對手。眼下大帥正欲出征建功,可不能被其餘事務影響了取勝,高將軍還是好自爲之吧。”
高尚嘿嘿乾笑,一時無語。
蕭雲心下琢磨道:“公主小姑娘說的大帥是誰?范陽?難道竟是安將軍麼?可是聽說他勇武無比,深得皇上榮寵,爲何要來擾亂安西軍政?”
耳聽成蘭陵又道:“大帥向來立功心切,眼下正好打算對契丹和奚人發動突襲,託家父全盤負責此事。高將軍有勇有謀,還望趕緊回到范陽,與家父同心協力,助大帥立此奇功。”
高尚笑聲驟停,問道:“令尊學究天人,向來被大帥奉爲軍師,怎會需要在下這等武夫相助?”
成蘭陵冷笑道:“高將軍謙虛了。我爹曾說,大帥麾下除他之外,只有兩人可做軍師之選。而這其中能夠文武雙全之人,非高將軍莫屬。我爹只是世外之人,聽命大帥帳下無非圖個痛快而已,卻不似將軍這般心懷大志。這軍師一職遲早也是將軍的囊中之物。嘿嘿,想來高將軍自然是比小女子清楚多了。”
蕭雲聽着二人對答,心下漸感糊塗,正自苦思冥想,又聽高尚說道:“仙子千萬不要多心,高尚一介莽夫,若有做得不妥之處,還望仙子海量包涵。明日天一亮,在下便快馬趕回范陽,頭等大事便是求見令尊,望他指點迷津,哈哈哈。仙子還要去尋找蕭郎君,請早些迴轉罷。”
成蘭陵此來心急蕭雲失蹤,一番話說得咄咄逼人,見高尚如此應對,已知此人確實未曾遇見蕭雲,心下稍安。她原本見蕭雲整日未歸,生怕他滿腹疑惑想不明白前來追趕高尚等人,又怕他重病之下有個閃失,這才拍馬前來追趕。她一番策馬狂奔早已牽動傷勢,精力漸感不濟,當下也不廢話,喚來“御劍山莊”的屬下吩咐道:“劉大狗,你帶人小心仔細護送高將軍行至沙洲城,路上不許耽擱,更不許出半點差錯,否則你就割頭來見我吧。”
被喚至她馬前的那名白衣大漢抱拳領命,態度恭敬無比,絲毫也不敢有異言。蕭雲見她吩咐屬下時那種冷然孤傲的神氣,甚覺難以將她和此來一直在自己心中稱爲“公主小姑娘”的絕色女子聯在一處。他情知成蘭陵將要返回,連忙施展輕功疾奔下山,跳上“追風逐電”急忙先行往且末城方向奔回。
他催馬一陣狂奔,心中翻來覆去左思右想,漸漸將此番經歷的點滴細碎聯成一線,暗道:“公主小姑娘爲了他爹,冒着諾大的風險來與我安西爲敵,他爹怎能捨得?……她爹究竟想幹什麼?”他在心中百思不解,只是替成蘭陵擔憂不已。
片刻後已遠離了剛纔那處高地,當下駐馬等候,只待成蘭陵回來,他便裝作才找來此處與她碰見的模樣,意下頗有趁機探探她口風的念頭。
等了一陣,還不見成蘭陵身影,心中又止不住的開始亂想:“若是……若是她的所爲被官府發覺,要來拿她問罪,那……那我該如何才能令她不受傷害?”,一念及此,心中忽覺慌亂,想象着或許將要面對無比強大的大唐帝國,直覺自己的渺小。
又等了一陣,四周黑寂如故,馬道遠處依然空無一人。這才發覺一路騎馬狂奔到這裡,足需正常馬隊行進兩三日的路程,若非他與成蘭陵所乘之馬都是千里良駒,自是追趕不上高尚等人。但這一番長途奔襲,人馬俱疲,成蘭陵眼下最怕就是勞身動氣,稍有不慎便會牽發她的傷勢。念及此處,頓時再無心思去想那些身外之事,連忙兜馬便欲回去尋找,卻見一團白影自遠處緩緩走近。
他心下一驚,只見那團白影正是一匹白馬碎步踏來,馬背騎者卻成倒伏之狀。連忙催馬迎上,生怕自己料想成真。此去巴蜀路途還有萬里之遙,若成蘭陵因此走火入魔加深,憑自己眼下病中僅餘的真氣,只怕難以製得住她體內詭異的陰氣。
他趕緊縱馬迎上,果然見是“阿者者”馱着昏暈過去的成蘭陵慢慢識途而來。這短短一段距離,他卻已是思慮萬千,想的全是如何儘快趕到蜀中尋見成蘭陵師傅的念頭。他騰身跳下馬來,衝上前去拉住“阿者者”的嚼子,急忙拿起成蘭陵垂在馬腹旁的玉腕把脈,見她脈象弱而不亂,體內陰氣雖顯略強幾分,卻並未成氾濫之勢,這才放下心來,知她定是體弱奔襲,加之心神緊張,纔會昏暈過去。
他此時無力爲成蘭陵度入真氣,不過好在這樣的昏迷猶如人疲憊不堪睡熟過去一般無二,到時自然會清醒過來。他將成蘭陵抱在懷中騎上“阿者者”緩緩往回,也不牽“追風逐電”的繮繩,由它自行跟在馬後。
經這一番思緒輾轉,使他長久以來縈繞心懷的不安反倒消了,心想:“若是此番公主小姑娘解不了這走火入魔,連性命也是不保,其他身外之事還有何干系?我既已打定主意陪她生死與共,只須盡我所能護着她便是。她自小與我相識,好生生的一個姑娘,怎會是什麼奸惡之人?我待找機會勸她爹一勸,若他聽我所勸自然最好,若是執意與大帥爲敵,最多我與公主小姑娘遠遠躲開便是,……,大帥是何等人物,哪有這般容易被人中傷陷害!”他越想越覺得此事似乎容易辦成,更是覺得面臨成蘭陵生死都還難測的境地之下,此前感到的諸多煩惱,實則只算得是虛幻的身外障眼之物而已,根本無足輕重。
如此慢慢走來,到得且末城中已是晌午時分。成蘭陵早已醒來,蕭雲自是將編好的一番說辭講了一遍,只說自己是在半路上遇見昏迷不省的她,還說自己病情已復,順便說了次日啓程的打算。
成蘭陵見他精神大好,當下也不反對,與他並騎馳回。二人一夜奔波,與溫承打個照面說定次日啓程之事,便回到房中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蕭雲先行醒來,只覺精神更是飽滿,似乎病情真被壓制住了。他只道這是睡覺之後的自然之象,卻不知正是阿儒傳他那套道家真氣在睡夢中所起的奇效。他悄悄來到後院柴房背後,按照功法引天入地的運功一番,雖覺忽然減少的真氣依然未能復原,但卻比昨日稍有增強,暗想自身這番異狀多半便是因陰虛病重所致,一旦病癒自然能夠恢復如初。
收功後回房叫醒成蘭陵,洗漱停當,溫承已是前來催促上路。衆人整裝出發,順着阿爾金山腳與大沙漠夾在當中的馬道往東行進。這條路途相對坦蕩易走,隊伍行進的速度也是快了許多。蕭雲不斷爲成蘭陵注入真氣控制傷勢,但每次行功完畢,他總要沉睡良久方能恢復精力,不過莫名消失掉的真氣卻一直未能復原。他不願對成蘭陵明說,裝出一幅懶散的模樣,給自己突然增加的睡眠時間找個藉口。
好在成蘭陵這一路傷勢漸趨穩定,倒也不須他每日運功療傷。絲麗摩態度陡然變化之後,更是主動奔前跑後的忙忙碌碌,蕭雲也樂得正好裝懶,只顧抓緊時間睡眠養神。
如此走了數日,途經弩支、典合二城,也都趁機修養幾日,才又接着上路。絲麗摩性情大變,時常主動爲蕭、成二人端茶遞水,做這做那。在這兩城修養的幾日裡,更是常常藉故打聽中土人情典故,纏着成蘭陵說個沒完,竟讓蕭、成二人私下想說些體己話的時候也是不多,簡直可稱爲不堪其擾。
蕭雲每日裡全副心思都用在爲成蘭陵行功療傷與琢磨自己真氣消褪上面,對外界事物的變化懵懂不知。溫承日漸沉默,休息的幾日總是不見人影,蕭雲想他定是近鄉情怯,躲起來偷偷思念月娘,也不去管他。
經過一番艱苦跋涉,終於到達地處大沙漠邊緣的七屯小城。過了此處,前途又是茫茫沙漠,不過越過這片沙海,就是玉門關外的沙洲城。只要到了沙洲,再往前走,中原錦繡大地便指日可望了。
蕭雲一行人在七屯城中備齊穿越沙漠的水食物品,便又馬不停蹄的啓程上路,如此又是數日,逐漸可見到形同枯死的稀疏灌木。
這一夜衆人安營在一處避風的土沙山丘下,利用一路上收集來的枯枝駝糞點燃一堆篝火,對着星月如畫的夜空圍坐仰望。穿越嚴酷的沙漠本是考驗生命之舉,一路上衆人儘量不說話,以此作爲節約飲水的一個重要手段,直到此時快要走出這片地獄般的死地之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歡喜,圍着篝火唱起了歌謠。這一路默默與天地的一番殊死較量,讓各懷心思的幾人早覺恍若重生。絲麗摩每逢隊伍停下休息便去廝磨在蕭、成二人身旁,倒教二人哭笑不得。
蕭雲攬着成蘭陵坐擁依偎,靜靜聽着兩名女子接力般的哼唱着曲風迥異的小調,咧咧風聲似乎是在爲她們敲着節奏,一番蒼涼而又優美的感慨沁入衆人心中。
溫承似乎心事重重,竟將一壺老酒喝了個精光。只有喀吧和尚童心未泯,既無男女情思,又無俗事煩惱,不停逗弄“追風逐電”,但那馬兒卻不怎麼搭理他,只管圍着“阿者者”耳廝鬢磨,在這不屬於生命的極地勾畫出一番勃勃生機。
次日隊伍再次啓程東歸,待到傍晚時分已可遙見陽關古道。衆人心下大喜,奮力趕到陽關紮營,打算次日加快行進,爭取晚間趕至沙洲城內。
衆人早早安歇,爲次日修養精神。蕭雲睡夢之中忽覺面上瘙癢,伸手便給自己臉上一巴掌,頓時將自己打醒過來,睜眼就見溫承正拿着一根絨線對他做個噤聲的手勢,招手讓他悄然跟隨。
蕭雲微感奇怪,跟在他身後走了一陣,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哥何事如此神秘?”
溫承停下步子,卻不回頭,背對着他仰頭望天,良久後嘆氣說道:“兄弟,做哥哥的有個不情之請,望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