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楠一聽穆文光瞎了,吃了一驚,手一伸就把郭慧的平板電腦搶過來了。郭慧的這個電腦,平時不離身,有人在旁邊的時候不離手,往日裡馮楠看都不到一眼,可今天被搶,她居然沒什麼反應。
不過馮楠也只是看看穆文光的最新資料,看完後眉頭緊鎖忍不住長嘆一聲,人往後一仰,靠緊了座椅,手背擱在了額頭上,一副頭痛的樣子。
楊立明聽到馮楠的嘆息,回頭看了他一眼,但沒有說話。
沉寂了大約五六秒,馮楠忽然下了決心似的,放下了手,把平板電腦也還給了郭慧,郭慧有些會錯意,就對司機說:“麻煩下個出口下高速,我們回去。”
馮楠立刻糾正說:“不,繼續去找穆文光。”
郭慧一愣,趕緊說:“資料你也看了,穆文光現在完全沒有招募價值了啊。”
馮楠不高興地說:“招募價值招募價值,你們特勤局就知道招募價值,有價值的時候就監控人家,沒價值了就撩開不理,今天是大年初一啊,就算是一個老兵去探望另一個老兵,不行嗎?”
楊立明在前排座頭也不回地說:“是兩個老兵去探望另一個老兵。”
開車的特工司機猶豫了一下,也嘆口氣說:“三個。”
郭慧覺得有些爲難說:“可是,要是穆文光沒有招募價值,我們這就不算公務行動啊,每日報告怎麼寫嘛,帳什麼的也不好報啊。”
馮楠說:“報告該怎麼寫就怎麼寫,至於帳就算我頭上吧,反正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我不是已經欠你們特勤局40多萬了嘛。”
郭慧沒再說話,其實她心裡對馮楠等人那種奇特的戰友情懷所感染,同時又覺得好奇,因爲馮楠、楊立明、穆文光等人之前素不相識,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唯一能聯繫起他們的就是都當過兵,戰友之間的情誼,真是一種奇特的友誼啊。
穆文光住的地方可真不怎麼樣,是個城中村,馮楠他們費了八輩子力纔算是找到穆文光的住處—一間位於一棟自建房二樓樓頂的鐵皮小屋,這種小屋,夏天像烤箱,冬天像冰箱,勉強做做儲藏室,還不敢放易燃易爆品,更別提住人了,可是穆文光就住在這裡。
看着鐵皮房子,馮楠和楊立明都有些難過,二人也有過落魄時候的,但也沒慘的要住這種房子啊。
鐵皮房子不隔音,裡面傳出來電視的聲音,不過似乎主人不滿意電視節目,頻頻的更換頻道。馮楠伸手去敲了門,主人在裡面應道:“請進吧,門沒鎖。”
馮楠輕輕一推,門開了。
房間裡面並不大,最多就十一二平方米,陳設也非常的簡陋,一架摺疊單人牀旁邊是牀頭櫃和一箇舊的破沙發,電視機防災對面的一箇舊茶几上,是那種老式的,有很多按鈕的電視,是曾經很流行,號稱是平面直角那種。
另外牆角還有一張摺疊桌,兩張摺疊椅,再加上一些零碎,就是房主人穆文光的全部家當。
穆文光斜靠在牀上,腿上蓋着被子,牀頭櫃上還有大半瓶小二,和一碟花生,他身形消瘦,但看上去精神尚好,只是他的兩隻眼睛的位置有着有嚴重的灼傷痕跡,其實這種痕跡遍及了他的整個額頭和部分左邊的臉頰……可憐的穆文光,不僅僅是失明瞭,而且被毀容了。
不過穆文光本人看上去還是很樂觀的,過年喝着小酒,聽着電視,倒也悠哉。
既然有客人來了,穆文光還想盡盡地主之誼,他從牀上爬起來,一邊穿鞋一邊說:“一共三位是吧,遠道而來,喝杯茶吧。”
郭慧小聲對馮楠說:“他看不見,怎麼知道我們有三個人?”
馮楠指指自己的耳朵。
楊立明見穆文光要去燒水泡茶,怕他看不見傷着自己,正要上前幫忙,又被馮楠制止,楊立明再看時,發現穆文光對自己居住的小屋是瞭如指掌,什麼物件放在什麼地方,幾乎伸手就能拿着,就跟雙眼都能看見一樣,一邊忙着還一邊說:“不好意思,我這兒除了孩子他媽和房東,幾乎沒人來,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們來了,我也算是擡頭見喜啊,呵呵。不過還沒請教你們是……反正至少有兩個是當過兵的。”
楊立明笑道:“老穆你真行啊。”
穆文光燒了水,也回到牀上坐下說:“什麼行不行的,眼睛看不見了,耳朵就特別靈,而且我在自己家,自然熟悉啦,勉強能生活自理,挺好的,不用麻煩別人。”
馮楠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房間裡,發現牀頭櫃上還有一個相架,裡面是一張三人的全家福,女人很漂亮,而男主人也沒現在這麼瘦。於是問道:“老穆啊,我就叫你老穆了哈,這個大年初一,嫂子不在啊。”
一提到這個,穆文光的臉上閃過一絲愁雲,但很快就釋然了,笑道:“那是我前妻了,我們離婚了?”
楊立明說:“怎麼能這樣?你現在最需要人照顧啊。”
穆文光說:“不是她,是我逼她嫁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找個能疼我兒子的,呵呵,我現在廢了,她們母女還要活人啊,並且說句很不要臉的話啊,她嫁個好男人,也沒忘了照顧我,我每月都有生活費吶。”
馮楠聽了心就是一疼。
楊立明也嘆道:“老穆啊,怎麼說你好呢,你可不像賣老婆求生那種人,你他媽的既活的憋屈又是他媽的真漢子,可你就真的能讓自己老婆跟別的男人睡啊。”
郭慧和他們的默契要差一些,但很快也明白了過來,穆文光確實是條漢子,爲了讓老婆孩子能過的好一些,不惜把自己裝作一個卑鄙的人,可惜他的演技太差,只要是明白人早晚都能看出他的良苦用心來。
穆文光又笑着說:“是前妻……而且你們看啊。”他伸手拿過照片來接着說:“我老婆漂亮吧,可就這麼漂亮,我現在看不見啊,看不見要是整天都聽見她在你身邊說話,可就是看不見,我煩吶,所以就把她趕走了,呵呵。對了聊了這麼久,你們……”他顯然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岔開了話,而這個時候,水也開了,穆文光就又起來給他們三人倒茶,他雖然瞎了,卻依舊有異於常人的本事,給三人倒茶,居然沒有幾滴倒在外面。
倒了茶,穆文光又接着剛纔的問話:“請問你們是……”
馮楠還沒說話,郭慧就搶先說:“哦,我們是軍分區預備役管理科的,今天過年,我們來看看你。”這話顯然是從馮楠那兒學來的,這丫頭,學的還挺快。
穆文光笑呵呵地說:“多些領導關心,我現在還不錯,你看天天不做事,也有吃有喝,少年時的夢想啊,就是讓軍分區領導費心了,呵呵。”
馮楠見穆文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覺得多說也無益,於是就掏出錢包,數出一千塊錢放在桌上說:“老穆,我們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麼慰問品,這些錢吶,也不是給你的,算是我們給咱侄子的壓歲錢,請代我們給他。”
穆文光說:“好好好,謝謝謝謝,真是不好意思啊。”
馮楠又嘆了一口氣,對郭慧等人使了個眼色,於是大家起身告辭,穆文光也送到了鐵皮屋門口,馮楠說:“你眼神兒不好,別送了。”
穆文光就手扶了門說:“是是是,我一出這個屋啊,就全不行了,各位首長慢走啊,呵呵。”
三人走下樓,郭慧才說:“我說不來吧,這人徹底廢了,居然逼着老婆改嫁了養他,不過也確實有苦衷。”
楊立明還是想幫穆文光說幾句好話,就說:“其實老穆也真厲害,你看他在那小屋裡頭倒茶什麼的,利落的跟沒瞎一樣啊。”
郭慧嘟嘴說:“那又怎麼樣?還不是個靠前任老婆的養的。”
馮楠走到車邊,打開半個車門,卻愣在那兒不動,楊立明問:“怎麼了上尉?”
馮楠轉過身問楊立明:“你剛纔在房裡覺得地上乾淨嗎?”
楊立明說:“還不錯,就是電視櫃那地上落了幾顆花生米。”
馮楠說:“可是裝花生的碟子在房間的另一頭啊。”然後又問郭慧:“小郭,你是女人,你覺得什麼樣的女人才會在離婚之後還會養着殘疾的前夫?”
郭慧說:“善良的女人唄,這還用問。”
馮楠笑着說:“可是又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善良的女人這麼做呢。”
郭慧說:“和男人沒關係吧,只要女人夠善良,男人不算太壞,又有感情的話……”
馮楠說:“你說的對,可感情不是白來的。”另外我忽然想起了,我們剛纔在進屋之前,老穆在裡面不停的換電視頻道,可是他那電視機你們也看見了,不是那種用遙控板的,而老穆又是靠在牀上的,那他又是靠什麼頻繁的換頻道?”
楊立明反應快:“哦,我靠,他用的是花生。”
郭慧一愣:“什麼?花生?”
馮楠果斷地關上車門說:“走,咱們回去!”
三人又急匆匆的回到樓上,這次也不敲門了,馮楠推門就進去了,正好讓大家看見穆文光手指輕彈,一顆花生米急速而出,堪堪打在電視機的按鍵上,讓電視機換了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