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吳節誇獎,水生更加自得,大喇喇道:“既然你問起這事,咱們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明人不說暗話,開個價錢出來吧。你還有多少空位,要多少銀子?”
吳節不解:“什麼空位,什麼開出價錢?”
“不對啊,不對啊!”水聲拍掉手中的碎屑,站起身來上下打量着吳節:“聽你口音也是南京本地人,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吳節:“真不知道。”
“看來遇到個雛兒了。”水生咧開開了嘴:“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一批貨要從這裡去南京,也就幾十裡的水道,想跟你擠一擠。借你官船的牌子,也好通關。”
水生:“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我水生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走的路多,別說大運河和長江這一段,連浙江福建那邊也去過,那地方現在正在打仗,一團稀爛。連那樣的地兒都敢去,還怕得了什麼?將來你若有生意用得着我,說一聲就是了。”
吳節心中一動,他也沒想到水生竟然去過前線。
他着次來南京,本有軍務在身,正好向他打聽前線的消息。
“原來是走私,好大膽子!”連老三慢慢地朝他靠過去,只等吳節一聲令下,就將其拿下去見官。
真是笑話了,這鳥人膽子真大,竟然想讓堂堂翰林院學士,萬歲爺身邊的大紅人走私,不想活了。
吳節朝連老三擺了擺手,示意他忍耐。就問水生:“是你的貨難道是私鹽,這可是殺頭的買賣。再說,我這船上本就有貨物,還帶了家眷,可不能隨着你冒險。”
水生:“怎麼可能是私鹽那活兒可都是被鹽狗子們壟斷了的,我水生雖然英明神武,卻還是做不了這種大生意。也就是一批從東北來的藥材,什麼人蔘、鹿聳、田七的,江南不是在打仗嗎,正缺藥,一來一往就是十倍的利。”
“你還說做不了大生意,這生意不就是挺大的嗎?藥材買賣利國利民,那是好事,再說利潤既然如此之大還逃什麼稅啊?”吳節故意痘着這個小夥子。
水生難得地紅了臉:“藥材的利潤是大,可自從使用厘金制度之後,出來官府收一道軍爺們又要收一道。官府還好,都有定額,軍爺們可都是餓鬼投胎,見了這麼多珍貴藥材那眼珠子裡還不滴出血來了,冒不得這個險,你且開出價格來吧,夜已經深了咱們就不多說廢話。”
說着話,水生的兩個手下也走上船來,抱着膀子站在他的身邊,一臉的精悍。
聽水生說起厘金吳節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厘金制是可以解決國家財政上的大問題,可部隊的軍紀實在太壞,不按照規矩來亂收亂罰,也是常見的事情。
吳節搖頭:“不行,我可不做這種違法的事情。”
水生旁邊的兩條漢子見吳節拒絕,頓時惱了:“那廝若不幹早些說就是,卻要鴰噪許久,真真是可惡,討打嗎?”
水生轉頭呵斥道:“住口,我們今天是來談生意的,又不是搶劫。做生意講究你情我願,哪有強求的道理,你們兩人給我滾下船去!”
兩人這才應了一聲,下船去了。
吳節暗自點頭:這個水生倒是個懂道理的人,人品不壞。
等兩個手下離開,水生突然一揖到地,求道:“吳老爺,實話對你說吧,這批貨也不是我水某人的,我不過是幫他們通個關,得些人面銀子罷了。我手下也有十來個弟兄要吃飯,咱們一不偷二不搶,不肯做那種壞良心的營生。還請你體恤,賞口飯吃。”
“我就說,你一個做大生意地,怎麼連船都沒有?”吳節一笑,將他扶了起來,問:“要通關也容易啊,你出點錢請個秀才坐在船上就可以了,怎麼想到用官船?”
水生嘆息一聲:“以前花二兩銀子請個秀才是能過關,可現在不是多一道軍爺的厘金關卡嗎。那些瘟器眼睛裡只有銀子,一個秀才算得了什麼,根本就不會理睬。再說,這事真說論起來,貨又不是秀才的,真查了,別人也不好說什麼。至於舉人,軍爺們是不敢惹,可我也要請得動舉人老爺啊!”
吳節笑起來,越發地感覺到有趣了,就點了點頭:“也罷,如果貨不多,倒可以擠擠。”
水生大爲驚喜。連連拱手:“多謝,多謝,等下得了銀子,一文也不少你的。
說罷,就矯捷地跳下船去,自去找那夥商人,不表。
連老三:“大老爺,真要讓閒雜人等上船嗎?”
“當然,老爺我等下還有事要問那姓水的。”
“是,大老爺。”
不一會兒,就看到那水生引着一胖一瘦兩個商人過來,還有十來個腳伕,身上都挑着擔子,沉甸甸裝得很滿,估升都是藥材。
上船之後,水生也不廢話,將一包銀子遞給蛾子:“給嫂子的利錢。”
一看,竟是二十來兩,手筆倒是不小看來,這批貨物的價值很高。
胖商人顯然是個很會來事的人,忙上前同吳節見禮,說自己姓木。
吳節是微笑點點頭,連老三則將他推開:“知道了,船上地方不大,貨都放船艙裡去吧。”
“多謝,多謝!”胖商人這個時候才發現吳節等人氣度不凡,心中不禁打了個突。
那瘦小的商人見蛾子生得美貌,故意走過去,拱手:“見過嫂夫人。”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掃描。
蛾子心中惱火,口哼了一聲,將身子轉了過去。
卻惹惱了水聲,立即狠狠地看了瘦商人一眼喝罵道:“亂看什麼,也是你能看的,仔細挖了你的眼珠子。”
看到他目光裡兇狠,瘦商人驚出了一身冷汗,忙將頭低了下去。
蛾子心道:水生這孩子品性真不錯。
卻不想若論起真實年齡,蛾子比他還小兩歲。
水生還不肯罷休,罵道:“真當你們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惹怒我本大爺,將你們的貨統統扔進長江裡去。混帳東西,狗眼睛討厭得緊,欠殺的貨!”
兩個商人被罵得不敢說話,低着頭灰溜溜地躲進艙裡去了。
夜已經很深了,蛾子自回屋安歇。
等安置妥當,水生又過來對吳節說讓他快些開船。說從這裡去南京還有幾十裡地,又是逆水,需一整天。若是明日白天才走到晚間都不一定到,還不如現在起錨。
吳節被他這一提醒,就讓船家開了船。
到黎明時分,船就到了鎮江這裡是長江上有名的大埠。好一個豔陽天,風景絕美。吳節就捧了一卷書坐在船舷邊看。
水生笑着道:“吳老闆竟然還看書,難不成還想考個狀元出來光宗耀祖。”
吳節淡淡一笑:“若我說我就是狀元,你信不信?”
“信我信!”水生拖長了聲音說:“其實,你不就是想假裝官家嗎。當官兒的,誰不是沒事就拿本書看。我說,你演戲也太投入了點吧,這裡又沒其他人,不用這麼裝的。”
吳節無奈,只得說:“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看書。”
“我說,少讀點書也好,讀多了,人就沒有了火性,不像個爺們。”
“讀書明理不好嗎?”
“嘿嘿,是好,就是不像男人。”看得出來,水生對吳節很不感冒。
吳節苦笑,也不同這個夯貨爭辯,因爲碰到前來巡檢的船隻。
果然就碰到了鈔關。不過,一看是官船,問幾句話就放行了。
吳節笑着對躺在甲板上的水生道:“水生,你的銀子倒賺得容易。”
水生:“這纔開始呢,關鍵是南京碼頭,那地方纔厲害呢!”
“爲什麼?”
水生:“那地方可有厘金局的關卡,查得極嚴,成不成就看那裡了。”
水生這人倒是自覺,因爲船上位置有些,索性就躺在甲板上睡覺。
吳節見水生已經醒了,就同他說起了福建浙江的戰事,說自己有心去那裡做點生意,問做什麼合適,又去那裡合適。
“去浙江台州吧。”同吳節說了半天前線的事情,水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吳節:“哪又是爲何,你不是說那裡是最前線嗎,剛打完仗,亂得很。”
“是剛打完仗,可卻不亂。”水生笑道:“那裡是戚繼光戚爺爺的地盤,手下的兵都老實。你也別奇怪,其實啊,打仗還得考老實的兵,並油子可排不上什麼用場,也怕死得緊。戚爺爺的兵都是山裡面的礦工,一個個老實巴交,可一上了戰場,卻不顧生死。平日裡,從來不滋擾地方。”
“這麼說來,戚繼光的兵挺厲害的。”
“那是,厲害得緊,這幾年來,別的官兵一看到倭寇,跑得跑不贏。十幾個倭寇,就能在千里方面地地界橫掃,也只有戚爺爺的兵敢衝上去刀子見紅,真好漢呀!”擊節叫了一聲好,水生道:“這些年,浙江福建的倭寇,戚爺爺一人包打了,若能在他帳下效死這輩子也就值了。”
吳節一笑:“我看你也是一身武藝,怎麼不去戚繼光那裡爲國效力呢?”從剛纔水生說的這一大段話中可以聽出來,胡宗憲是真的想養寇自重了。看來,要想盡快結束江南戰事,還得着落到戚繼光身上。
說起這事,水生有些頹喪:“我是獨子,家裡還有六十歲的老母需要奉養,大哥去世之後,還留了個老嫂和三個傲傲待哺的幼兒。我倒是想去前線同倭人拼命,搏個前程。可我若是死了,她們該怎麼活?”
說到這裡,水生禁不住長長的嘆息一聲,神情落寞下去。
剛纔通關時的情形驚動了那一胖一瘦兩個商人,就早早地起來了。
見一切順利,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讓隨從準備了酒食,擺在甲板上請吳節和水生飲酒。
水生剛纔說到自己的鬱悶事,心情不好,只悶頭吃酒。
吳節則端着酒杯看着江面上的風景。
胖商人姓木,瘦的那個姓雲,都很健談。不過,吳節看姓雲那人一臉淫邪,心中不喜,也懶得同他們說話。
木商人:“還好吳老闆的這個官船管用,竟有驚無險了。”他指着吳節船頭豎着兩個牌子問:“應天府學衙門我知道,就是管南京讀書相公的。這督學使者又是什麼職務,這兩牌子你花了多少銀子請來,好使不?”
“若我說沒有花錢呢?”
“怎麼可能,不花錢怎麼可能弄來宮牌。”瘦的那個雲姓商人冷笑一聲。
吳節一笑,也不解釋。
雲商人還不肯罷休,道:“吳老爺,那女子是你什麼人?”
吳節心中惱火起來:“拙荊。”
“哈哈,休要瞞人。”雲姓商人道:“若是你的夫人,先前你那個老家人怎麼喊他蛾子大姐,而不是尊稱爲夫人。依我看來,應該是吳老闆你的小妾。”
吳節哼了一聲,面色難看起來。
雲姓商人突然問:“吳老闆,你那小妾賣不賣,開個所錢。”
木姓商人大驚:“老雲,不可無禮!”
“碰!”水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狗東西!”
吳節也被雲姓商人這一句話,氣得勃然大怒:“你胡說什麼?”
水生氣得眼珠子都要迸出來了:“他奶奶的,算我瞎了眼,引了這麼個骯髒的東西上了船。”
他轉頭看着吳節:“吳老闆,此事是我做得錯了,這就將這小人扔進江裡去。”
說完,一把抓住雲姓商人的領口,將他從甲板上提了起來。
雲姓商人兩腿在空中不住亂蹬,忍不住尖叫起來:“放開,放開,就就是問賣不賣嗎,何至如此?小妾又不是夫人,更一般貨物也沒什麼區別。咱們也是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這世上賣小妾的事情還少嗎?男人嗎,不得是喜新厭舊的。我看你那小妾連娃娃都替你生了,也該玩膩了。一千兩,不,我給你五千兩銀子,怎麼樣,公道吧!”
吳節再也忍不住,上前就要一記耳光抽下去。
水生卻先他一步動起手來。
只見,水生一隻手提着雲商人,左手就是正反十幾記耳光抽過去。
水生的手勁何其之大,只片刻,雲姓商人就腫成了豬頭,口鼻皆有鮮血流出來。
忍不住發出尖銳的慘叫:“殺人了,殺人了!”
木姓商人大驚,也不敢阻攔,只不住作揖:“吳老闆,這事是我等不對,還請饒恕。水大俠,可不能打了,再打就要將他打死了。”
吳節見打得差不多了,哼了一聲:“水生,放開他。”
“呸!”水生一口唾沫吐到雲姓商人臉上,這纔將他扔到甲板上。
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船裡的其他人,連老三走了過來,一問情由,大怒:“大老爺,索性宰了這狗才。”
水生:“對,殺了乾淨。”
吳節搖頭:“別殺他,髒了手,讓他滾。”
雲姓商人還在大叫:“別殺我,我願意賠錢。”
“走吧你。”連老三踢了他一腳。
木姓商人忙扶了雲姓商人回船艙裡去。
水生冷笑着看了吳節一眼:“沒卵子,自己女人被人羞辱,卻沒有膽量殺人。殺個把人算什麼,提起刀子,眼睛一閉捅進去就是了。吳老闆,我先前見你還像是個人物,卻不想如此沒擔待。算我瞎了眼睛。等下你把船靠到岸上,這地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吳節一笑:“水生你還真是看錯我了,就這麼殺了他卻便宜了,我卻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