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喜有人愁,人生不如意十有九之,柳渙只是愁,而少武卿,卻是無邊的憂慮。
帝京,農郊。
皇莊之中,早已有大批人馬圍在那裡,皇莊的百姓遠遠地看着,卻始終不敢靠近,他們只能看到遠遠地有黑煙升起,在那方圓丈餘的地方,有的,只是詭異!
這到底是什麼?
少武卿不竟陷入了沉思,在他的面前,有一塊碎裂的東西,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上面的東西,卻讓他瞪大了眼睛,這上面用火星勾勒出近似文字的東西,看起來古怪無比,只是少武卿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塊東西,似金屬,卻又不像,似石頭,卻也不是,着實是讓少武卿舉得有些束手無策。
“父皇!”
留在少武卿苦苦思索的時候,一個有些微弱的聲音響起,聽起來中氣不足,少武卿皺了皺眉,轉過頭纔看到,原來是少武恆安,自從大兒子少武恆勇死了以後,少武卿的身體每況愈下,說起來,甚至不見的比少武恆安好。
“嗯,你來了,這樣的天氣,你應該在宮裡的!”
少武卿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從來都不太喜歡這個兒子,因爲這個兒子,實在是太不像他了,沒有他的果斷,勇武,甚至還沒有一個好身體。
“父皇,這是?”
少武恆安看到這快天外之物,也是一愣,他皺了皺眉,隨即壓低了聲音,低聲道:“這東西,真是……好生熟悉…好生熟悉……”
“唔,你說什麼?”
少武卿在一旁仔細端詳這東西,並沒有回答少武恆安的問題,事實上,他也在琢磨,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昨夜天象異常,實在不得不讓他擔憂,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卻隱隱約約聽到自己這個兒子在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他眉頭一皺,隨即有些疑惑的問道。
“父皇,這個東西總是讓我感覺有些熟悉,但是卻始終想不起來!”
少武恆安苦笑着搖搖頭,思索半晌,他始終是沒有想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少武卿聽到兒子的話,拂了拂鬍鬚,隨即大手一揮,沉聲道:“帶回去,周圍看到它的人,都……一併帶回去!”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只是現在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先帶回去了。
兩日之後,帝京連續迎來了六匹快馬,馬上的騎士個個筋疲力盡,在這個本就充滿詭異的中元節裡,又添上了許多悲傷。
甘寧六郡於那夜地龍翻身,死傷無數,無數房屋倒塌,數十萬人流落街頭,朝野動盪,天下震驚。
這一日,禮部數十名官員聯合上奏,請求少武卿下罪己詔。
奉天殿上,莫名的傳來一股冷氣,在這大熱的夏天裡,顯得分外詭異。
“陛下,臣嘗聞聖明天子以孝治天下,地龍翻身,此乃不祥之兆,亙古至今,凡有天災者,皆帝王施政有不妥之處,故而上天降之以災,示警於世,陛下受命於天,天既示警,陛下首要做的,除了儘快賑濟災民之外,還要省身罪己,下詔納言,以消弭天災,否則臣恐社稷有難,天人棄之,伏望陛下明鑑。”
“臣等附議……”
新晉禮部尚書紀文顯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臉色頗爲嚴肅,他年逾七十,向來迂腐頑固之極,今日更是不斷的跪在地上,請求少武卿下達罪己詔。
“噔……噔……”
少武卿目光平淡,手指慢慢的敲打在龍案上,一直盯着跪下地上的羣臣,聽到他們的聒噪之聲,他不由心裡一寒,無邊的殺意從心頭籠罩着,他從來都不相信什麼上天,更不相信什麼鬼神,當年他起兵造反,也沒有見到什麼神仙能夠保佑這一整宮的楚人,他殺了夠多的人了,死在他刀下的,有昔年的好友,有他當年的主子,還有他無數的大臣,就在半年多前,又有無數的官員人頭落地,他殺的人,實在是夠多了,他不想就這麼繼續殺下去,因爲天下的臣子是殺不完的,更何況,大夏還需要這些人。
衆人還在底下低聲討論着,漸漸的,他們突然莫名的感覺到一股寒意,此時他們微微擡起頭,稍微看了看少武卿,此時他們才發現,原來,少武卿已經沉默許久了!
看到少武卿沒有反應,其他的官員都靜了下來,唯有紀文顯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眼看着少武卿愈來愈不耐煩,有的官員輕輕的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卻仍舊執拗的挺了挺脖子,隨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陛下,大夏江山社稷纔是本,唯乞陛下賑助黎民的同時,亦下詔罪己,廣納天下士子之言,否則若惹上天震怒,頻降天災,社稷危矣!”
少武卿眯了眯眼睛,隨即停下了手指的敲動,清了清嗓子,隨即慢悠悠的道:“你怕惹上天震怒,就不怕惹朕震怒嗎?”
紀文顯以頭觸地,哭道:“自古文臣死諫,武將死戰,方乃爲臣之道,臣死不足惜,唯乞陛下納臣諫言,先撫天怒,再安黎民,臣死亦瞑目矣!”
這時一旁的禮部右侍郎看到頂頭上司跪倒,也撲通一聲跪下,道:“臣附議紀大人所言,聖人云:鬼神之爲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詩》亦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陛下,先敬神而後安民,此爲正道也,若陛下只賑民而妄天意,臣恐天棄之,陛下明鑑!”
他真的很想殺了這殿中不聽話的大臣,然後再換一批新的臣子,自從少武恆勇死了之後,他的身子愈發的虛弱,一日不如一日,他縱然嗜殺,卻也不知道怎麼下手。
皇帝殺人至少也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哪怕是藉口,可是現在地上跪着的三人皆以社稷江山爲由,請皇帝敬天地鬼神,無論怎麼說都是沒錯的,文臣以死直諫,若皇帝真把直諫的文臣殺了,後人必將罵他是個昏庸之君。
這倒罷了,少武卿並不在乎後人怎麼說他,最重要的是,眼前這些人是他留給少武恆安的肱骨之臣,若把他們都殺了,以後誰來輔佐少武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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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朕自有計較,嚴士誠,即日調撥糧草,押送至西北甘寧六郡,今年六郡賦稅免除。”
想了半晌,少武卿終於冷靜了下來,他再一次敲動手指,看了看戶部尚書嚴士誠,隨即又看向了炎公道,炎公道垂着眼瞼,畢恭畢敬的,一句話也不說。
終於少武卿又開口了:“炎公道,着令隴州郡守、西州郡守嚴防西北蠻騎,勿要讓異族借勢入侵!”
炎公道手舉笏板,微微弓了弓身子,恭敬的道了一聲是,隨即又閉上了嘴巴,少武卿看到炎公道這樣,微微一笑,這笑容裡意味深長,複雜萬分。
“皇上……”
就在此時,那紀文顯又開口了,少武卿大袖一揮,突然有些頭疼,小黃門眼尖,只是扯起嗓子大喊一聲退朝,隨即攙扶着少武卿走出了奉天殿。
紀文顯哀聲一嘆,顫顫巍巍的跪了許久,此時連站都快站不起來了,苦笑兩聲,隨即被一旁的好友扶起,幾人滿臉哀愁的出了朝陽門。
一輪大日升起,在帝京的繁華中,溫暖了每一寸土地,在壽山上,兩個人影如同定格在那裡,始終不見動彈一下。
“將軍……”
寒舉手裡拿着幾個饅頭,看着在一旁已經沉思良久的柳伐,雖是不忍心打擾,但還是輕聲的叫了一聲,畢竟,他們已經一整日沒有吃東西了。
柳伐坐在一顆大石頭上,回味着那老僧的話,一切還是如同迷霧一般,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所謂的宣儀府是什麼東西,難道,真的要讓他去尋找當年的那兩個宮女,她們現在,又在何處呢?
“李青依……李青桐……”
他很想知道,這和自己有有什麼關係,還有那塊莫名其妙的東西,以及他脖子上的那個“圖騰”!
“嗯,我們下山!”
柳伐接過寒舉手中的饅頭,一口一口細嚼慢嚥,一邊慢悠悠的說着,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鑽牛角了,有些東西,還是讓它自然的來比較好。
寒舉一愣,隨即點點頭,這樣枯燥的日子,他也是受夠了,此時的他,是多麼懷念在西南府的刀光劍影啊!
“阿彌陀佛!”
那老僧“看着”柳伐二人慢慢下山,微微一嘆,隨即又朝着那座樓上走去,他是要埋在這裡的,很多時候,沒有選擇,很多時候,也是一種絕望的選擇。
“駕……”
帝京,青石坊!
這幾日全城人心惶惶,百姓們都在爲那天生的異像而擔憂,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現在全帝京的百姓都知道,在北郊皇莊那裡發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連皇帝都親自去了。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道坊之外,一個似道非道、似僧非僧的人靜靜的坐在一副卦攤前,看着人來人往,聽着耳邊的喧譁,輕輕一嘆,滿是落寞。
西方庚辛金,落地必是牽扯天下之物,更何況,這一落,已是砸塌了半個西北,夏侯皓月心裡細細糾算着,心裡卻是一團迷霧,人算,豈是能比得上天算!
“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天下蒼生怎麼能避過這場兵災?”他撤了卦攤,終於又大步離去,世人欠他這一脈太多太多,他也不妨,將這天下蒼生置之度外。
“你們看的出來麼?”
帝宮之中,數位欽天監的官員苦苦的圍在少武卿帶回來的那物件上,此時他們都是汗珠滾滾,每個人雖是仔細的看着這東西,心裡卻是不由忐忑起來,他們能聽得出來,少武卿的不滿與憤怒,他們不知道,少武卿的這憤怒還能壓制多久,只是他們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
少武卿拂了拂鬍鬚,看着這些欽天監的官員,心裡萬分反感,雖然他並不相信什麼鬼鬼神神的東西,但是他第一眼看到這東西,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這種感覺讓他府這天上掉下來的東西滿是好奇。
“回陛下的話,這個……恕臣等無能,我等活了大半載,也曾翻閱無數先賢典籍,卻始終沒能找到什麼又用的東西,只是昨夜我等夜觀天象,卻又……卻又……”
就在少武卿問起的時候,一個官員走了出來,他皺着眉頭,雖然也是有些顫抖,但是他還是忍着恐懼說了出來,只是說到後面,就連他自己,也開始結巴,說不清楚話來。
“卻又什麼……快說!”
看到他如此這般模樣,少武卿心裡愈發不悅,他強忍着怒火,指了指這官員,淡淡的問道。
“是,陛下,我這十數日來夜夜觀測天象,發現紫微帝星雖是羣星環拱,左輔,右弼均有助力。紫微帝星對四殺制化固然不差,可三日之前,帝座之旁突現一妖星,光芒迥乎尋常,甚至有壓抑帝星光芒之格,聖上若不小心化解,只怕妖星欺主,難免四殺並照,甚至……似有……似有……不利陛下之象!”
說完,那大臣當即跪倒在地,雖是六月炎日,他的嘴脣卻是在不斷的發抖,天曉得這一句話說出來會不會令他滿門全滅。
“大膽,你敢詛咒陛下嗎?”聽到這官員的話,少武卿旁邊的小黃門當即變了臉色,急聲喝道:“四殺並照乃說無道之君,你竟然用此來形容聖上,實在其心可誅。”
那官員慌忙道:“回陛下,四殺並照並非只說無道之君,當初高狼山之圍前日,也是顯四殺並照,所以我絕非有污衊聖上之意。”
少武卿鐵青着臉,冷冷的道:“你繼續說下去。”
“謝聖上。”
那大臣舒了口長氣,繼續道:“古人有云,夫病已成而後藥之,亂已成而後治之,譬猶渴而穿井,鬥而鑄錐,不亦晚乎。這就是說什麼事情,未萌芽之前來治那是最好,若是晚了來治,只怕要頗費周折……”
“那你的意思呢?”少武卿皺眉問道。“如果依我的看法,”他長吸一口氣道:“爲大夏江山着想,請聖上登山祭天,下罪己詔!”
少武卿聽到他的話,馬上就變了臉色,說話間,腰間的龍佩已然摔碎在地上,那龍佩的渣子灑了一地,甚至還有不少,落在了那說話官員的臉上。
那官員咬咬牙,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不斷的磕着頭,其餘的欽天監官員也是跪倒在地,齊聲道:“皇上息怒!”
少武卿看着那官員,殺意凜然,最終卻又忍耐了下來,半晌才寒聲道:“來人,與我亂棒趕出宮去,滾!”
說完少武卿一臉憤怒的走開,絲毫不顧這跪倒的羣臣,徑直朝着後宮去了,他的心裡極是窩火,今日他已經在朝中說的明明白白,沒有想到竟然還有有人敢說出下罪己詔的事情。
他年過天命,性子卻是愈發暴虐,特別是長子謀逆,又死在自己面前,父子相殘,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痛苦的事,實在是讓他的性子變了很多。
二十年前,帝京流了一夜的血,他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一個人人覬覦的權位,他並不開心,這也並不是他想要的,二十年過去,爲了這個流血的位置,他又葬送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後宮之中,沒有想象的鶯鶯燕燕,反而平靜的如同農家一般,少武卿生活極爲自律,他並不好美色,對他來說,後宮不過是歇腳休息的地方,應該住在這裡的人,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陛下,可又是在爲國事煩憂?”
少武卿剛剛歇下,突然一陣淡淡的花香從他身旁傳來,這種淡淡的藍草味慢慢的讓他疲憊憤懣的心感覺舒暢了很多。
“唔,是青依嗎?”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微微伸出了手,那人緩步移來,歲月在她臉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只是她的身子,已經有些豐腴,她正是李青依,當年也就是她和她姐姐一同將柳伐抱出了帝宮,交到了那個老僧,也就是當年的武毅郎手中。
時隔二十年,她與當年對立的人站在了一起,而她的姐姐,也死在了她的手裡。
“陛下,好好休息一會兒吧,不要過於操勞國事,身子要緊!”
順着少武卿的手,李青依已經滑在了少武卿的懷裡,她柔弱的趴在少武卿的胸前,聲音柔弱的如同水一般。
少武卿淡淡一笑,已然吹滅了宮中的燈盞,風乍起,一池春水橫流……
夏日的天總是很容易亮,少武卿每日也不過睡三個時辰,一大早起來,他總是要在宮中舞劍的,他永遠不會貪戀牀榻,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青依,你信命嗎?”
晨霧裡,少武卿收了劍,突然轉過頭來,看了看有些癡了的李青依,大步走了過來,每一步都顯得霸道十足,直到他走近李青依,才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