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離了熊家俊,柳伐也放下心來,看着琴素峰的方向,揮了揮馬鞭,心中複雜萬千。
時隔半載,很多事都改變了,很多事,卻是依舊如同以往那般。
“嘩嘩譁……”
北風呼嘯,枯黃的敗葉不斷的粉碎,還有不少枯藤老樹只是搖搖欲墜,並無半點生機。
“嗚嗚嗚……”
夜,深了。
琴素峰上,隱隱有燈火亮起,一座樸素的寺廟前,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帳篷,夜風中,偶爾穿過聲聲痛苦的呻吟,以及若有似無的嗚咽。
佛度有緣人,藥醫不死病!
不死醫,仍舊是如往日那般,並不在意寺外生靈的死活,偶爾,他也會出去,救治那麼幾個人,只是他們在接受治療中得到的,是更大的痛苦。
“嘣!”
幽昏的燈臺下,一個白袍人坐在一副棋盤前,手執白子,皺着眉頭,嘆了口氣,終於無奈的放在棋盤上,中宮氣數已盡,一條大龍已成。
在他的對面,僅僅是一個茅草做的蒲團,上面卻並沒有坐人,原來他只是閒敲棋子。
“癡兒!”
不死醫站在門外,聽到屋子裡的聲響,只是暗歎一聲,並沒有進去,南宮制怒乃是他的徒弟,更是他從小帶大的,南宮制怒想什麼,他自然也是最清楚不過了。
“當……”
鐘聲悠悠,傳遍整個琴素峰,南宮制怒一愣,看着滿盤棋子,眼中泛出一絲苦澀。
“去休息吧,很晚了!”
不死醫終於移動了步子,隔着一扇門,不死醫搖搖頭,淡淡的道。
南宮制怒一驚,心中委實惶恐,他過於入神,竟不知道不死醫就在門外,他慌忙坐起,剛剛推開門,門外哪裡還有人影?
“師傅……”
南宮制怒喃喃低語,看着一座簡陋的禪房,默然無語,那禪房門窗緊閉,房中更是不點燭火,不死醫已是睡下來了。
“唉……”
他嘆了一口氣,還是沒有勇氣去見不死醫,回過頭,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看着那散亂的棋盤,南宮制怒眼中閃爍着複雜。
這哪裡是一副棋盤,說來,這根本就是一副周天星辰大圖!
在他眼下,正對着的,不是那一隻勺子,北斗七星,又是什麼!
“砰!”
他眼中閃過一絲鋒利,摸出一枚白子,帶着一絲厭惡,決絕的扔了出去。
扔了那一枚棋子,南宮制怒的心裡微微一鬆,又看了看棋盤空白的位置,有些悵然,有些無奈,終於回過頭,回到了榻上。
“呼……”
房間變得晦暗,那盞燈臺已是飄起了絲絲青煙。
月光透過紗窗,落在棋盤上,一條大龍斷了身子,一柄勺子折了一截。
天上,一團烏雲飄過,遮住月光,漫天漆黑,夜幕徹底壓在山上,伸手,不見五指。
“駕……”
曉行夜宿,西南局勢瞬息萬變,柳伐不敢在路上耽誤太多的時間,他不想放過安世賢,安世賢又何嘗會放過自己。
此時他還不知道,南獄,暗流洶涌,正如這大夜,已被沉重的烏雲所籠罩。
金水,流過西南與南獄,自荊江始,歸於東海,西南的路已經不通了,想去琴素峰,再也不是那麼容易了。
“嘩嘩譁……”
縱馬金水,柳伐看着滔滔江水,眼中一片惘然,能走的路,只有這一條了。
站在金水旁,看到船來船往,倒也熱鬧。
陡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在不遠,“客官可要坐船嗎?”柳伐扭頭望過去,見到一船孃凝眸淺笑地望着自己,不由一呆。船孃不大,十五六歲的年紀,輕挽褲管,露出白白的兩截小腿,如藕似玉,赤着腳,纖足秀美。
如今已到了寒冬時節,今年雖是暖冬,可西南還是有了寒意,可她看起來還是熱氣騰騰的渾身上下充滿健美的氣息,絲毫不覺得寒冷。
“客官,要乘船嗎?”船孃美目流盼,又問了一句,或許覺得柳伐呆呆的樣子可愛,笑容更濃。柳伐這纔回過神來,搖搖頭道:“不需要。”
他知道西南水利便利,有金水,谷水和伊水三大自然水系注入城中,加上朝廷又以金水爲基修建了許多渠道,無論交通運輸都是有着極大的方便,城中有坊,坊中過河,河渠相通,縱橫陌。
河水渠道運貨是一個方面,有的人到了西南,不會騎馬,也會乘船遊歷城中的美景,船孃也就應運而生,爲客商引路,賺些生活所需的費用。船孃是不少,像眼前這種美貌的船孃柳伐也倒是少見,見到她眼中一抹失望之意,於心不忍,心中一動,隨即又揮手道:“姑娘,稍等一下,不知這裡能不能到琴素峰?”
船孃開心地笑起來,“客官難道是頭次來到西南府嗎?”
“頭次算不上。”柳伐心道半年前來過,只是自己是昏迷着過來的,也不知道還是算不算?
“船資幾何?”
船孃愣了下,柳伐暗想他們說的市井俚語,自己說的古文太文雅了,“我是問,坐船多少錢?”
船孃微笑道:“看路程遠近,也可以算時辰,不過到琴素峰也用不了太久的!”
柳伐點點頭,感覺價格適中,搭個跳板上去,發現船不算大,船上一個小紅泥爐上一個小鍋,煮着什麼東西,噴香撲鼻。
船上還有個小孩子,坐在船艙裡,臉還乾淨,不過一身衣服倒是髒兮兮的。小孩子目光從柳伐身上略過,又盯到鍋上,垂涎欲滴。
見到柳伐略微疑惑的目光,船孃有些歉然道:“客官,這是弟弟,我一直帶着他出船,如果客官不喜,我可以讓他上岸等候……”見到船艙不大,還有被褥,柳伐已經明白,這姐弟二人相依爲命,以船爲生,對他們倒有一絲同情。
“沒有關係。”柳伐微微一笑,搖搖頭道:“我就是隨處走走,多一人也熱鬧。”
他心裡雖然很是着急,但是看到這個小孩,也是心中有些暖意,不覺又想起了柳傲。
船孃大喜,謝過柳伐,已經扳漿前行,只是幾下,船走順水,離開了岸邊。“姐姐,可以吃飯了嗎?”
小孩子並不畏懼柳伐,只是盯着那個鍋。船孃點頭:“可以了,弟弟,你自己拿吧,別燙着。”
轉首望向柳伐道:“客官,你餓了嗎?這裡有幾個紅薯,倒可以充飢,不算錢的。”
柳伐見到弟弟已經迫不及待掀開鍋蓋,鍋上蒸的紅薯有如弟弟一樣瘦弱,微笑搖頭:“我不餓,你們吃就好,姑娘貴姓?”
他是無話找話,隨口一問,沒有注意到船孃神情猶豫下:“客官可以叫我小柔。”
柳伐看了看這個自稱小柔的女子,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片刻又道:“這裡距離琴素峰,有多遠?”
“也不是很遠,幾個時辰就夠了,不過現在天氣很冷,水路也不是特別好走,若有浮冰,速度也是會慢下來的!”
看到柳伐眼中有些焦急的味道,小柔展顏一笑,隨即輕聲道:“公子,我會盡量快一點的,你放心好了!”
柳伐只是點頭:“如此最好。”
他形貌俊逸,一身華服也是極顯富貴,他雖然閉着眼,但是總能感覺到小柔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貧困女子自然羨慕高官的地位和宅院,看起來小柔也是一樣,柳伐隨遇而安,並不介意。小柔扳漿雖不有力,但是小船順水而下,頗爲快捷。水面上這種小船和游魚一樣繁多,來往穿梭,頗爲壯觀。
突然,一大塊冰從前方漂過來,速度很急,小柔正在賣力的划槳,只是擦汗之餘擡了擡頭,隨即馬上變了臉色。
“冰,冰……”
偌大個冰塊落在水中,不偏不倚,只是朝着小船漂過來,小柔只是想要劃的越遠越好,手上用力,沒提防一股波浪側拍了過來,只來得及叫了聲‘哎呦’,船兒倏然倒轉,竟然翻了。小柔只覺得眼前一黑,心膽俱裂,駭然驚呼道:“弟弟!”
她水面上生活,船翻了當然不怕,可是弟弟幼小,如何能擋得住東流地金水?
眼看冰塊撞過來,柳伐已經知道不妙。不等船翻,已經凌空躍起去抓弟弟。
小柔專心划槳,他卻知道小孩子極容易落水,伸手一抓,船身一傾,柳伐抓了個空,弟弟已經落入水中,轉瞬就要被河水衝到下游。
柳伐應變疾快,右手抓空,左手一探,已經抓住小船的纜繩,運力揮過去。
‘噗通’一聲響,柳伐也是落入水中,只覺得河水冰涼,侵人骨髓。
‘砰’的一身大響,船舷已經重重的擊在他的後背,柳伐運勁頂住,只覺得手上一沉,心中一喜,知道套住了弟弟。
藉着船舷的一砸之力,他已經魚兒一樣衝過去,用力帶繩,右手一攬,已經把弟弟抱在懷中。這幾下兔起鶻落,等到小柔游過來看到弟弟獲救,不由喜極而泣。
“走!”
柳伐看了一眼小柔,隨即沉聲道,不覺又喝了一口冰水,有苦又澀,小柔也不遲疑,現在最要緊的是性命,其餘的都可以放在一邊。
ps:驚聞賊道三癡前輩病逝,愴然無語,天堂一抹書香,願先生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