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暗淡,勢必要有天火才能點亮這個大世,無量天尊!”
道坊之中的鼓樓上,一個鬼魅一般的身影在樓頂搖擺着,臉上滿是玩味,月光在他的腳下灑下一絲銀輝,他的身後,卻是揹負着九天星辰!
……
帝京,青石坊,柳府!
“啪……”
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隨即又被人撿起來,昏黃的燈光一般,一個修長的身影在廳中低聲嘆息着,何去何從,何去何從……
炎府!
“夠了,夠了……聒噪!”
啜泣聲中,炎少秉狠狠的摔碎了一個手中的茶盞,燈火通明的廳中,炎夫人、炎凝,還有炎少秉的結髮妻子,無一不在痛哭流涕。
事實上,就算是炎少秉,心裡也是酸楚異常,燒香臺上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但是連天子都死了,想必炎公道也沒有多少回來的機會了。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
就在帝京快要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在荊楚的三水,卻有兩個人悠哉悠哉的朝着三水最爲出名的地方去了。
“將軍,我們真的要去……”
“大理世子出在在這裡,那我們就要去,總是要去的……”
人來人往的街頭,出現了兩個不爲人矚目的身影,萬家燈火明明滅滅,三水城之中倍顯一片謐靜。但此城中卻有一個地方,卻是燈火通明,繁囂尤勝白晝,更有絲絃管竹笙歌聲聲不斷,同樣的,門前也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熱鬧非常。花滿樓!
這個三水城著名的夜生活所在地,此刻才真正開始了她的繁華,一擲千金的銷金窟;粉帳流蘇的俏佳人;杯交錯的男兒漢;此刻已經是慢慢展露了各自的風采!
各處喧鬧聲此起彼伏,夜晚的花滿樓,纔是真正的花滿樓啊。花滿樓門口,一個胖胖的半百老者,臉上帶着世俗青樓酒樓夥計最常見的討好笑容,不時的點頭哈腰的招呼着一個個從自己身前或前來或離去的客人們,臉色之謙卑,言詞之親切,幾乎與每一個人都透着幾分親熱,似乎沒有一個他不認識的人,交遊之廣闊可見一斑,雖然語句之中略帶油滑,但說出話來確實讓人聽了從心眼裡感到舒服。
“啊,呵呵呵,檀公子來了,幾日不見,公子更加的雄姿英發了呵呵,這邊請,……您放心,那小翠自從譚公子您發了話,就再也沒有人碰過她一指頭,那丫頭望穿秋水,天天盼着您來呢!”
“咦?這不是金掌櫃嗎?您可是稀客呀……還記得上次那幾個丫頭?哈哈哈……自從上次樓老闆離去後,那幾個丫頭可是茶不思飯不想的好幾天呢,啊哈,金掌櫃這次可要幫襯我們好好安慰安慰一下她們,哈哈哈……樓下那有貨哦,聽說吃了可以…龍精虎猛…屹立不倒…..嘿嘿嘿……恩,咱回見呢。”
“哈哈,楊三爺。您可來了。雅座早就給您準備好了,啊?是嗎?難怪楊三爺今日看起來如此的英武軒昂,那個……體態悠然。當真是玉樹臨風,瀟灑不凡啊哈哈哈……”
“啊呀。吳老爺,真是好久沒見您了,頭上的白頭髮又少多了啊,真不知道您老是怎麼保養的,恩。呵呵呵,你身邊這位,好漂亮的小公子,是您孫子?……啊?您兒子啊?我暈,我……我……我真是太佩服您了……”
走近以後,二人卻又停下了腳步,原因無他,無論是柳伐,還是寒舉,他們都不曾來過這等風月之地……
若非是跟蹤大理世子到此,柳伐斷然是不會來到這種地界的,只是此時站在外面,是進不得,退不得,分外尷尬。
官柳動春條,三水生暮潮。樓臺見新月,燈火上雙橋……這條三水河,不知演繹了多少才子佳人聚散離合的悽美故事。
沉默許久,二人還是走了進去,站在門口迎客的跑堂兒見他們登上船,扯着嗓子高喊一聲:“有客到——”
守在門口的老鴇聽到外面的聲音,隨即走過來,一見上來了兩位生客,頓時兩眼一亮,揮舞着手絹兒誇張的笑道:“喲,兩位爺,不常來吧?可有相熟的姑娘?”
柳伐微微一笑,看了看遠處燈火闌珊,隨即道:“今日可有什麼……”
“有……有……今夜在這畫舫之上,可有重頭戲的!”
“那麼……”
柳伐實在是不曉得怎麼說,很是尷尬,心裡卻是愈發的煩悶焦急,原因無他,此行不是爲了尋歡作樂,而是爲了追查大理世子的下落。
“二位爺請!”
擡腳上了樓,跑堂兒將二人請進了雅間,然後哈腰笑道:“公子怎麼稱呼?”
柳伐微微一笑,隨即走進了一間雅閣,又淡笑道:“某姓柳!”
跑堂兒一樂,看到柳伐不多說話,他仍舊是不失熱情,來者是客,只要有銀子便好:“柳公子,今兒是叫幾位姑娘侍侯二位喝酒,還是叫花魁娘子進來給您唱個小曲兒?”
柳伐搖搖頭笑道:“先不叫姑娘,給我整一桌酒菜,然後就沒你事兒了。”
說完柳伐掏出一錠大銀,拍在桌上。跑堂兒接過銀票,一見兩眼笑開了花,忙不迭點頭下去安排了。
等到跑堂兒走出去,寒舉馬上走到了門口,透過窗戶悄悄的看着外面,外面的鶯鶯燕燕在他眼中與平日裡所見的賣菜大嬸沒有太多的區別,他疑惑的是,大理世子現在到底身在何處?
“也不知道這裡與大理有什麼關係?”
既來之,則安之。坐在雅間之中,柳伐就再也沒有像寒舉那麼着急的走來走去了,他在沉思,實在是很難想清楚,爲什麼大理世子會出現在三水城,難道是西南出了什麼大事?
“你在這裡看着,我出去看看!”
坐了半晌,仍然不見那跑堂兒走進來,柳伐也是微微有些不淡定了,隨即看了一眼,慢慢朝着外面走去。他想四處看看,這畫舫和大理世子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或者大理選中這間畫舫,只是一個偶然?“這……將軍,你與那大理世子見過面,還是我去吧,這裡畢竟不是南獄,還是小心些……”
寒舉話音未落,在門口又傳來敲門聲,柳伐眉頭一皺,擡擡手,給寒舉使了個眼色,隨即沉聲道:“誰!”
“公子,酒菜好了,要上菜嗎?”
一個諂媚的聲音響起,不是方纔的那個跑堂兒又是何人。
“進來吧!”
聽到這個有些討厭的聲音,柳伐終於輕鬆了下來,片刻,他又笑了,恐怕自己最近太緊張了,都不懂得去過普通人的日子了。
“公子,我們這裡的酒菜……”
“好了,下去吧……”
跑堂兒興致勃勃,剛要給柳伐介紹,卻已經被柳伐笑着呵退了,他不想浪費時間,這裡的脂粉氣,也很讓他不舒服。
“你去吧,小心一點,不要輕舉妄動!”
看到這跑堂兒退出去,柳伐又示意寒舉去查探,寒舉看了一眼滿桌得酒菜,皺皺鼻子,隨即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雅間,寒舉四處走動着,跟着柳伐這麼久,他總是不知道該怎樣穿戴才能表現出一個人的氣質,出門時刻意將自己打扮成一副孤傲公子的模樣,貴氣卻又不顯山露水,身上搭配的飾物雖不起眼,卻能看出不凡。
寒舉本來長得也不差,雖不喜歡打扮,他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倒也是吸引了不少窯姐們愛慕的眼光,有句俗話說得很有道理,鴇兒愛鈔,姐兒愛俏,更何況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個濁世佳公子,怎能教人不心生歡喜?
感覺到周圍灼熱的目光,寒舉的心頭愈發不適,這種地方實在是不適合他來,他把頭微微一擡,眼看着一個鴛鴦肚兜兒都快從他的頭上掉下來,他不由冒出一陣冷汗,大步走開,片刻已經走出了人羣。
“好生可怕!”
從胭脂堆裡落荒而逃的寒舉靠在牆邊,聽着外面的聲響,不由額頭上汗珠滾滾,那種架勢實在是讓他恐懼。
該從何查起呢,定了定神,寒舉拉開房門走出去,這回寒舉走得很低調,儘量把頭垂着,顯得有些畏畏縮縮,走到一個陰暗的角落,寒舉忽然聽到雅間裡一陣傳來悅耳的琴瑟之聲,這時只聽錚錚錚數聲琴響,曲調高亢,如入雲霄,竟給這小舟添了些激昂之氣。
那調兒穿雲破霧後,曲曲折折,漸變幽細,如花間鶯語,又似幽泉暗咽,美妙非常。
“好了,好了,在三水這麼久,琴技倒是愈發的好了,那麼,事情辦的如何呢?”
一個男子微微有些不耐,打斷了這悠悠的琴聲,那琴聲終於停了下來,緊接着,一個如同黃鶯般清脆的聲音響起:“公子,我弟弟,現在可還好?”
“你做好你自己的事,你弟弟自然不會有事!”
那男子冷哼一聲,顯然很不滿意這女子的回答,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寒舉站在外面,心中卻滿是疑惑,他很確定,室內的那男子是大理世子,只是那女子是誰,他們來到這裡,又是爲了什麼。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那女子又開口了:“公子說是什麼,那便是什麼吧。”
大理世子冷哼,又看了那女子半晌,若有所思,過了很久才冷冷的道:“你,仍是處子之身?”
饒是寒舉聽到大理世子的話都是臉色一變,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聽得出來,這女子怕是這畫舫之中的一個姑娘,只是在這風塵之中還能一塵不染,保全自身,怎麼能不讓他奇怪。
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沉默着,眼中卻閃爍着屈辱的悲傷。
大理世子皺眉沉思道:“奇怪,蕭堯怎麼會不碰你呢?”
說着大理世子擡眼,陰隼般的目光如刀鋒般在那女子身上不住的打量遊移,直瞧得那女子渾身顫慄冰冷,彷彿被一條陰狠惡毒的毒蛇盯住了一般。那女子禁不住心中恐懼,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小步。
不知過了多久,大理世子陰沉沉的笑道:“你跟本公子說實話,本公子交代你以色藝引誘蕭堯,你是不是沒用心去辦本公子交給你的事?”
當初三水城中百花鬥豔,引來無數的富家公子,才子佳人,在這三水城中,從來都是不缺的。
那女子也是在那個時候被送到這裡來的,時隔不多,她已經不是當年的花後,只是仍舊以美豔動三水。
今夜本是她梳妝上臺,只是因爲大理世子的到來,她也不得不推遲了,因爲她還有一個弟弟,她的弟弟卻在他的手中。
蕭堯本是蕭家公子,自百花宴時便對她頗爲上心,只是蕭堯畢竟也是世家公子,張弛有度,雖是喜歡,卻也不過分,所以每次見她,卻也沒有太多出格之舉,甚至,一如他在外面的形象,君子卓爾不羣。
想到往日,那女子聞言俏面頓時浮上幾分屈辱之色,她低頭咬着下脣,緩緩搖頭道:“公子誤會奴家了,奴家確實是按公子的吩咐去做了,但是蕭公子卻始終不肯近奴家半步,奴家也毫無辦法。”
大理世子陰森道:“恐怕是你沒盡心盡力吧?”
那女子悽然道:“公子冤枉奴家了……”
見她如此愴然之態,大理世子神色漸緩,嘆了口氣道:“本公子真的不想逼你,可蕭堯這人本公子很是重視,你必須要爲本公子瞭解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關乎一些蕭家機密之事,甚至是可能會影響西南局勢,他說的每一句話,只要是有關蕭廷的,都可能對本公子產生不利,所以,你要把他的每一句話都死死記住,然後一字不差的給本公子,你是本公子埋在他身邊的一顆棋子,隨時都有可能會用到,你明白本公子的意思嗎?”
“是,公子,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弟弟呢……”
那女子悽然一笑,很多事都是由不得她,可是她還是得去做,她不能爲自己活着。
“時機未到!”
……
等待許久,柳伐終於也是有些坐不住了,他輕輕推開房門,開始呼吸外面的空氣,這樣的地方,男兒本色,柳伐又是血氣方剛,他心裡着實還是有些好奇的!
這裡果然不負雅名,四壁均是竹子搭建,最妙的是樓中天井處有修竹泉水,水聲淙淙,輕敲竹韻,端是典雅非常。
樓內大堂早坐了不少賓客,喝茶的時候,總是擡頭向樓上仰望。柳伐找個座位坐下,可屁股着實疼痛,只能斜倚在椅子一角。心中奇怪這些人到了這畫舫之上爲何不找歌伎,都在這兒坐着喝茶?他落座,也沒人上前招呼,仿如這裡已經歇業一樣。
柳伐心頭納悶,四下望過去,見到有兩個胖胖的商賈坐着喝茶,一個肥頭大耳,一個油光滿面,都是此中典範,便微笑過去坐下來道:“兩位朋友請了。”
那兩人見柳伐一臉疑惑,他們心裡卻是無比焦急,只是看柳伐不似普通人物,這才勉強回道:“這位官人有何貴幹呢?”
柳伐壓低聲音道:“在下初來此地,不知道各位這是在……?”
肥頭大耳那人聞言,嘿嘿孤身一笑:“今夜風月正好,或許會來的,我等在此,自然是爲了見婉柔姑娘一面了!”
柳伐微微一笑,眼光卻在周圍環繞着,尋找着寒舉的身影,有些敷衍的道:“這麼說我們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還請兄臺指點一二。”
肥頭大耳向旁一指,“你可看到這裡坐着的這些人嗎?”
“看到又如何?”柳伐不解道。
油光滿面那人淡淡道:“他們在這裡已等了數日,可和我們一樣,還是隻能等下去。官人若是想見,也請去等着吧。”
他言語中帶些輕蔑,又道:“我們花十兩銀子,也不過得個號籤,纔有見秦婉柔的機會,官人若是要見,不如先去買個號籤吧。”
柳伐這才發現二人茶杯旁,都有個竹籤,上面寫着數字,一個是二十二,另外一個是二十三,皺了下眉頭,問道:“這號籤是怎麼回事?”
肥頭大耳之人道:“秦婉柔一日只給十人彈琴歌舞,所以要想見她之人早在十數天前就來買號籤,這纔能有機會和她見上一面。若是能得她青睞,說不定還能有品茶談心的機會。我等已等候三日,眼下才要將將等到。兄臺若是真的想見秦婉柔,不如先買個號籤,半個月後再來看看如何?”
他雖像在解釋,可言語中實有着說不出的嘲弄之意。柳伐訕訕而退,聽到那人低聲對同伴道:“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什麼東西,竟然也想看秦婉柔的歌舞?”
柳伐微微一笑,也不計較,他對這些倒是沒有太多的興趣,只是想着怎麼找到寒舉,找到大理世子。
嘈雜聲中,柳伐的身影也漸漸的消失了,一輪明月盪漾在三水城中,夜,寂靜如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