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陰沉的如同黑夜一般,雖然它的確是白晝。
在這一刻,燒香臺,才終於有了燒香臺的味道,濃煙滾滾,這不是它的寓意所在嗎,燒香臺,爲天地焚香,祭祀皇天后土!
少武卿的嘴裡已經發不出一個詞語,他的身旁還有一杆龍旗在飄揚,還有一羣屹立不倒的禁衛軍和“天子劍”,當然,還有一羣面如土色的大臣。
“父皇,跟孤回去,你還是太上皇,你依舊可以在後宮夜夜笙歌,你老了,這天下,該我做主了!”
踏着滿地的血水和屍體,少武恆勇縱馬前行,仰視着不遠處如同山嶽一般的少武卿。
“朕是天子,是大夏的天子,朕不願意做太上皇,也不屑於做一個傀儡,勇兒,你記住了,天子,氣吞山河,天之驕子也,哈哈!”
聽到對面少武恆勇的話,少武卿沉默了,過了半晌,他終於望向了少武恆勇,臉上露出了一絲久違的溫暖,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可憐的父親。
話音剛落,突然一聲淒厲的摩擦聲響起,少武卿手中的天子劍已經架在脖子上,他狠狠一抹,眼中閃爍着不甘心,只是這麼一瞬,一代天驕,已然身死!
死了?
死了!
所有的禁衛軍將士都驚呆了,他們沒有想到,他們保護了一日一夜的皇帝,竟然就這麼自刎在自己的面前。
“陛下,老臣來了,哈哈!”
龍騰虎目含淚,握緊已經卷刃的刀,仰天大嘯一聲,隨即也倒在地上。
空氣中瀰漫着一絲古怪的氣氛,少武恆勇看着已經身死的父親,心裡空蕩蕩的,錯了嗎,怎麼樣纔是對的?
“滴……滴……”
陰雲密佈的天空,突然又落下雨珠,彷彿在悼念離世的孤魂,一代天子,少武卿,橫死燒香臺!
“撲通”一聲,嶽虎跪倒在地,虎目含淚,滿是痛苦和懊悔。
“啊!”
他抽出腰間長刀,隨即也要朝着自己的脖子上砍去,就在此時,少武恆勇的長鞭已經打落了他的長刀。
“夠了,夠了,夠了……”
少武恆勇連續說出了三個字,臉上滿是疲憊,他累了,爲了這個天下共主的位置,他很久,很久沒有休息了!
“還不投降嗎?”
他滿是煩悶,又看了一眼山坡上的禁衛軍,倦意顯然。
炎公道看着漫山遍野的驍武軍,又看了一眼身後的羣臣,苦笑一聲,隨即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尚書大人?”
禁衛軍的副將滿臉淚水,瞪大了眼睛,滿是憤怒。
炎公道搖搖頭,苦笑道:“將軍,我老了,不中用了,怕死,怕死啊!”
說着他一步步走向了山下,有人領頭,後面的羣臣也一個個跟了上去,他們要活着。禁衛軍的副將看到羣臣一步步朝着山下走去,不由心灰意冷,每一個瞬間,他都恨不得將這些怕死的羣臣斬殺,只是他手中的刀卻怎麼也舉不起來。
炎公道,三朝老臣,身受皇帝器重,軍中將領也有不少是出自他的門下,受他教誨,所以他雖是憤怒,卻還是不敢下令。
“殿下,老臣降了!”
炎公道看也不看少武恆勇一眼,只是跪倒在血泊中,聲音聽不出一絲悲喜。
“無恥老賊,老夫絕不與你同流合污!”
看着炎公道離去,一些有血性的文臣終於也咬咬牙,大聲斥責起炎公道來,只是他們沒有選擇自刎,而是跳下了燒香臺峽谷!
炎公道臉色木然,眉頭都不變一下,只是默默的跪着。他聽着後面的跳崖聲越來越小,心裡竟是微微一鬆。
“我們,降了!”
後面的羣臣跟着炎公道相繼跪倒,一個個的面如土色,看着滿地的血屍,生怕自己嘔吐出來。
少武恆勇木然的點點頭,有看向了山上最後的禁衛軍,冷冷的道:“你們,是要生,還是死?”
“寧死不降,寧死不降,我們寧死不降!”
禁衛軍的副將眼睛死死的盯着炎公道,滿是悲憤和激昂。
“寧死不降!寧死不降!……”先是山頂站着的禁衛軍高聲大呼,然後那些已經奄奄一息的禁衛軍們也沙啞着嗓子,低聲說着,這聲音熱血沸騰,不間斷地大呼起來。一時間,燒香臺上數百殘餘的禁衛軍軍大聲高呼、聲若奔雷。
“罷了,罷了,父皇身死,你們,便爲他……殉葬吧!”
少武恆勇沉默良久,看着殘餘的禁衛軍,臉上突然多了一分凌厲。
“射!”
一聲令下,戰鼓擂響,
“咻咻咻咻……”
數以千計的弩矢呼嘯着越過寬闊地地面。襲向燒香臺之上。弓箭射程遠達一百多步,燒香臺只有百餘米高,可以說,除了山巔那一點地方,整個山巔都在弓箭射程之內。
可憐此時小小的燒香臺之上擠滿了三百禁衛軍殘兵,早已是人擠人、人挨人,說是一個巨大的箭靶也不爲過。眼看着龐大的箭幕飛來,禁衛軍們卻根本無處可逃,只能驚恐地互相推搡逃命,哪有一點剛纔像豪情萬丈、誓死不降的勇氣。
霎那間。箭幕襲至,幾乎箭無虛發,直綻開血花萬朵,燒香臺上立時到處都是禁衛軍們劇痛哀嚎地慘叫聲!
一時間,禁衛軍們除被大量射殺外,亦自相推搡、踐踏,死傷無數,甚至原本還能勉強還擊兩下的“天子劍”也很快就被紛亂的禁衛軍攪得沒了陣形,完全處於一種被動挨打的境地。
在這樣紛亂的局勢下,軍紀就是一張廢紙。‘禁衛軍’們自顧不瑕,亦對此紛亂的局勢束手無策!
這時候,個人武藝的高強與否對於你是否能夠生存下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運氣要夠好,否則不被密集、連綿的箭雨射死,也會被亂兵擠死、踩死!
“咻咻咻咻……”
眼看着大量地禁衛軍們在箭雨中拼命地掙扎,驍武軍們並沒有什麼憐憫之心,第二波箭幕仍然是撞踵而至,頓時又在燒香臺上掀起一波腥雨血雨。不時的有禁衛軍從山腰跌落、滾下,也不知是被射中的,還是被同伴們推擠下來的!
接着便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驍武軍弩兵們一口氣將一壺二十支箭眨眼間射得精光。一時間,小小的燒香臺之上。轉瞬遭受了不下數千支箭雨的密集覆蓋,原本人羣擁擠的燒香臺上已是人間地獄。
從山頂到山腰,四處都是枕籍的死屍和哀嚎的傷兵,那滾滾流下的鮮血幾乎匯成了小溪,將燒香臺附近地山林染成了赤紅色。
“咚咚咚咚……”
又一輪戰鼓擂動了,接受了後勤兵箭支補給的驍武軍弩兵稍稍歇息、便再次張弩。
“咻咻咻……”
天地間再次充斥着那令人耳鼓發麻、令人肝膽俱裂的尖嘯聲。小小地波丘再次被連綿的箭幕所覆蓋,到處都是亂擠亂逃地士兵、到處都是中箭後的慘叫聲,小小的燒香臺失去了青翠的綠色,被一層刺目地血紅所覆蓋!
終於,驍武軍弩兵將第二壺箭也射得精光,在心滿意足的同時,雙臂也腫脹得幾乎不能動彈了。弓箭雖利,但對弩兵的臂力要求極嚴,單人連發四十弩就連便強壯的驍武軍弩兵也會感到非常吃力!
而此時地燒香臺已經變成了一座血海地獄:到處都是死屍、到處都在流血,半個時辰之前還是人頭涌動的熱鬧景象,現在卻已經沒有多少生氣。放眼望去,除了屍體、還是屍體,竟是看不到有多少還能站立的禁衛軍士兵。
的確,在近萬支弓箭可怕而準確的攻擊過後,擁擠的燒香臺上還能生存下來的士兵不能算是奇蹟、也要算很走運了!
“一個不留!”
少武恆勇看着滿地血屍,再也壓抑不住心裡的悲憤,他仰天咆哮一聲,下達了最狠的命令。
“殺!”
轉眼間,燒香臺上溼呼呼、血淋淋的地面上涌上了數以萬計的驍武軍步卒,第一輪射得快要脫力的驍武軍弩兵在少武恆勇身旁留守,其餘的驍武軍步卒立即在戰鼓的摧動下,向着山頂猛攻而去。
驍武軍的攻勢看起來似乎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從燒香臺頂到山腰,幾乎沒有多少禁衛兵能夠站起來抵抗的,少數幾個漏網之魚轉瞬間便被前突的箭雨和驍武軍所淹沒。
而大量只有一口氣的地禁衛軍傷兵驍武軍們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欠乏,但只要稍有抵抗之舉,便是亂刃齊下砍作肉泥。
對於兇悍的驍武軍們來說,‘仁慈’二個字似乎從來就不應該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每一個人頭,都是屬於他們的軍功,驍武軍們一路殺將過去、雞犬不留!
很快,數以萬計的驍武軍們粉碎了一切抵抗力量、迅速逼近山顛,那裡還有不多在適才的箭幕中倖存下來的禁衛軍和天子劍。
突然間,驍武軍們的腳步聲變得沉重起來,呼吸也慢慢急促起來,開始儘量以小股的戰陣組合着向山頂緩慢突進。
之所以這麼小心,因爲驍武軍們看到了山頂上那支禁衛軍殘部正組成了嚴整的陣形殺氣騰騰地靜侯着驍武軍們地到來,而且他們的身前倒伏着大量禁衛軍普通兵士的屍體,看來他們是禁衛軍最後的力量了!
“殺!”
爲首的禁衛軍看着驍武軍靠近,踉蹌的前行着,他們要去死,要去有尊嚴的戰死!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所有的禁衛軍被殺戮殆盡,燒香臺上已血流成河,屍橫遍地。
史有記曰:大夏紀元二十一年夏,高皇帝少武卿北上燒香臺祭天,不幸途中犯病,暴斃而亡!
……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所謂蜀中,便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自古田地便是百姓的命脈所在,所以百姓們把他們的田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出了帝京,要到南獄,免不得就得經過蜀道。
悠悠的歌聲響起,在夏日的炎陽中聽起來格外的悅耳,柳伐縱馬南下,心中滿是暢快,正如寒舉所說,只有南獄這等紛爭之地,纔是他彰顯才華的地方,這一片天雖小,卻已足夠他表演,他回來了!
荊湘,三水城!
過了三水,便是西南府的地界了,三水城,也是荊湘的一處不得不提的地方,自古唯楚有才,荊湘事實上纔算是柳伐的故里,只是在許久以前,他的祖先稱帝以後,將帝都移至北方,所以他對這裡,還是極度的陌生。
在這三水之中,有兩個不得不提的,一是蕭家,二是“花都”。在西南,甚至在大半個江南,都是有蕭家的影子的,他們是當之無愧的隱世大族,即便是在西南府,他們雖然少有涉及,但是僅僅是一支旁系,都成了西南四姓之首,所以蕭家可謂三水的一個傳奇。
花都,則更爲出名,柳畔金池神仙眷,花都傾倒半江才。
在帝京,有柳畔金池,在荊湘,則有一個花都,花都美人,個個如同謫入凡塵的仙子,一曲唱罷了世人的夙願,一舞,傾國傾城。
“罷了,天色已晚,便在三水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吧!”
夕陽西下,波光粼粼中,柳伐和寒舉終於走進了這座千年古城--三水!
風塵僕僕中,柳伐和寒舉走進了一間客棧,他們此時急需一些飯食來填充他們的肚子,他們已經餓了一整日的功夫,實在是累的不行了。
在這三水城中,滿是靜逸,空氣之中彷彿都瀰漫着詩情畫意的味道,百姓怡然自得,過着近乎帝京般的舒服日子,很少有人可以打到這裡,也很少有人會破壞這美麗的三水城,即便,是大理世子也不例外!
……
“公子不必親自過來,家父一直不在,聽聞帝京出了事,家父已經朝着北方去了!”
蕭府門前,兩個翩翩公子侃侃而談,看起來格外的和諧,一人是蕭家長子,一個,不是當年與柳伐激戰的大理世子又是誰?
“呵呵,好,蕭兄留步,某叨擾了!”
大理世子笑吟吟的看了一眼那蕭家長子,微微擺擺手,算是施了一禮,隨即大步朝着街頭走去。
“殿下,爲何如此,他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門閥,即便是有百年的基業……”
走出很遠,那大理世子身旁的僕從馬上變了臉色,他看着大理世子,眼中滿是憤恨,他爲自家主子不平,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世家子弟,竟然敢對堂堂的大理世子如此無禮,這是在讓他心裡很不平衡。
“不要多事,走吧……”
相比他僕從的憤憤不平,大理世子看起來冷靜多了,他臉色甚至變都不變一下,此時此刻,他又想起了當初他離開時大理王對他的叮囑。
“王兒,要取下西南府,不僅僅是佔據那西南府的全境,還需要去三水,去見一個人的!”
“誰?”
“蕭家家主蕭廷!”
……
他不明白爲何他的父親要格外的提起蕭家的家主,但是他還是來了,不過令他心裡不悅的是,他還是吃了閉門羹,他堂堂大理世子,縱橫西南,竟然被一個小小的世家門閥拒之門外,實在是讓他不快,方纔身旁的侍從的話雖是不太好,但是他也是深以爲然。
“唔……”
就在他們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的時候,在某座客棧的二樓,一個人舉着茶盞,看着二人離去的方向,皺着眉頭,沉思着,不知不覺手中的茶水已經變得極爲冰涼。
“將軍,他們……”
寒舉眼睛極爲明亮,就在柳伐盯着大理世子離去的時候,寒舉已然變了臉色。
“去吧!”
柳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揮了揮茶杯,隨即心中疑惑更甚,大理世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得到柳伐的許可,寒舉身輕如燕,一掃疲倦,已然跟着大理世子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裡……
帝京,大雨如注,溼潤了整個帝京!
此時此刻,除了還在昏迷的少武恆安,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燒香臺上發生的事,此時此刻,少武恆勇的大軍也快到了帝京城下。
“公子,公子……”
看着少武恆安蒼白的面孔,幽兒說不出的後悔,她撫着少武恆安瘦弱的臉龐,滿是疲憊,她一整日沒有進食了,一直守在少武恆安的身旁,動也沒有動過。
她還是喜歡稱呼少武恆安爲公子,因爲只有這樣他纔沒有那麼多的羈絆,自己也不會有昨夜的下毒之事,少武恆勇針對的,只是每個跟他爭奪帝位的人,爲了天下共主的位置,少武恆勇失去了太多,太多,包括他自己的父親。
“吱呦……吱呦……”
在燒香臺的官道上,一支軍隊在緩緩的前行着,他們風塵僕僕,滿是疲憊,如同剛剛吃了敗仗一般,渾身血跡斑斑。
在大軍的中央,有一輛白色的馬車,上面飄動着白色的龍旗,馬兒慢慢悠悠的前行着,彷彿連路也不知道怎麼走。
在隊伍的最前面,走着一個一襲白衫的人,那人頭上也是帶着孝,雖是如此,他的眼中卻並沒有一絲悲傷,彷彿馬車上的那人與他毫無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