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策略是沒錯,但是他對驍武軍特性不瞭解的缺點立刻顯現出來。在龍澤胥的印象中,驍武軍還是那支遠戰是蟲、近戰是虎的軍隊,可是實際上,嶽虎麾下的驍武軍早已變成遠可箭射近可肉搏的虎狼之師。
還沒等龍澤胥下令放箭,城外驍武軍的箭陣倒是先射上來了。
龍澤胥沒有想到在這麼遠的距離驍武軍的箭陣都能射到城頭上,他沒有準備,下面的大夏禁軍將士更是準備不足,被突如其來的箭陣打了個措手不及,只是一瞬間,城頭上的大夏禁軍便被箭支射倒一片,慘叫之聲此起彼伏。好在龍澤胥身邊的部將們反應夠快,第一時間把他護住,不然連龍澤胥自己恐怕都會受到流矢的波及。
哎呀,不好,驍武軍箭射太厲害!
龍澤胥被部將們簇擁着連連後退的同時,大聲吼叫道:“放箭、快放箭!”
隨着他的命令,城頭上的大夏禁軍萬箭齊發,黑壓壓的箭矢竄到半空中,連太陽都被遮蔽,隨後掛着勁風齊齊向驍武軍陣營中落去。
“起盾!防箭陣——”
驍武軍的各個大將、統領們不約而同的齊聲喊喝,一時間,驍武軍陣營上面的紅纓不見,全部被黑漆漆的盾牌所掩蓋住。叮叮噹噹——箭支撞擊盾牌,劈啪作響,箭頭破甲聲、人們中箭的慘叫聲在驍武軍陣營裡響成一片。
整個驍武軍陣營是向前推進的,士卒們的舉盾也不可能是鐵板一塊,之間有太多的縫隙,這時候,士卒們能否存活下來靠的不再是格鬥技巧或者對戰經驗,更多的是運氣。
頂着大夏禁軍箭陣向前推進,這絕對是一場誰都不願意經歷的噩夢,箭矢飛射下來的嗖嗖聲如同催命符似的,剛纔還站在你身邊的同伴可能轉瞬之間就被射成刺蝟,驍武軍是一路踩着同袍兄弟的屍體一路向前推進的。
等驍武軍陣營快要接近到帝京城的城牆前時,在盾牌之下有人大吼一聲,猛然竄了出來,這人身材高壯,一身潔白色無暇的戰鎧,手持一把長刀,一馬當先,衝到城牆腳下。對於這位,城頭上的大夏禁軍守城的將領們可都知道是誰了,龍澤胥也看得清楚,衝着麾下連聲叫道:“阻止他!絕不能讓嶽虎衝上城頭!”
他心裡象明淨似的,如果讓嶽虎順利衝到城頭上,那己方也就完蛋了。不用他說,衆多的大夏禁軍們已把手中的弓箭一致對準城下的嶽虎,齊齊放箭。嗡——由上而下的勁射,使箭矢的威力無形中增強一倍,嶽虎正打算順着插在城牆上的弩箭向上攀爬,結果被迎面而來的箭雨硬生生的撞回到地上。
撲通!嶽虎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捱了多少箭,以他那麼堅硬的戰鎧之上都佈滿絲絲細小的裂紋。大夏禁軍箭陣厲害!
嶽虎從地上爬起,搖了搖腦袋,不放棄的繼續向上攀爬,同時回頭大喝道:“給我壓住敵人的箭陣!”
他身後的驍武軍聞言,立刻放下盾牌,向城頭上回射。
這時候對方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對射。城頭上,許多大夏禁軍已把弓箭對準了下面的嶽虎,可是箭支還未來得及射出去,便被下面飛上來的箭矢插滿全身,或翻下城牆,或仰面而倒,但大夏禁軍好象無窮無盡似的,死一個,填補一個,死死頂住城頭。
下面的驍武軍更不輕鬆,沒有盾牌的掩護,被流矢箭雨射倒一排又一排。屍體疊羅,鋪滿地面,很快又被鵰翎所覆蓋,新的屍體再覆蓋鵰翎……只這麼一會的工夫,雙方的死傷都已不計其數。
嶽虎暗暗嘆口氣,在大夏禁軍如此瘋狂的箭射下,想攻上城頭,真是勢比登天。但是現在他不能撤,只要咬牙堅持,少武恆勇交代給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他大喝一聲,已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向城上攀爬了,他繼續順着弩箭快速的往城竄去,依然如故,頭頂上方的箭支密集如雨,釘在他的靈鎧上,劈啪作響,這回嶽虎死死抓着一根弩箭硬是不鬆手,同時他大喊一聲,將長刀也插入牆壁上,整個人如同壁虎似的掛在城牆上。
見狀,一位名叫彭戰的大夏將意識到機會來了,他悄悄退到另一段的城牆,側對着嶽虎,然後摘弓搭箭,對準了懸掛在城牆上的嶽虎。這個彭戰是神射手,讓他與人對戰不行,但放了冷箭殺傷敵將可是一把好手。
搭上弓的鋼箭已被他靈化,毫無預兆,只聽嘭的一聲,弓弦彈動,弩箭離弓而出,直奔嶽虎的脖子飛去。這時候嶽虎的精力都集中在頭頂上方的箭陣,哪裡想到側方會突然飛來一支弩箭。隨着撲的一聲悶響,這支弩箭正釘在嶽虎的脖子上。
後者怪叫一聲,雙手鬆開,身子從半空中直直墜落下來。撲通!嶽虎落地後,還想掙扎着站起,但脖子上插的那支弩箭太要命了,他身子搖晃幾下,最後一頭栽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圍的驍武軍看得清楚,嚇的面無血色,人們紛紛尖叫道:“大將軍中箭了,快掩護大將軍!快掩護!”
人們頂着盾,把嶽虎擡起了,接着飛快地向己方大營跑去。嶽虎中箭,生死不明,這對驍武軍的打擊太大了,攻勢銳減,被城頭上的大夏禁軍箭陣射的擡不起頭來,很快,後方傳來金鳴聲,驍武軍將士如釋重負,齊齊向後撤退。且說城上的彭戰,一箭命中嶽虎,他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足足愣了十多秒鐘纔算回過神來,興奮的一蹦多高,象瘋子似的一路跑一路狂笑,衝到龍澤胥近前,他大叫道:“將軍,末將把嶽虎射殺了!”
你能把嶽虎射殺?龍澤胥聞言,嗤之以鼻,彭戰的箭射是厲害,但對付普通將領還行,而嶽虎是什麼人啊,豈能這麼簡單被你射殺?他正要駁斥彭戰,忽聽前方大夏禁軍士卒們興奮地大喊道:“將軍、將軍,嶽虎中箭了!嶽虎中箭了!”
啊?龍澤胥面露驚色,搶步來到城頭,手扶箭垛,探頭向外一看,可不是嘛,只見嶽虎正被數名驍武軍擡着,向後方急退呢,這嶽虎的脖頸處,還觸目驚心的插着一根明晃晃的鋼箭。
嶽虎竟然被一箭射中脖子,不死也重傷,至少短時間內已然無法再參與戰鬥,這讓龍澤胥長鬆口氣,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先是重誇了一番彭戰,並給他立下大功,然後笑容滿面地問龍澤誠道:“大將軍,現在嶽虎身負重傷,生死不明,驍武軍又已敗退,我軍不如趁勢反殺出去,打驍武軍個措手不及!”
龍澤誠也看到嶽虎的脖子受了箭傷,不過他並沒有龍澤胥那麼樂觀,就算嶽虎真被射死了,但驍武軍的主力還在,而他們的人馬卻不見得比城下的驍武軍多,如果對方死守營寨,己方的強攻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他搖搖頭,說道:“敵軍主力尚存,我軍目前還不宜貿然出擊,不如靜觀其變,再做打算!”
龍澤胥對龍澤誠十分尊敬,也言聽計從,他雖然覺得現在不出擊是浪費機會,不過還是聽從了龍澤誠的意見,下令全軍不得出城追敵。
而此時就在帝京城中,卻又有暗流涌動。
炎府之中,炎少秉和柳渙靜靜的坐着,二人一言不發,已經是一整夜了。
“對於公子說的,你怎麼看?”
柳渙舉起茶盞,微微清了清嗓子,有些事情,總是需要解決的,坐在那裡不說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公子現在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看字跡倒是他的筆跡,只是,唉,現在他到底身在何處,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實在是讓我無法理解。”
柳渙苦笑着搖了搖頭,看着手中的一封信,臉色頗爲複雜,他實在是不敢相信,那麼一封信竟然是出自少武恆安之手,一個現在已經沒有蹤影的人寫的。
至於裡面的內容,則是更耐人尋味,上面的話說的很簡單,意思也是極爲明確,那就是,擁護前太子,少武恆勇做皇帝。
這一點實在是讓柳渙覺得疑惑,若非這書信真是少武恆安的親筆字跡,他早就扔了,但是此時此刻,心中最複雜的,還是炎少秉。
因爲他昨天燒掉的另一封信,是他的父親,炎公道的親筆信,這怎麼能不讓他震驚,前幾日還家中縞素,祭奠亡父,沒想到,幾日的功夫,他父親竟然從城外傳來了信件,最關鍵的是,他的父親,現在就在城外,就在少武恆勇的營帳。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疑惑,兩封信的出現,難道是一個陰謀,但是這兩封信的字跡,卻又着實是兩人親筆所寫,這就不得不讓他懷疑了,只是昨天夜裡柳渙的突然出現,讓他意識到,這兩封信都是真的,只是他現在還是一頭霧水,他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公子的意思說的很是清楚……”
掙扎半晌,炎少秉終於開口了,他簡簡單單的說出幾個字,隨即便又不再肯多說什麼,只是目光復雜的看你的那封信件。
柳渙看了一眼炎少秉,苦笑一聲,他不是傻子,怎麼聽不出炎少秉的意思,事實上,這一段時間以來,或者自從今年以來,大夏風雲突變,朝堂總是處在一種震盪之中。
開春之時,太子謀反,受牽連的一大批官員滿門抄斬,可是少武恆勇卻在那個節骨眼上也莫名其妙自殺了,若是說這一切都結束了,現在他又殺了出來,實在是令柳渙百思不得其解。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少武恆勇是在是將自己掩藏的太深了,就連他的父親,他的兄弟,就被他算計在內。
“公子未必太不負責了點!”
柳渙低聲嘆了一口氣,心中還是有些埋怨,畢竟所有的人都在也爲了他而努力,他已是好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結果現在少武恆安莫名其妙的一封信,撂挑子不幹了,這實在是讓柳渙很不滿。
“公子總有他的想法,他一開始就未必願意做這個……太子!”
炎少秉看到柳渙不再堅持,話語也是有些鬆動,他自己心裡也是微微放鬆下來,他不想失去柳渙這個朋友,一夜的功夫,他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帝京現在是守不住了,父命和君命都在他的眼前,他也只有一個選擇了。
“罷了,罷了!”
柳渙不再多說,聽到炎少秉說起,他也沉默了下來,他也明白,從一開始,少武恆安就不想坐在那個位置上,因爲他沒有那樣的身體,也沒有那樣的理想,在他的心裡,或許只有青石坊才應該是他的居所吧,那冰冷的東宮,除了沒有一點人情味,除了高貴與卑微,沒有一點點少武恆安願意看到的東西。
他失魂落魄的出了炎府,心中一片混亂,他不知道何去何從,只是想靜靜的等待着城破的日子,事實上,他真的很想把少武恆安找出來問個清楚,問清楚他爲什麼逃避,爲什麼要寫那樣的信,只是他現在除了能看到這封信,他連這封信是怎麼放到他的書案上的他都不明白。
城頭上龍旗依舊在飄動着,只是搖搖欲墜,衆人似乎已然看到了這個國家的黃昏,帝京,覆滅在即了!
“駕……”
官道上,一個騎士在奔馳,他緊皺着眉頭,時不時的摸一下胸口,隨即又催動胯下駿馬,十萬火急,他要十分重要的消息傳遞到三水城中。
因爲馬速極快,不經意間,他的袖口亮了出來,很奇怪的是,在那粗布麻衣的袖口上,繡着一個精緻的蕭字。
西南,或者江南,唯有一姓蕭字而已!
“寒舉,今夜隨我去一趟蕭家吧!”
昏黃的燭燈下,柳伐終於下定了決心,這幾日以來,他才發現,蕭家很不簡單,在這蕭家,有着令他熟悉的東西,從那蕭堯出現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那夜在花滿樓上,蕭堯大發脾氣,頭一次把世族子弟的威風展現了出來,事實上,那夜蕭堯也是被刺激到了,蕭堯不同柳伐,他深深的壓抑着自己的情感,他不敢去面對秦婉柔。
門當戶對,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而他,現在還沒有一房正室,即便秦婉柔是清倌人,但是她就是出身鄙賤,蕭堯沒有辦法去表達自己的愛意。
作爲西南第一世家,他們遠離政治,不居廟堂,但是他們還是無可避免的要與官場打交道,他們要在西南存活,他們就要韜光養晦,他們就要休養生息,所以他們極少有發力的時候,但是一發力,卻又是非同凡響。
那一夜,蕭堯大鬧花滿樓,爲了秦婉柔,衝冠一怒,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拆了那花滿樓,而那花滿樓的老鴇和衆打手卻只能苦苦哀求,他們得罪不起,真的得罪不起。
蕭堯在明,柳伐和寒舉在暗,那夜蕭堯幾次動手,都展現出一個很古怪的東西,那就是他腰間懸掛的一枚玉佩,若是別的,柳伐或許還不會太注意,但是那玉佩上面的圖文,竟然與柳伐脖頸後面的印記有那麼幾分相似,怎麼能讓柳伐不吃驚。
只是蕭堯的那玉佩,不是一個整體圖案,似乎只是柳伐脖頸後面的一角而已,饒是如此,卻還是引起了柳伐的注意,此時此刻,他突然想起,蕭家建立了已經整整有八百年了,八百年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從大楚建國開始,就有了蕭家!
他雖然不知道蕭家和大楚有什麼聯繫,但是,他想去蕭家查探一番,看看究竟,蕭家能夠在西南這麼久,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卻是婦孺皆知,即便他們再低調,一個傳承八百載的家族,又如何低調的起來。
那夜最有收穫的,也不僅僅是柳伐,在那花滿樓上,還有一個人心裡很是愉快,因爲他想要的結果,終於出現了。
原本蕭堯就中意秦婉柔,只是蕭堯卻沒有辦法,他只能讓秦婉柔身陷囹圄,卻不能把她贖出來,但是在他的心裡,秦婉柔已經是自己的禁臠,豈能容他人染指,那夜,他終於爆發了。
而這一切,都只是大理世子在背後出手,從他打進西南府的時候,他已經在這思考怎麼處理蕭家了,只是他連蕭廷的面,都見不上,又怎麼去處理,是以他纔想了個辦法,慢慢的靠近蕭家。
事實上,當他把秦婉柔捧起來的時候,蕭堯已經開始注意起秦婉柔了,而大理世子要做的,就是借秦婉柔爲跳板,然後再與蕭家建立聯繫。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大理王志不在此,蕭家即使再強大,也不過是一家門閥,又有什麼值得一國之王去關注的,大理王關注的東西,與柳伐正好相同!
鑑於有大理世子在花滿樓上,柳伐也便沒有多逗留,他現在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蕭家身上,因爲蕭家,或許有他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