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將軍,可有信心拿下帝京城啊?”
夜風一涼,一道身影在昏黃的燭火下靠近了,那人的聲音很是柔和,只是在那柔和之中,摻雜了許多的不容拒絕。
“參見殿下!”
嶽虎眉毛都不動一下,如山的身子瞬間跪倒在地,其餘的話卻也是一句都不肯多說。
“呵呵,孤問你可否能拿下帝京?”
那人終於坐在了帥椅之上,慢慢轉過頭,臉上滿是玩味,正是少武恆勇。
“殿下,帝京城池高深,糧草充足,兵員百姓皆是……”
看到少武恆勇咄咄逼人的樣子,嶽虎心裡微微一嘆,突然有些後悔,少武家的人,一個比一個難以捉摸,他低下頭,一字一句的說出了事情。
是的,且不說有高大的城牆,即便是沒有,在燒香臺一役之中,他麾下的弟兄也是死了不少,更何況城中的兵士並不見得比驍武軍少。
嶽虎很不理解,他實在是不明白,少武恆勇到底有什麼信心,竟然以不足五萬的驍武軍來攻打有數萬禁軍和數十萬百姓的帝京城!
少武恆勇自然有他的打算,他在等,是的,他在等,他在等城中的消息,帝京城能不能破,其實就在一念之間,若是能夠成功,帝京城無論有多少軍民都不是問題。
“咳……咳……”
青石坊中,難得安寧,在少武恆安的小院裡,冷冷清清,就剩下數十盞燈火在院落裡點燃着,在燈火的中間,有那麼一個人靜靜的躺着,臉上掛着冰冷,事實上,他的眉毛都不曾睜開。
寂靜,如同荒蕪!
一個低沉的啜泣聲突然響起,迎着燈火,一個女子,踱步朝着這裡走來,滿臉的憔悴和虛弱,與那躺着的人如出一轍。
“你後悔了嗎?”
院落之中,一共就兩個人,一個如同死人,另一個也如同死人,發出聲音的那人顯然不是一個女子,因爲那女子聽到這個聲音,就幾乎撲倒了燈火的中央。
“公子,我……”
“我的那位哥哥,應該回來了吧!”
那躺着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望着星空,眉目裡多了幾分複雜,他沒有想到,從始至終,自己都忽略了這個兄長,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並不瞭解他。
紈絝,桀驁不馴,盛氣凌人,所有的罵名他都揹負着,只是他卻從來沒過做過太出格的事,即便是言官御史,也是無法太過指責,在這麼一副面孔下,他生活了十多年,他累嗎?
“幽兒,你是‘天殺衛’的人,對麼?”
聽着斷斷續續的哽咽聲,少武恆安終於轉過了頭,看了看一旁梨花帶雨的幽兒,感覺無比的熟悉,彷彿自己第一次見到她一般。
……
“嗚……”
北風蕭蕭,一個小小的、瘦弱的、蹣跚的人影出現在衆人眼裡。低着頭,弓着腰在地上尋找着什麼。紅日剛剛西沉,天地間還有着一線光明,衆人看的清楚,那是一個年僅七八歲的瘦弱的小女孩,面黃肌瘦,似乎渾身沒半點力氣,搖晃着在堆滿積雪的地上翻找着,手中拿着一塊前端尖利的瓦片。
少武恆安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小女孩一定是在尋找着那些勉強可以果腹的野菜。從她左手中抓着的幾棵草根便可以看得出來。少武恆安深深一嘆,天寒地凍,如何還會有什麼野菜啊?
少武恆安怔怔站着,眼底溼潤。
衆人見少武恆安突然站住不動,呆呆的看着那個小女孩,臉上露出感傷的神色,不由得陪着他站住了,心想難道這位天家少爺竟然起了惻隱之心不成?
少武恆安嘆了口氣,道:“把那個小女孩帶過來。”
望着眼前的女孩。穿了一件單薄的似乎是大人的長袍,上面滿是各種顏色的補丁,有些地方已經裂開,露出裡面凍得青紫的肌膚,面黃肌瘦,瘦的似乎一陣微風便能夠颳倒,蓬亂的頭髮因爲長期的營養不良而發出枯黃之色,臉上污垢滿積,看不清長什麼模樣。唯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瑟縮的看着少武恆安,渾身一個勁的發抖。
少武恆安定定的看了她一會,突然解下身上皮袍,將她裹了起來。小女孩瑟縮的後退一步,眼中神情驚慌失措。
後面的侍從大吃一驚,急忙解下身上的棉袍,披在少武恆安身上,口中低聲嘟囔着,顯然有些不解,只是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下人,怎麼敢埋怨少武恆安,只是有些不滿的看着那小女孩。
少武恆安冷冷的看他一眼,凌一頓時渾身一震,退後一步,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少武恆安俯下身來,溫和的向小女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人呢,你爹你娘呢?”
小女孩被尚帶着少武恆安的體溫的皮袍裹了起來,只覺得渾身一股說不出的溫暖。聽見少武恆安問她的話,不由得雙眼一紅,嗚咽的道:“爸爸媽媽……他們……嗚嗚嗚,已經死了,凍死了,餓死了啊……嗚嗚嗚……”
“
少武恆安溫和的道:“恩,不要哭,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說着伸出手來,將小女孩臉上淚水輕輕拭去,絲毫不嫌她的臉上髒亂無比。
小女孩被他溫暖的手撫上臉來,只覺得渾身一陣舒服,心情也漸漸平復了一些,道:“是……前天,前天,我凍得不行了,爹爹媽媽就把衣服給我穿……嗚嗚嗚…..把吃的都給了我……嗚嗚嗚……他們本來就有病……”
“哦……”
少武恆安一陣惻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道:“我……我沒有名字。”
沉默半晌,少武恆安“哦”了一聲,隨即又道:“那我叫你幽兒好了,你以後跟着我好不好?我會讓你每天都吃得飽飽的。”
小女孩一愣,隨即臉上含着淚水,恩了一聲,跪了下去:“謝謝少爺好心,我……願給少爺做個爲奴爲俾,一輩子服侍少爺。”
幼小的她知道,面前這位少爺是一個好心人,主動提出收留她,自己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那邊真的要在這廢墟中凍餓致死了。
少武恆安身後的衆侍衛聽到這小丫頭連叫了幾聲少爺,不由得暗暗叫苦。丫頭哇,你叫什麼不成,非叫少爺,咱們少爺可是最討厭這個稱呼的,看來你好不容易有了一線希望,又要讓你自己葬送了啊!
大出衆人意料之外的是,少武恆安絲毫不以爲忤,點頭笑了笑。轉頭吩咐道:“你,你帶幾個人,跟幽兒前去,將他的父母埋葬了,做個記號。還有你,你到馬車中去,把我的點心盒子拿過來。”
少武恆安指了指兩個人,那兩人答應一聲,各自去了。尤其是第一個,心中更是感激。知道自己剛纔將衣服脫給了少爺,少武恆安不動聲色的讓他去取點心盒子,分明也是讓他去另穿上一件衣服。
路上,少武恆安很自然的牽起了幽兒的手,幽兒很意外,下意識把手往後縮了一下,隨即又頓住,最後任由他牽着,小小的臉上忽然露出羞澀而開心的甜笑,笑容如同往常一般,一閃而逝,很快便恢復了淡漠。
……
嘈雜的聲音在帝京城中響起,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至少,守城的將士是難以安心睡覺了。
冷月正豔,撒下冰冷的銀輝,照在寒鐵鎧甲之上,滿是冷意。午夜的寒風也是驅散不了兩軍交戰的殺伐之氣。
驍武軍列隊在帝京的四周,一排排,一列列,表情嚴肅,卻不急躁。急躁的已經送命,血淋淋的人頭正掛在他們身前的高杆之上,讓衆軍如履薄冰,馬兒稍稍有些不安的輕踏地面,低低輕嘶,安慰着同樣不安的青草。
勁風吹拂,大旗獵獵,衣袂飄揚,荒野上起伏不定的旗幟,宛若多彩的海洋。每人都是凝望着前方的那個帝京,臉上帶有決絕之意,這一次,嶽虎下令,定要在今夜拿下帝京,他們對嶽虎有信心。
嶽虎要做的事情,從來未有不成功的時候!
瓦礫般的雲彩飄來,顫顫巍巍,似乎這皓月也有些畏懼這裡的殺氣,扯過雲彩遮住了臉。午時有了那麼一刻的陰暗。
就在這時,衝鋒號角吹起,二更天已到,進攻正式開始!
沒有想像中的塵土飛揚,騎兵並沒有第一時間發起衝鋒,只是遊弋兩側伺機而動。一列列驍武軍手持盾牌前行,腳步嚓嚓,給天地之間帶來了殺伐肅然。
帝京四面均有萬餘驍武軍,亦是列方陣徐行,清一色的步兵。前方千餘驍武軍均是手持有人身那麼高的大盾牌。下方尖銳,可戳地抵抗弓箭硬弩的襲擊。盾牌後只露出頭盔雙眸,虎視眈眈。
盾牌不但護住了驍武軍的周身,千餘面的盾牌同時形成了諾大盾牆,亦是完全掩映了陣中地動靜。盾牆推過來,聲勢浩瀚,以拙破巧,只是隱約中,隆隆的聲音傳過來。宛若行軍的隊伍中藏着怪獸。
驍武軍的腳步由慢步變成快步,漸漸離帝京越發的接近。帝京還是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一座空城!龍澤誠微蹙眉頭看着天,神色還是悠閒,可他的內心也是激盪不安。
他沒有想到過嶽虎連緩衝的機會都不給,傍晚,午夜就開始發起攻擊!
四周的軍情早就如飛地傳到他的耳中,請他定奪。驍武軍的大軍雖然有盾牆掩護。可帝京守軍早就豎起了高高的哨塔,對驍武軍的行蹤多有掌握。可有時候,瞭解掌握是一回事,怎麼作戰是另外一回事。
龍澤誠其實一直在給兵士打氣,但他面對驍武軍大兵壓境的威力,都是心中忐忑,更何談他人。
嶽虎這種陣勢不言而喻,對帝京勢在必得。同時以四面大軍壓迫過來,就是要對守衛帝京的兵士造成心理震撼。兩軍交鋒勇者勝。若是一方已有了畏懼心理,不能使出十二分的力氣。又是處於弱勢地話,那結果不言而喻。
龍澤誠現在還能鎮靜下來。靠的就是信心,官兵百姓對他的信心,他對官兵的信心,帝京百姓對帝京守軍的信心!
他不能慌,最少他要向所有的帝京守軍展示這種信心!
“稟告將軍,西面驍武軍約有萬餘進攻……”
“將軍,東方有驍武軍……”
“正南有驍武軍……”
“北方亦有驍武軍進攻。足足萬餘人!”
“驍武軍盾牌手在前。弓箭手掩護着中間的攻城車。驍武軍推攻城車上前,裝有沙石。意圖應是填充溝塹!”只是這一刻的功夫,足有四萬以上的驍武軍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要將帝京擠塌擠垮擠扁,夷爲平地。
攻擊帝京城下顯然比攻擊城池要簡單很多,工具也不用準備太多。再說岳虎眼下還沒有全力攻打帝京地打算,只准備先克外城後,然後逼帝京的兵力龜縮,徐徐圖之,到時候再運攻城工具也是不遲。
所有地攻城工具要從遠方運來,阻礙行軍,嶽虎爲求速戰速決,暫時棄而不用,只採用最簡單的一種,填土!可這世上,往往最簡單地方法就是最有效。溝壑縱橫,埋伏陷阱密佈,嶽虎卻只命令,所有的攻城兵推車填土,將溝壑暗坑平滿!大夏兵士製造各種障礙,只是爲了縮小對陣空間,讓驍武軍有力無處使,有兵無法用,就是想法設法的減少對敵數量!
帝京守軍的陣營就像是一個葫蘆口,外窄內寬,驍武軍雖然人多,但是交兵總是有限,他嶽虎現在就要打破這個瓶頸,撲出一條路來,進而用重兵重創帝京守軍!吶喊聲中,驍武軍終於由疾步變成了疾奔,四面來軍浩浩湯湯,踢的塵土飛揚,平原上陡然黃塵升起,車聲隆隆,四面聚起四條黃龍,衝到半空之中,張牙舞爪的向帝京飛衝而來。
一時間,煙塵蔽月,瓦礫終於也堵住了最後的光彩,四方的驍武軍衝到溝壑前,盾牌兵閃開,攻城兵推車閃出,向溝壑暗坑中奮力填土。
堅不可摧地盾牆裂開了縫隙,攻城兵宛若一條條黑蛇般遊動竄出。這時候帝京中終於有了動靜,只聽到崩地一聲響,利箭如雨,怒射向填土的攻城兵。無數的夏兵早就埋伏在外壘之後,聽到號令立起怒箭還擊。攻城兵失去盾牌手的保護,紛紛倒地,只是後繼的攻城兵有如螞蟻般無窮無盡,奮力的推起車子前行,利箭紛飛下,不少驍武軍是連土帶人,連人帶車的投入到了溝壑之中。
深丈許的壕溝,還沒有被砂土填平,就先被屍體鮮血灌的上漲。驍武軍中發了聲喊,弓箭手涌出,半蹲半跪。羽箭毫不留情的向外壘方向射過去,壓住帝京守軍弓箭兵的勢頭。羽箭穿梭,聲音淒厲,割裂着讓人窒息地空間,帝京守軍靈巧的利用外壘、盾牌一切地利遮掩,不停的還箭相應,務求以最小的損失給驍武軍造成最大的殺傷。
驍武軍亦是拼了性命,紅了眼睛,不停的推進。以盾牌、以屍體、以一切的掩護一步步的向前推進。帝京軍弓箭雖是密集。卻已經抵抗不住如潮的驍武軍,被驍武軍終於推平了暗坑,衝到溝塹前。
廝殺聲中,血染黃土,屍橫遍地,盾牌兵上前戳住盾牆,抵抗帝京軍的羽箭。士兵們裝了一切可以裝的東西在車上,奮力的向寬敞的溝壑中傾斜。一寸寸,一分分,溝壑轉瞬已被填的半平,八分,可供驍武軍向前衝鋒。
驍武軍營中軍鼓大作,擂的壽山似乎都是震顫起來。四面驍武軍同時進攻,終於突破了帝京軍第一層防線。誰都想不到,少武恆勇的第一次衝鋒就是不惜任何代價,可他的代價終於有了收穫。
黑壓壓地驍武軍縮緊了攻擊範圍。已經開始向帝京軍大營的外壘、缺口處攀爬。嶽虎遠遠立在小丘上,望見手下攻勢如潮。皺眉道:“殿下,你說我們何時能夠攻下帝京?”
“快了,快了……”
少武恆勇呆呆的看着遠方,眼睛卻又不在城牆上,他的心,早已飄到了帝宮之中,那個黃金寶座,那個九龍鈕璽,那如畫的江山。
……
“呵呵,卿本佳人,奈何……咳……奈何……”
青石坊中,幽兒泣不成聲,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無關天下的女人,這些什麼爭啊,鬥啊的,從來都不應該加在她的身上。
少武恆安心裡並不怨幽兒,一切都已經沒有了意義,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一切,都要結束了,他差少武恆勇,還是挺多的!
不合時宜的認識,原因只是因爲自己的柔軟心腸,若是沒有自己的同情,自然我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院中的燈一盞盞在風中搖搖欲墜,沒有誰發覺,已經有不少熄滅了,帝京的風,吹出來的味道都有一分腐朽的血腥,少武恆安垂下頭,只是聽着一旁的幽兒低聲哽咽着,慢慢的,少武恆安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