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墨染早早地起了來,洗漱了後,回了房,發現秋漪還睡着。因今天是老太太出殯的日子,饒是墨染想叫她多躺一會子,此刻卻也不能。
墨染便彎下腰,俯在秋漪耳邊,低聲對她道:“秋漪,秋漪,醒一醒——”連叫了幾聲,秋漪還是不醒。她卻是睡得昏沉。半夜裡,墨染將那盒子埋在了葡萄樹根底下,秋漪雖閉着眼,但一直未能入睡。直至凌晨,雞叫之時,她才睏倦入睡。
墨染見她不醒,因就憐愛一嘆,自言自語道:“這睡得也香甜,我卻是不忍心。”因又覺時辰尚早,不如且再讓她眯一會子。
他便要輕輕退出房,去姑媽房裡請安。不想,待走到屏風前,秋漪卻又醒了。她睜着惺忪的眼,看着墨染,低低道:“我醒了!”
墨染聽了,便又轉過身子來。對她淡淡道:“見你不醒,我便想叫你多睡一會子。好,我來與你梳頭。”
墨染說着,便扶着秋漪起了。將她拉到一旁的梳妝檯前坐下。墨染果真就拿了個象牙的梳子過來了。秋漪理了理衣衫,見了就嘆:“你果真會梳頭?”因又一笑。
“不會。”墨染一手卻又撫上了她墨黑的長髮。
秋漪看着鏡中的自己,淡淡道:“既不會,又如何幫我梳呢?”
墨染也瞧着鏡子,說道:“不會。爲夫可以學。”
“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又哪裡能學得會?還是不要了。我想這會子,隨喜該過來了。”秋漪說着,話音剛落,果然隨喜就在屏風外,輕輕說道:“大少爺,大少奶奶。”隨喜行了禮,便端了洗簌的臉盆等物過了來。
先前幾日,隨喜也要這麼伺候柳墨染的,可柳墨染覺得身子骨既好,便不用讓隨喜這樣伺候。每天清晨起牀,只是自己去漱口。隨喜見了,只能罷了。隨喜的心裡,取中的自然是大少爺。此番她給秋漪洗漱,也不過是爲了能多和大少爺盤桓一會,多說一點子話。
隨喜將臉盆放在架子上,這一進來,就見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親密舉止,隨喜看了臉雖紅了,但心裡卻很是不高興。大少奶奶不想梳頭,大可叫她過來。大少爺好歹是個男人,幫她梳頭,算是個什麼意思呢?隨喜趕緊就道:“大少奶奶,怎好勞動大少爺,還是我來吧。”
此刻,墨染的手心握着秋漪的長髮,只想多和她盤桓一會的。隨喜進了,自然叫他不方便。何況,這到底是夫妻閨房之樂。不過,墨染念及隨喜是個丫鬟,又未過門,並不懂這些。墨染因對隨喜道:“隨喜,你出去吧。我若叫你,你再進來。”
隨喜聽了,就站在那裡,卻不挪身子,也不出去。
墨染心裡微有不悅,就又道:“隨喜,我的話,你沒聽見麼?”
隨喜就道:“大少爺,您這樣幫大少奶奶梳頭,只是耽誤了時辰的。不如還是我來吧。大少奶奶且去用早膳即可。”
秋漪聽了,便就一嘆。隨喜這丫頭當真關心墨染,到底是老太太的忠婢!她便勸墨染道:“罷了!你果然還是去用早膳吧!我這頭,你一時半會也梳不會的,沒的耽誤了時間!若果真如此,倒有些不好了!莫如,還是讓隨喜來吧!”
墨染聽了,見她神色緩和,也就鬆了象牙梳子,對她道:“好。我見你起牀
了,一點精氣神也無,只想叫你鬆緩鬆緩的。到底,你是我的娘子,我無一刻不將你放在心裡的。”
隨喜過來接過了梳子,聽了大少爺這番話,心裡更是酸苦。秋漪聽了,默了好一會子,方嘆:“墨染,這樣的話,以後別再說了。我不是說過了麼?我這樣,只叫我覺得你整日甜言蜜語的。”
墨染聽了,只是苦笑。“如今是老太太的喪期。我是真心關心你。”
秋漪聽了,心裡就道:既如此,昨兒個晚上你一個人提着燈,拿着個什麼盒子,到那葡萄樹下作什麼去了?你我既是夫妻,爲何心裡有事,不告訴我呢?我縱然無什麼才能,但到底能與你分憂。
她便擡起眼,看了墨染幾眼。墨染從她的眼裡,已然瞧出她想說點什麼了。因就問:“秋漪,你要同我說什麼?我洗耳恭聽就是。”
秋漪卻又垂下眼瞼,心裡悶悶,口裡道:“墨染,你趕緊去請安吧。待會我也過去。”
“既如此,我便就在這裡等你。咱們兩個一起去姑媽那裡,如何?”墨染哪裡想走,看秋漪梳頭,也是一件賞心之事。
“不用。你還是早點去,興許姑媽又有什麼事,要單同你說的。我和你去了,你們說話反不方便。”
墨染一聽,便知昨夜之事,她還是上了心了。果然女人心事難猜。墨染就嘆:“秋漪,你放心,此生我總是不會負你。”他說完了,也就掀了簾子,出去了。
從落雪軒到靜心苑,這一路不遠,可墨染卻是心事重重。既他還在世,既那秦國簡還在朝爲相,他這斬草未除根的,興許暗中還會派人查找楊洛兩家的下落。一想到此,墨染的心裡頓時凝重萬分。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是楊家的後人,既知真相,自己要去報仇雪恨!
與自己的身世,與指腹爲婚之事,柳墨染覺得,都不能讓秋漪知道。有什麼不妥的,他自己扛就是了。她雖是自己的娘子,但和這些無半點瓜葛,他不想她日後爲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墨染出了後,隨喜就有點漫不經心了。她便對秋漪道:“大少奶奶,還是梳個簡單些的好了。”秋漪無心梳妝,聽了就道:“隨喜,隨你好了。”
二人正說着,同貴好不好地,卻又冒冒失失地過了來。隨喜從窗裡頭見了她,心裡就不喜。她知道同貴來所謂何事。因就對秋漪道:“大少奶奶,她是來找我的。我去去就來。”
秋漪聽了,便點了點頭。
同貴剛走到臺階上,隨喜就出來,與她低聲道:“同貴,你又來做什麼?我說過幫你,就會幫你。這會兒,我正替大少奶奶梳頭呢!”
同貴聽了,口裡就冷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方道:“隨喜,其實你一點沒幫我說與,是不是?”
隨喜就道:“哪裡?我只是事兒多,一時就忘了。你放心,今兒個我保管就幫你去求求情。”
同貴不信,便對她道:“隨喜!你少和我裝神弄鬼的!我打聽過了,你能來大少爺的屋裡伺候,是去了沁碧院對洪姨娘獻了不少殷勤得來的這個巧宗!這我也不管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只問你,老太太這一死了,姨娘就急着將我攛掇着嫁出去,你在裡頭有沒有舞鬼?”
同貴只是要問出個究竟。
隨喜
一聽,心裡自然吃一驚,因鎮定問:“冤殺我也!同貴,我問你,這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我去問問她去!看是哪個亂嚼舌根?”
同貴看着她,冷冷問:“隨喜,你真的沒有舞鬼?”
“沒有。同貴,天地良心,好好兒的,大家同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姐妹一場,我爲什麼要害你呢?我害了你,也是物傷其類的,我又有什麼好處?”隨喜更是賭咒發誓起來。一說要剪頭髮,一說又要去老太太的靈柩前哭訴。
同貴見她這樣,一時心裡也疑惑起來了。那日,小禾兒和她說的,也是隱隱約約,她那話裡,也未提及隨喜半個名字。或許,真是自己多心了?若果然如此,要怨,也就怨自己沒有隨喜有心眼兒,不會做人,吃了個悶虧吧!
同貴就黯黯道:“罷了!我來,不過是告訴你,過幾日,我就要成親了!好歹是姐妹一場,我嫁的地方也不遠,就在東城門那一處。若有空了,你可以來看我。”
隨喜聽了,心裡暗喜,因就趕緊說道:“好。這是喜事!真正我求也求不來的!不過——你嫁的,果然還是那個殺豬的屠戶麼?”
同貴聽了,就嘆了口氣,方道:“可不是!”同貴不想輸了自己的士氣,見隨喜臉上也現出幾分憐憫之情,便又在努力擠了一些笑容,挺起胸脯子告訴她:“他年紀是大了些!但好歹還沒過三十!這殺豬的營生有什麼不好呢?跟着他,每日裡自然有肉有油水的。錢是不短的。雖不能怎樣富裕,但從此可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這在府裡,到底也擔驚受怕的。況且,他是良籍。我是家生子兒,是正正經經的賤籍!說起來,我還要多謝洪姨娘呢!若不這樣,一輩子在府裡,還是個奴婢,永不得脫身兒的!”
同貴這話,卻是打擊了隨喜。是呀!這趕走了同貴,她身份上卻是自由了。比不得自己,還是個賤籍。見隨喜目光黯淡的,同貴便更是高興了,她以爲佔了上風,便又規勸起隨喜來。“你呀!馬上都快二十了!這已然是老姑娘了!那些年輕後生,像你這樣的年紀,哪個不是有老婆孩子的?如此一拖下去,你也只有去當人家死了老婆男人的填房了!”
隨喜聽了,臉色就陰了陰,便對同貴道:“這個,不勞你擔心。我縱不嫁人,一個人過着也很好。”
“好?哪裡好呢?這到老了,身邊沒個男人沒個孩子的,可不是孤家寡人一個?我這樣一想,心裡果然滿足了。”同貴得了意,因就笑着離開了。
隨喜立在臺階上,看着她漸漸走了。想了一想,也就又進了房。秋漪自己已梳好了頭。見她進來了,便問:“何人找你?”
隨喜就道:“一個府裡的丫頭。她要出嫁了,心裡不捨,便就來找我,說幾句話兒。”
“府裡——哪個要嫁人?”秋漪聽了,有點吃驚。
“還能是誰?之前和我一同伺候老太太的同貴。”
“誰要將她嫁了?”
“這個——自然是她的哥嫂了。”隨喜謹慎,並未說出洪氏。
秋漪聽了,就不作聲了。這個當口,老太太還未入葬,同貴伺候老太太數十年,主僕情深的,爲何這樣匆忙將她嫁了?秋漪想來想去,總覺哪裡不對。
一時,秋漪整理好了,也就要出落雪軒,往柳氏那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