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朌坎與三王子正閱讀朌坤信件, 忽聞有人聲傳來,在喚朌坎。二人聞罷,循聲望去, 只見靜室門口正立着兩個人影, 說話之人正是朌離, 另一人竟是甲子宮的朌渙。
朌坎正待詢問二人來意, 便聞朌離率先開口說道:“此番我等前來, 正是爲告知師弟,在師弟昏睡期間,弟子已將登葆山山谷清理完畢, 將衆長老屍身尋出,葬於登葆山之下……只其中缺了朌蒙大人以及……朌坤大人……”
朌坎聽罷這話, 憶起自家師父正是爲對抗那窮奇, 落了個魂飛魄散、屍骨無存之局, 頓覺黯然神傷、心痛難捱。兀自出了半晌的神,方纔勉力回過神來, 念起之前朌離之言,復又強打精神問道:“師兄方纔道亦缺了朌蒙大人,此乃何意?”
朌離則答:“之前我等清理坍塌的山谷,惟尋到其餘四位長老,除卻之後離開的朌坤大人之外, 山谷之中惟剩此物……”說着朌離轉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朌渙, 朌渙方伸出手來, 此番方見他手中持拿之物, 亢木爲杆, 杖頭纏繞蛇形花紋,正是朌蒙素昔所用法杖飛蛇杖。
只聽朌離接着道:“彼時長老所結之陣, 其中甲子位所在正巧位於那山谷最深處,那窮奇撞破山腳,該地坍塌出裂縫深淵,我等經過初步清理,在山石之下惟發現這飛蛇杖,卻並不見長老屍身,想必朌蒙大人定是掉落進山谷深處,惟有日後再行找尋……”
朌坎聞言,沉默不言,心下很是感傷。念及素昔朌蒙雖僅爲名義上的六巫之首,然公平正直,藹然可親,於派中亦是頗得人心,很得門中弟子尊敬,如今亦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真令人怨恨蒼天不公。
此番一旁許久未言的三王子竟忽地開口問道:“朌渙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人指教。”
朌渙聽罷此話,忙又轉向三王子拱手道:“不敢、不敢,三殿下請講。”
三王子遂問道:“我等誅戮窮奇之時,需六宮衆巫結陣,彼時四宮弟子皆在,除卻甲申宮於我等將將上山之時便無甚人影,何以甲子宮亦是門庭冷落,杳無人煙?大人可知彼時甲子宮出了何事?”
朌渙則答:“原是此事,殿下有所不知,我派長老於封印窮奇之前,皆會閉關三日,以令長老靈力充沛,狀態上佳。此番閉關之前,朌蒙大人便已差遣宮中衆巫下山辦事,便連朌坎兄長朌艮亦於那時下山。只不料此番封印之事竟如此不順,竟需各宮弟子協助,因而方令我宮弟子無人可喚……”
三王子又道:“若依大人所言,彼時宮中衆弟子皆離,爲何唯獨大人竟忽地返回?”
朌坎聽罷這話蹊蹺,登時留下心來,心下暗自感嘆三王子果真心細如髮,洞若觀火,只見那朌渙遲疑半晌,方纔開口答曰:“實不相瞞,我與宮中另幾名弟子雖受朌蒙大人指派下山,卻是較門中其餘弟子更早,兼了期間行程順利,遂便也提早完成任務,回到派中。只不料回來卻見甲子宮已是空無一人,向別宮弟子打聽,方知封印之事提前……”
說到此處,只見那朌渙神色之中似有支吾之意,三王子復又追問道:“請教朌渙大人,聽大人之言,大人回來靈山,尚能向別宮弟子打探消息,聞知封印在即,可知並非窮奇掙脫而出,危害派中之時;然之後窮奇現於門派,坎兒召集六宮弟子結陣,等待半晌,卻並未在甲子宮見到大人,可否告知,彼時大人身在何處?”
那朌渙未想三王子心思竟如此縝密,這般細枝末節之處亦被他挑出,躊躇片晌,亦不敢隱瞞,只得據實回答:“我等確如殿下所言,歸來之時窮奇尚未逃脫,且封印儀式已經開始,遂、遂我等幾人好奇之下,便偷偷前往登葆山之下,偷看封印儀式……”
一旁朌離聽罷這話,打斷朌渙之言驚道:“進入登葆山山谷惟可從我等守護之地進入,何以我竟不曾看見爾等?”
朌渙則答:“大師兄有所不知,進入那登葆山並非惟有谷口一路,從那修煉的靈泉之旁,還有一山洞,山洞正與山谷連通。只派中能進入靈泉修煉者不多,遂知曉此路之人尚少……”
朌坎隨即追問道:“如此朌渙師兄可曾看到封印經過?”
朌渙遲疑答曰:“看、看見了……”
朌坎問道:“還請師兄將詳情道來。”
朌渙遂道:“彼時待我等趕至登葆山下,尋了一處隱蔽之地,正可清晰窺見封印之景。只見各位長老皆是各就各位,一齊施法,運起六甲之陣,那窮奇隨即便於陣眼之處現身,死命欲掙脫那陣法束縛。本萬事順遂,那窮奇雖咆哮掙扎,然卻無絲毫能掙脫之象。不料之後竟意外橫生,朌蒙大人不知因了何故,身形一晃,飛蛇杖之上精魄光澤忽地變色黯淡下來。朌蒙大人本爲仙宿高階,然卻見她精魄之色澤不僅橙光全然褪去,便連黃光亦分外不純,更有色澤漸漸加深,褪成紫光之跡象。朌坤大人隨即轉頭向朌蒙大人望去,口中道了句:‘朌蒙你?!’之後封印儀式便因此大亂,六甲之陣光芒變弱,那窮奇因陣法之力削弱之故,一鼓作氣就此掙脫開去。而在場衆長老並其餘高階弟子便因靈力反噬之故,傷重倒地,惟有朌坤大人因了靈力深厚,雖受重傷,尚還支持,獨自施法與窮奇對抗……之後之事便如你等所知那般,我們在你們離開山谷之後方纔從亂石之中尋路出來,彼時你等已借六巫神宮運起六甲之陣……”
周遭其餘三人聞罷這話,皆沉默不言。
其中朌坎則雙拳緊握,渾身發顫,此番聞知封印始末,一時之間只覺憤懣難耐。朌渙身爲甲子宮弟子,斷不會出言污衊身爲甲子宮長老的朌蒙,遂朌渙之言大抵可信。據那朌渙之言,此封印失敗,分明乃朌蒙靈力不濟之故,何況他早從朌坎口中得知派中六長老便屬朌蒙與朌益靈力最低,既是齊力結陣,則需六甲各位靈力相當,若是一方不濟,則陣法難成,所謂木桶盛水多少,自是取決最短之板那般,正因朌蒙力所不濟,她之缺陷便成窮奇突破之口,致使封印之事功虧一簣。一念及此番因朌蒙一人之故而令衆長老弟子白白命喪,朌坎便覺怒火焚心,縱使素昔對朌蒙其人懷有多少好感,亦於此時一筆勾銷。
正值朌坎氣惱不過之時,一旁三王子見罷朌坎神色,隨即伸手拍了回朌坎雙肩,說道:“封印之事雖萬分遺憾,然因此意外,令你與靈山各位傾力協作之故,斬殺窮奇,替長老除此心腹大患,亦算爲諸人手刃仇敵,令天下蒼生再不會受此兇獸之害。想必長老在天之靈得見,亦會欣慰不已。”
三王子此言一出,朌坎只覺胸中戾氣登時消散不少,隨即展臂抱住三王子,人只得三王子胸口高,遂將臉龐埋進三王子胸口,眼眶發酸,口中呢喃道:“殿下何時學得這般巧合如簧,令人心肝裡發軟……”
而對面朌離朌渙二人聞罷三王子之言,倒也大感意外,只道是此番斬殺窮奇,若非三王子手持神兵且身手過人,惟靠他靈山諸人,是斷無擒服兇獸之能。然從三王子話中可知,他卻並無攬功炫能之意,惟提他靈山諸人,毫無提及己身之語;遂對了三王子爲人,復又多了幾分刮目相待。
此番他二人只抱了半會兒,便又放開,朌坎因三王子之言,心下憤懣稍解。之後朌坎轉向朌離問道:“此番師兄們前來,除卻告知我諸位長老後事之外,可還有別事?”
朌離乾咳一聲方答:“不錯,除卻長老之事,我二人前來主要是爲與師弟商議,如今衆長老並數名高階巫祝皆已羽化登仙,門中惟剩我等。我只道是我等雖哀思盈心,愁腸百結,然門派遭此大難,正是用人之際,我等切不可耽於傷慟,一蹶不振。師弟昏睡之時,我嘗與朌渙師弟商議,門中六巫之職不可閒置,需尋適宜之人繼承長老之位,我等以爲此番自可尋各宮長老之親傳大弟子繼任……”說到此處,朌離頓了頓,方接着道,“甲辰宮諸人薦在下繼任吾師朌蠱大人之位,在下雖身無長技,靈力不及其餘弟子,既蒙諸位推薦,只得忝列其位,待後來之能人居上……”
一旁朌渙聽罷朌離之言,打斷朌離自謙之語說道:“大師兄過謙了,師兄作爲朌蠱大人親傳大弟子,又早於吾輩入門,無愧爲吾輩之大師兄,深得門中上下之心,何來忝列其位之說?”
這邊朌坎聞罷他二人一唱一和,不禁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只欲這二人直言相告,莫要說這場面話。
只見朌離聞罷朌渙之言,雖口中直呼“此乃衆人謬讚錯愛”,仍止不住因那話欣喜,又聽他道:“至於甲子宮朌蒙長老之位,朌蒙大人雖有數名親傳弟子,然因朌渙師弟此番除害立有大功,衆人自詡不及,遂皆舉薦朌渙師弟繼任巫彭之位……”說到此處終於道明來歷,“而我二人尋思甲申宮朌坤大人多年來亦惟有朌坎師弟一名親傳弟子,皆知師弟天賦異稟,此番除患更爲我派之表率,遂由師弟繼任朌坤大人之位,自是順理成章……”
此番朌坎乍聞此二人尋自己是爲令自己繼任長老之位,大感意外,下意識推託道:“這、這太突然了,我、我做不來的……”
不料未說兩句,朌渙便開口打斷朌坎之言說道:“雖說自你朌坎入門伊始,對你我便向來不喜,何況你我二人尚有齟齬過節,令我對你此人更無好感……”說到此處,語氣尚且冷凝不善,只不及朌坎翻個白眼,便聽他忽地話鋒一轉,“然即便如此,我仍知你乃巫朌之位最爲適宜之繼承者,並深信不疑。”
此言一出,倒將朌坎本欲辯駁之言生生壓了回去,羞紅了臉。正不知如何答話,便聽三王子笑曰:“我竟不知坎兒從前與人有過齟齬不快之處,莫非其中有甚誤會?”
三王子此言既解朌坎之窘境,又着實圓滑動聽,只令朌坎感激涕零,兩廂對望,只差未曾兩眼含淚地道句:“還是殿下最好,懂我!”
另一邊朌離又道:“朌渙師弟之言正合在下肺腑,此番我派遭逢大難,元氣大傷,我派中人惟有齊心協力,攜手共渡此難;我等不可有負長老先輩之所託,需繼承衆長老之志,將我靈山一派傳承下去!……”
朌坎聽罷朌離之言,只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便是之前有多少推諉之意,如今亦已所剩無幾。只道是便如自己與朌渙那般從前曾針鋒相對,兩廂對峙之人,如今門派危難之際,卻仍攜手同心,並肩扛起門派重任。念及於此,朌坎鄭重頷首應道:“師兄既已如此言說,朌坎若再行推諉,豈非不識擡舉?此番我自當竭力效勞,不負所托!”
三人商議既定,朌離二人方告辭而去。將二人送出甲申宮,目視二人背影,朌坎方覺心下莫名鬆了一口氣,心思終從自家師父命喪的噩夢之中回過神來。終於憶起別事,伸手往雲袖之中掏撈一回,口中一面說道:“兩日未曾管帶兩吃貨蛇,不會就此餓死了罷……”
然掏撈半晌,雲袖之中空空如也,哪有二蛇身影?
朌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