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此番朌坎自入水昏厥,到再度醒轉,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醒來之時,只見自己正躺在地上,而並非原先所想的水中,方知此處正是之前那黃鱗氐人所道之青域。卻說那青域並非水下之城,實則乃是漂浮在海面之上的一處浮島,平素因大陸上的結界之故,隱而不顯,今日正是結界靈力削弱之日,方露出浮島全貌。
朌坎意識甫一恢復,便聞見從頭頂傳來三王子的聲音在道:“閣下以如此方式,強行將我二人帶來此處,實非待客之道。我等亦未曾稍有相抗,如今閣下可否告知,到底有何目的?”
那黃鱗氐人聞言,方作揖賠禮道:“我乃氐人國上將軍姜漓,此番因恐二位落入國主手中,遂不得已出此下策,還望貴客恕罪。今日我國中正逢大事,今日之內國主亦無暇顧及別事,遂二位此番倒能平安無事。”
三王子聽罷問道:“汝既爲國中上將軍,爲何竟違背國主之令,不令我等前往面見國主,卻擅自將我等攜來此處?到底有何目的?”
只聽姜漓對曰:“公子有所不知,此番我族危矣。”那姜漓留下此言,隨即亦不多解釋,惟邀請三王子二人前往將軍府中議事。
三王子聞言,垂下頭來,拿眼向地上的朌坎望來。朌坎見狀會意,隨即立起身來,拍衣道句:“我已無事,可徑直前往。”
隨後由姜漓親自在前引路,又留下數名紅鱗氐人護衛,一行人往將軍府行去。
一路上只見青域的建築皆以白色珊瑚石爲材修築而成,各式家居裝飾亦以珊瑚、貝類爲主。然因了年代久遠,早已失卻昔年的光澤,盡皆黯淡。又見周遭海域魚蝦鮮少、水草貧瘠,亦不知因了何故。
氐人國國姓爲姜,國人皆以水域爲名,氐人自下而上分爲五個等級,以尾鱗顏色-區分,分別是綠鱗、藍鱗、紅鱗、黃鱗以及銀鱗。只見來來往往的氐人之中,藍、綠鱗居多,紅、黃鱗則少,更未見到有一銀鱗魚尾者,遂待三王子行過之時,那幹氐人皆駐足回望,眸中驚奇萬分。而令朌坎不解之事便是這隨處路過的氐人之中,大多手持弓箭,呈戒備之狀,卻不知緣由。
待入了府中,姜漓將三王子並朌坎二人領入密室之中,方纔分賓主而坐。此番是三王子頭回操控氐人之軀,可謂是萬事不便,只得仿座上姜漓姿勢,盤着魚尾而坐。
獻茶畢,姜漓率先開口,詢問三王子身份:“此番還欲請教公子,公子既非我氐人國子民,何以竟擁有銀鱗血統,公子到底是何身份,來我氐人國又有何貴幹?”
一旁朌坎聽罷這話,倒很是憂心三王子不知氐人國痛恨中土國之事,生怕三王子一個不留神,將身份泄漏引來殺身之禍,遂只一個勁兒向身側三王子遞那眼色。不料卻聞三王子從容答道:“我姓風,名喚望鶴,族中排行第七。我母爲女子國人,我從母姓,然因女子國不留男兒,遂自幼年起,便於大陸各國漫遊漂泊,亦不知父親是何人。我既具有氐人血統,這般看來,我父大抵便是這氐人國之人罷……此番我出海是爲前往蓬萊仙島,尋求仙藥,救人之危。不料中途遭遇海難,我二人落海,漂流至此浮島之上,不知竟是貴國領地……”
卻說朌坎本憂心三王子露餡兒,未想一席話下來,三王子倒將故事編得有模有樣,聽得朌坎是目瞪口呆,心下直管冷笑道:“呵呵,愚蠢的氐人們,孰不知你們平生最恨的中土國人、你們的世仇,如今正立在你們眼前,還是中土國的王族呢。”
姜漓聞言,方頷首以示明瞭,說道:“原來如此,蓬萊仙島的確在東海之中,前往該處,正需經過我國海域。”
言罷又轉向一旁的朌坎詢問,朌坎則答:“我名朌坎,乃巫咸國巫祝。”隨後又忙不迭補充一句道,“儘管如此,咳咳……我和中土國無那關聯,一箇中土國人亦不認識……”
未及姜漓作答,便聞三王子蹙眉開口道:“我二人既已將身份告知,將軍可否對此事作出解釋?”
姜漓遂答:“合該如此,此事說來話長。我氐人國本爲炎帝后裔,炎帝於阪泉之戰落敗,遷南以爲南方天帝。炎帝之孫靈恝流落至東海,逐漸繁衍成爲如今的氐人國。後顓頊之時,行絕地天通之法,於混沌大陸之上生成結界,將大陸四方各國相互隔絕,令各國之間難以相互往來。而我氐人國亦被隔絕在這東海的小塊海域之中,屈守青域這一彈丸之地,而隨着我國子民生息繁衍,這處海域便難以承載養育這許多國民,食物資源日益匱乏,有那體弱年幼之民,難以奪得資源者,就此夭亡。而正因如此,國中便有國民試圖於朔月那日,趁結界削弱之時逃出青域……”
三王子聽到此處,眼神一亮,打斷姜漓之言問道:“莫非貴國便是因此對中土國生了嫌隙?”
姜漓聞言頷首道:“風公子所猜無錯,正是如此。中土國向來倚仗宗主國之位,行使民族霸權政策,標榜本國血統至上之論,而肆意貶低他族血統。兼了我族上古之時與中土天帝有那爭鋒過節,我族至今亦在被貶黜之列。我族靠近東海之濱,臨近中土國東方邊境,該國民富物豐,遂我國之民逃出青域之後,往往沿江西進,入中土國謀生。不料中土國卻有嚴令,嚴禁異國之民進入該國混同雜居,我國之民因外形殊異,難以隱藏異國身份,被中土國之人百般打壓排斥,竟不得安生……”
此番三王子聞罷姜漓之言,尚且沉默不語。一旁朌坎卻忍不住開口說道:“既如此,貴國國主又是如何應對?可有勸誡國民勿要投奔中土國,轉而投奔他國方爲上策。”
那姜漓遂答:“朌大人所言甚是。然亦正因此事,我等國民方與我國國主有了分歧。”
三王子聽罷此言蹙眉問道:“此言何意?願聞其詳。”
姜漓答曰:“國主見我族族民人心日散,趁朔月之日逃離青域之人愈多,遂下令嚴禁國民越界潛逃,凡有潛逃而被擒獲者,格殺勿論。但凡朔月日至,國主便命右將軍姜淇着人嚴守青域各處出入之處,抓捕潛逃之民。至今爲止,已有無數族人因此命喪,引得民怨甚重。國中自此分爲兩派,一派自是以國主之命馬首是瞻,堅守青域不出,並阻殺國中出逃之民;另一派則是贊同舍青域而外出求生之派,一面對抗國主,一面伺機逃出青域……”
三王子又問道:“如此說來,左將軍莫非是反王一派?”說到此處又徑自一笑道,“左將軍身居顯職,卻以下犯上,便不懼爲國主判那謀逆之罪?”
姜漓聽罷忙不迭申辯:“在下以爲風公子既身居境外,箇中見識自能與常人不同。若非我等實在無法可想,又如何會出此下策?……”
三王子則打斷姜漓之言說道:“左將軍到底有何難言之隱,自可悉數道來;既誠心與在下等合作,自當開誠佈公,莫要支吾!”
姜漓聞言點頭:“風公子所言甚是。實不相瞞,在下愚弟姜汾向來爲人激進,眼見青域生存日益艱難,遂自願做那先鋒,於一月以前,率領族中年輕的低階族人潛逃出國,往他處謀生。不料事蹟敗露,爲右將軍姜淇率部所擒,關押於靈恝宮中,受逆鱗剝離之刑,待今日朔月之時,聚衆斬首……”說到此處,朌坎只見姜漓眸中帶淚,心下亦很是感慨。
姜漓又道:“……此番特意請風公子並了朌大人相助,正是爲營救愚弟,在下自是知曉二位身手不凡……”
不料此話一出口,卻聞三王子皺眉說道:“只怕左將軍請我等相助之因並非僅爲我等身手不凡,在下想左將軍必是……”說着三王子俯身靠近身側姜漓,低聲道句,“左將軍乃是看上在下所屬之銀鱗血統,以對抗國主罷……”
姜漓聞言大驚,對曰:“風公子怎知?!不過公子既知此事,在下亦無需隱瞞。公子可知,我國自古以來,皆以銀鱗爲尊,傳聞氐人之祖靈恝大人便是與銀尾鯪魚混血而生之人,遂國中自骨皆以銀鱗血統爲王,統治國民。國主正是自詡爲銀鱗之後,餘威尚存,藉此令國民臣服。此番我等惟是黃鱗,於族中威望尚缺,若得公子振臂一揮,較了惟靠我等,自能更能取信於民。風公子既有我國王族血統,對我國生死存亡之事自是責無旁貸,亦需助以一臂之力……”
三王子聽罷則笑曰:“左將軍所言好生輕描淡寫,將軍此舉無異於犯上作亂,而令在下代爲出頭,此舉豈非將在下這一外人推至風口浪尖?若是此舉失敗,在下豈非成了氐人國舉國之公敵,屆時在下當如何全身而退?”
姜漓則道:“在下雖不才,到底忝爲將軍之職,手中數千人馬,願拼死護得風公子周全。若公子得勝,救得我族之危,我願傾力協助公子往蓬萊尋藥。”
這邊朌坎聽罷姜漓這話,倒覺這筆交易着實不虧,待他轉頭以目詢問三王子之意,卻見三王子支頤沉思,不置可否。半晌過後方纔回過神來,轉向姜漓說道:“此番你本欲從國主手中救下令弟,此事在下自可助你。依在下之見,欲成此事,與其前往靈恝宮劫獄,不若候至日落時分,待靈恝宮晚禱開始之後……”
此番三人將營救計劃定下,只待日落之後按計行事。又因三王子之銀鱗太過惹眼,爲掩人耳目,三王子則再度恢復成普通人之態,而自從通過弓之陣後,三王子竟因之實力大增,只覺己身武藝無意間竟入新境,與從前相較,已是煥然一新。之前需仰賴朌坎治癒之術方能轉變之形,如今已是變幻自如。然從前所着之中土國服飾自是不可再穿,朌坎便爲三王子召出一套異國服飾權且替代。儘管如此,待將那衣衫換上之後,風格雖迥異於前,卻仍難掩三王子之丰神俊朗。
卻說靈恝宮與青域相似,乃是青域近旁一浮島。此番待日薄西山、夜幕降下,姜漓便指揮麾下大軍分批埋伏,於靈恝宮附近深海待命。而自己則親率親信勇士數十人,趁夜幕難辨之時,將靈恝宮附近的守衛斬殺,換上自家親信留守於此。而舉事之前姜漓早已調查過靈恝宮守衛的行動規律,遂此番行事,自是萬分順遂。
而姜漓並其從屬行動在前,三王子並朌坎二人則跟隨其後,待諸事妥當,方纔一道潛入靈恝宮,以待時機。
而潛伏等候之時,朌坎念起三王子自稱之事,心下生出打趣之意,遂開口問道:“此番殿下竟能急中生智,將出生來歷編排得滴水不漏,在下着實欽佩。”
未想卻聞三王子答曰:“彼時我所道之言卻並非全然虛妄,除卻父族之事,其餘所言皆真。我雖非風姓,然母系風姓,望鶴乃我之字;我之上,母族之中尚有六姊,我恰巧排行第七……”
朌坎聞罷此言,方纔恍然大悟,隨即拱手拜服。又問道:“然這氐人國與中土國生有嫌隙之事,卻也確鑿無疑,此番殿下週旋於兩國之間,卻要如何取捨?”
三王子雖答,卻不細述:“此番不過見機行事,之前我惟應承那姜漓助他救下其弟,至於其餘諸事,惟有便宜行事了……何況我只道是這氐人國之事,並非如姜漓所言那般單純……”
二人正說着,不提防間便見姜漓從暗處躦過來,壓低嗓音對朌坎二人說道:“此處守衛已除,正可暢通無阻,二位且隨我來。”
隨後姜漓在前引路,二人尾隨在後。三人一道沿着島上珊瑚石的陰影前行,悄然潛至那靈恝宮附近藏身。此番只見那宮殿之前,早已聚集了衆多氐人。殿前祭臺上設有各式牲禮祭品,隨後又見兩名氐人從宮中緩緩飄下,行至宮前石臺之上。只見此二人皆爲銀鱗氐人,年歲不輕,身上所着之衣飾珠寶皆不同於普通氐人,衣式繁複、寶石罕有,一見之下便知二人位高權重。
身前的姜漓對朌坎二人介紹道:“那銀髮銀鱗之人正是本國國主姜溱,而他身側手持法杖、黑髮銀鱗之人,則是本國大祭司姜澧。”
隨後只見衆氐人對殿前二人頂禮膜拜、山呼萬歲,國主並祭司則雙手高舉,口中高頌禱詞,敬神祭祖,其下國民則抱拳於胸,隨國主默禱。
朌坎見狀,只覺眼前儀式瞧來是分外眼熟,不禁開口道句:“他們難不成是在……”
跟前姜漓聞言頷首對曰:“不錯,本國最爲重大之祭儀——晚禱已經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