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依然寂靜,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他停下來,呼吸急促。
人很累,不是肉體上的累,是一種極端的疲倦和壓力。
他可以戰勝很多人:太子,天下,夏原吉……可是,你豈能戰勝一個受傷的病人?
無論他怎麼說,怎麼幻想,奇蹟也沒出現。
她依舊昏睡不醒。
那一夜,琅邪王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醒來後,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那時候還是半夜三更,他躺在牀上,懷裡抱着一個女人。
御醫們守在門外,有太監的通傳聲:“啓奏陛下,兩位娘娘求見……”
他還沉浸在夢魘裡,喃喃地隨口問:“什麼娘娘?”
“就是張貴人和王貴人兩位啊……”
那是段雪梅給她推薦的兩位絕色***。當初叫什麼名字他都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後來封了什麼貴人。
半夜三更,這二人幹嘛求見???
他不聽罷了,一聽,忽然震動,怒得大聲道:“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怎會跑到這裡來??”
太監嚇得魂不附體,陛下何故忽然狂性大發???
就連門口跪着的二位美人兒也嚇得渾身冷汗。她們左等右等陛下也不來,而且擔心陛下有什麼三長兩短,或者是一病不起,別人不關心,她們不敢不關心,否則,成了寡婦,以後慢慢深宮,這日子可怎麼熬得下去??再說,陛下連繼承人都沒找到,未來,大家都充滿恐懼。
其他妃嬪們不敢來探望,就公推她二人出頭。
她二人也自持以前受到寵愛,以爲陛下怎麼着都得青眼有加一二,如果這一次能夠博得皇帝賞識,那麼以後,前途無量,所以,就施施然的來了。
琅邪王連二人的姓名都想不起了,但聽得那二人居然跪在外面一個個嬌聲燕語,怒火更是衝上來:“走走走,都給朕出去……半夜三更的,跑到這裡幹什麼?”
老太監不得不麻着膽子:“陛下……早已經天亮了……二位娘娘在這裡跪了很久了……她們也是……也是擔心陛下……”
“滾出去,統統給朕滾出去……就是你們在這裡,皇后才氣得醒不過來……滾出去……都滾出…去……”
衆人嚇得趕緊一溜煙的告退了。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還真不知什麼情況。
就在這時,琅邪王忽然回頭。
那是一種奇怪的直覺。
他奔到牀前。
看到她睜開眼睛。
幾乎下一刻,他便欣喜若狂“甘甜……甘甜……你醒了??甘甜……你醒了?”
她的眼神那麼熟悉,神色也那麼熟悉。
她只是那樣怔怔地看着他。
但是,她的眼裡沒有任何的焦距。
他很快發現不對勁。
“甘甜……甘甜……”
手握住,他自己都能感覺到那樣微薄跳動的脈搏,整個人,彷彿是一隻即將斷線的風箏。她睜着眼睛的時候,彷彿也只是一種幻覺而已。
“甘甜,你醒醒……甘甜……”
她的眼睛再一次閉上。
就像是走了許久許久黑路的女人。
已經累極了,再也沒有走下去的勇氣和決心了。
琅邪王也倦極。
這許多日子以來,他第一次躺在她的身邊。
很快,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彷彿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
但是,夢裡什麼內容都沒有。只有無邊無盡的黑暗。他伸出手,摟住她,但是不敢用力,生怕碰到她身上的傷痕。
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這時候才明白,原來,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的那些熟悉的歲月,都變得很遠很遠……
因爲距離太長了,所以,來不及彌合昔日的傷痕??
他做再多的事情,都敵不過人心的憔悴????
一切的思慮都敵不過疲倦。
他睡得很沉。
夢中,大手習慣性地撫摸在她的身上,撫摸到她已經隆起來的腹部。那麼溫熱。他在這種狂熱裡醒過來。
手還在她的腹部,輕輕的。
忽然察覺到一陣動彈,他一驚,立即睜開眼睛。
那是肚子在動,也就是俗稱的胎動。
他驚得不能自語。
這還是他第一次發現有這樣的事情,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一時間,怔怔地躺着,居然不敢再去摸一下。
可是,他根本不能忍受那樣的痛苦,急忙伸出手去。
再一次將她的肚子覆蓋。
還是一顫一顫的。
一下,兩下,三下……這一次,他感覺到那麼明顯。彷彿是那個不聽話的孩子,在裡面拳打腳踢。
他張大嘴巴。
不知道是喜是驚。
天啦。
這是真的。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情景。
也不知所措。
怎麼可能??
她明明一直昏迷不醒。
在昏迷之中,那小小的生命也知道動彈嗎??
它是不是忍不住了????
他再一次把手放上去的時候,已經不動了。
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他叫起來:“御醫……快來人……叫御醫……”
御醫們聞聲上來。
所有的太醫都站在一邊,尤其是那個有宮廷秘方,可以提供生兒子秘方的劉御醫。但見陛下神色焦慮,他也不敢推諉,立即上來。
“你們快看,娘娘的脈息……”
老太醫候診,久久地摸着皇后的脈搏,逐漸地,臉上露出非常驚奇的神色,又似是激烈的恐懼。
琅邪王忍不住了“皇后到底怎麼了???”
他不敢回答。
琅邪王大吼一聲:“快說,皇后娘娘怎麼了??”
“娘娘沒有脈搏了……”
琅邪王眼前一黑。
琅邪王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剛纔的好夢還在眼前,滿腦子都是那種胎動的感覺,那麼清晰,彷彿小孩兒的踢打,他記得那麼清楚,不可能錯誤。
死人是不會有胎動的。
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在娘肚子的跳躍——那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願望,最後的歡樂。
換而言之,是他的人生終極目標。
從王爺到皇帝;從根基不穩的篡位者到剷除異己獨霸天下的中央集權第一王者——他一手操控的,便只剩下這一件事情了。
而且,這件事情,本來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麼嚴密的監視之下,對任何人都隱瞞,一心一意,便是在幾個月之後看到繼承人的出生。
怎麼可能,現在太醫告訴他,母體已經沒了動靜?
他將甘甜抱起來。
天色很暗淡,燈籠的光線也很暗淡,她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異狀,只是臉色異常的蒼白,渾身也有點兒涼。
手再次放在她的腹部,已經沒有任何的動靜。
“甘甜……甘甜……你快醒醒……”
“甘甜……求你了,快醒醒吧……”
“甘甜……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已經感覺到它在動了,你感覺到了嗎??甘甜……求求你……甘甜,快睜開眼睛……我答應你,今後再也不會隱瞞你任何事情了……孩子一出生,我馬上就讓它做太子……甘甜……你聽見沒有?那樣,這個江山就是你的了……甘甜……你聽見沒有啊……”
衆人但見陛下神色已經有些失常了。
他鬚髮皆張,一個勁地抱着一個死人,喃喃自語。
左右人等,沒有一個敢吱聲的。
自從琅邪大帝登基稱帝,又剷除文帝異己,誅滅夏原吉一族。現在,他的威望,權利,在臣民們心目之中的強悍程度,都已經達到了一個巔峰狀態。
就連皇后懷孕,大家也是現在才公開知道。
君心莫測,誰敢多言???
豈料,人算不如天算。
皇后娘娘忽然外出重傷,以至於一命嗚呼。
可是,誰又敢多說半個字?
反倒是旁邊的御醫,見陛下神魂顛倒,神智已經不太正常了,終於還是硬着頭皮,大着膽子,低聲道:“陛下,娘娘已薨……請陛下節哀,保重龍體……”
劉太醫跪下去……
胡太醫跪下去……
所有的御醫全部跪下去了。
只剩下琅邪王一個人傻呆呆地站在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