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得厲害。
也許是冬天的寒冷,也許是那麼久的擔驚受怕,心力交瘁,再遇上這樣野蠻的暴力,加上兩日的不吃不喝……整個血肉之軀,再也熬不起了。
甘甜躺在牀上,高燒反反覆覆,來了去,去了來。
嘴巴上起老大的血泡,裂開了。有時候,血跡就那樣就會滴下來。
琅邪王俯身查看她的時候,正好看到乾裂嘴脣上的血跡。
他不由得總是想起素女,想起那個渴得嘴脣出血的白癡女子。
這一次,她是燒得出血。
琅邪大帝把宮裡的御醫全部找來。
御醫來看了幾次,高燒退了。
然後,都在乾清宮外面候着,一排一排的。
琅邪大帝不令他們離去,他們就不敢走。
這個皇帝表面上大仁大義,但是,毒辣起來的時候,天下第一。伴君如伴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眉毛眼色。小病弄成個天大的陣仗,不知情的還以爲皇后娘娘得了絕症。
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麼,無人得知。
再是親信,也不會知道那個夜晚纔是陛下和皇后的第一個洞房夜。
那一夜,他們才成爲了真正的夫妻。
對於這個新登基的天子,自然有他的威儀,大家對他是既敬且畏,而且,生病的又是皇后娘娘,衆所周知,當今天子和皇后是患難夫妻,恩愛情深,陛下大人着急也是正常的。
請這麼大的御醫排場,雖然誇張,但是,也不算太離譜。
奇怪的是,皇后娘娘生病了,皇帝那麼着急,但是,大家卻經常看到他喜上眉梢,滿臉春色。
有點發浪的感覺。
莫不是第二春到了?
如果不是他天天都在乾清宮走動,大家真以爲他去寵信別的什麼美女了。
但是,他的貼身太監可以作證,他除了皇后娘娘,決計沒有再見過任何別的妃嬪。
真是奇怪。
露出這種喜色春色的男人,幹嘛對髮妻如此在意??
或者,對皇后娘娘的病情幸災樂禍?等她死了再說??
但是,也不像啊。
如果是,就不會請那麼多御醫了。
如果是,就不會整夜整夜地陪着皇后娘娘了。
本來,御醫們曾經勸告他,說風寒高燒的病人容易傳染,你是天子,你要當心自己的龍體第一,他也無所畏懼。
陛下大人本來就很淡定……
陛下大人本來就很仁義……
陛下大人對大公主的駙馬之死也能痛哭流涕……
真相內裡,誰知道呢。
沒人敢過問。
也沒人敢八卦。
御醫們拿出了看家本領,絲毫也不敢馬虎。而且發燒也不是太大的病,過得幾天,幾服藥下去,又塗抹了厚厚的一層防護油脂,甘甜的嘴脣不再裂開了。
但是,渾身依舊沒有絲毫的力氣,也不想吃任何東西。
琅邪王這些天下朝都很早。好在連續下了好幾天雨夾雪,天氣冷得要命,大臣們當然不希望皇帝那麼熱情地繼續上朝了。
大家都樂得輕鬆。
這一日,琅邪王早早地回來,算一算時間,竟然已經進入臘月了。因爲是臘八,所以放假一天。再過不了幾日,就要開始放年假了。
琅邪帝國的官員們平素節假日時間都很短,但最重要的依舊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大年假,因爲牽涉到地方官的考覈,升遷等等,所以,這個年假幾乎長達一個月。
琅邪王自從起兵以來,從不知假期爲何物。他彷彿有着無窮無盡的精力,每天都在處理各種各樣繁瑣的事情,但是,這幾天,他忽然對假期有了強烈的期待和興趣。
也許,放放假,放鬆放鬆也是好的。
前方不時地有“剿匪”的最新戰報回來,有時候打了敗仗,有時候又打了勝仗。到年末的時候,情況陡轉急下。
他相信,那是因爲夏原吉回去了。
帶着滿腔的憤怒和怒火,發誓要把他琅邪王趕下皇帝的寶座。
江山從此無寧日。
這些大大小小的戰事,他昔日是十分關切的,但此時此刻,一點也不放在心底了。夏原吉的實力如何,他最是清楚不過了。
而且彼此之間,已經撕破了臉,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但此時不是決戰的時候。
至少,他琅邪大帝只是剿匪;
而夏原吉,也只是躲在背後支持土匪。
尚未正式交鋒。
甘甜臥牀不起。
琅邪王也不強迫她起來,反正御醫每天開着藥,檢查着,都告訴他,皇后娘娘沒有大礙了,不要擔心。
每天回來,他都會絮絮叨叨的給她講一些朝堂趣事,誰誰大員升遷,誰誰大員考覈不合格,甚至誰誰新納了小妾……他最近很熱衷八卦。
但是,他從不在甘甜面前提及夏原吉和剿匪的事情。
一次也不。
而且,決心這一輩子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夏原吉這三個字了。
也一輩子不讓她見到那個男人了。
這女人,和夏原吉,一毛錢關係也沒有。
他走進乾清宮,滿屋子的宮女太監們要向他行禮,他一擺手,讓他們退下去各司其責。屋子裡依舊是靜悄悄的。
只留下值守的宮女娟娟。甘甜也是個怪人,她從不習慣傭僕成羣,最私密的沐浴更衣也讓人守着,心裡也不是滋味。不好。
“皇后今天情況如何?”
“回陛下,娘娘沒有發燒了。”
“很好。你也下去吧,朕會照顧娘娘。再有,通知御膳房多給娘娘準備一點她愛吃的粥點……要弄燕窩粥,娘娘最喜歡吃這個……”
娟娟領命退下。
琅邪王這才慢慢地走進去。
甘甜還是昏昏沉沉的睡着。
琅邪王坐到她身邊,她也不睜開眼睛。
他也沒叫她,只握住她一隻手。
這時候,心底是愉快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會歡樂成這個樣子,彷彿一面小鼓在心裡頭咚咚咚的敲啊敲啊,就像是小孩子到了過年的時候。
自從那個佔有她的夜晚開始,這種強烈的歡樂就從不曾離開過。就算是她發燒病重的時候,就算她裝死的時候,就算他十分擔心她真的會死掉的時候……這些歡樂,都從未曾離開。
就像是一個人,攀越上了最高的山巔,終於摘下了第一朵盛開的雪蓮花。
那便是那個夜晚留給他的第一感覺。
此後,這感覺只是越來越強烈,從來不曾褪色和淡化。
甚至覺得那是比剛剛登基上龍椅更大的喜悅。
權利,***,這些都還是無形的,但是,那一次的快樂,是實實在在的,是他畢生從沒經歷過的極大的喜悅和癲狂。
因爲太過的震驚而帶來的癲狂。
就如從天而降一塊巨大的金子砸中了一個窮光蛋的腳背。
她的痛,永遠是他的快。
其實,他自己也何其疼痛,胸口上的擦傷,掌心的傷痕,但是,沒有任何人敢於過問。御醫也只是例行包紮,不知道陛下遇到了什麼樣的刺客,弄得如此狼狽不堪。但是,他不介意,一點也不。這一點小傷口,算得了什麼???比起得到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他細看她雪白的臉色。
多麼會僞裝的女人啊。
這些年下來,居然憑藉那麼堅定的意志支撐着,水潑不進,火燒不透,銅牆鐵壁一般。
而現在,他才把這個堡壘攻克了。
而她,竟然只是他一個人的。
不是夏原吉的,不是任何別的男人的。
只屬於他琅邪大帝一個人的甘甜。
這一輩子,他從未起過如此獨佔的喜悅——某些人,某些情,現在才體會到,一定要獨佔。不容許任何人分享。
就像他毫不猶豫授予她的皇后的稱謂。
多好。
他非常卑鄙的高興着,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從素女開始,甘甜結束,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的。
他對她,其實是一見鍾情。
這一夜,他陪着她入眠。
就像無數個已經過去了的夜晚一樣。他總是陪着她,到半夜的時候,就悄悄地伸出手摟抱着她。
甘甜啊,甘甜,其實,這麼多年了,你難道一直不明白?
夫妻多年,難道我對你不是一直比夏原吉好得多?
那個死傢伙,除了耍帥之外,哪一點比得上我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