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在這樣的心境之下，他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看你，肥得像豬似的……甘甜……哼哼哼，如果不是我看在昔日夫妻情份上，纔不會要你呢……年輕漂亮的女人那麼多，你這麼胖，又這麼大的年齡了……按照慣例，你該是老妃子了，賢惠的話，就該主動爲我四處挑選年輕美貌的侍寢女子……哼，你就是醋勁大，又喜歡妒忌……還算是我仁慈，甘甜……日後你得減肥……”
她掐他的脖子，死死地掐他。
他感覺到了，但是，那手沒有任何的力氣。
他忽然增添了一分希望，聲音更是輕快：“甘甜，你現在的樣子好醜……呀，披頭散髮的……比女鬼還醜……你對我來說，就快沒吸引力了……哼哼哼，到時候，休怪我不客氣，沒準兒，我會把你休了，廢黜了……到時候，我學商紂王，弄一個酒池肉林，找一萬個年輕美貌的***來陪我……你快堅持住……甘甜……你聽見我說話沒有？你的地位很危險了……你必須好起來，好起來，纔有力氣跟我作對……你得維護你的皇后位置啊……聽見沒有？……”
她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太陽公公不見了……我看不到太陽公公了……”
琅邪王腳步一歪，幾乎摔倒在地。
太陽公公！
這時候，她才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太陽公公！！！！
第一次，她說出素女的口頭禪，那幾乎是素女唯一會說的一句話。
太陽公公！！
他的眼前忽然一團烏黑，幾乎栽倒在地。
這麼長時間，他幾乎已經忘記那個人了，素女也罷，過去也罷，只有一個甘甜，別的都不值得追究了。在他試探她的時候，百般逼她露出馬腳的時候，她什麼都不說……這時候，才說出口來。
不經意地，將她昔日的所有僞裝全部撕裂。
不再是個女間諜，也不是女匪首，更不是那個貪財好利，自私自利的女人。
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孩子：就像當初的素女，白癡一般的孩子。到了最後的時候，唯一的眷戀：只是太陽公公。
天生萬物，憐憫愛人，所以，我們倒最後，能愛的不是同類，而只是太陽公公。
此時，殘陽如血。
他甚至不知道太陽是什麼時候出來的，那種烏金的光圈，慘白而蒼涼地照射着大地，冷冷的看着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
誰辜負了誰？
誰虧欠了誰？
他的眼前滿是當年那張早已淡忘的臉：驕陽似火，而她脣焦口燥，乾裂了皮膚，蓬頭垢面，垂垂待死，唯一的希望是大聲地吶喊：“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然後，素女死了，從此，那個白癡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現在，也不是他親自動手。
甘甜，素女。
她們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他一手造成。
他停下腳步，背靠着一棵大樹將她放下來。剛剛纔鼓起的那一份希望忽然煙消雲散了，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了。
他全身疲軟。
“甘甜……素女……”
他叫一聲，頓住，只是看着她已經失血過多的面龐。
“我好冷……好冷啊……”
也許是她實在是長胖了，也許是他實在是心亂如麻，竟然雙手乏力，連擁抱一個女人都顯得非常的吃力。好不容易，站穩了，緊緊摟住她。
他的聲音溫柔得出奇：“甘甜，你看，太陽公公還在天上……你看見沒有？”
她的頭深深地埋下去。
一直潛入他的懷裡，就像打瞌睡的孩子，腦袋無力地搖晃着。
殘陽血一般地灑滿了她的一身，本是蓬亂的頭髮此刻也變得清晰而柔軟起來，就像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邊似的。
“甘甜……甘甜……你看，你看見太陽公公沒有？”
“我……我好冷……好冷呀……”
她黯淡的目光從他懷裡垂下去，落在他的腳下。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腳下的發動機。
那是她的王牌武器。成也蕭何敗蕭何，她太過於迷信這件高級的尖端武器，所以喪失了一切的危機。
“我……我……”
他心念一轉，忽然想起她曾經對他講過的過去，那個天方夜譚一般的世界末日謬論：只要在我死之前把我放進去……只要我離開了這裡，就會活着……
那樣，她就會到了別的世界？
到一個他再也見不到她的世界？？
“甘甜……是不是你進入這裡就不會死？”
他輕輕地問，胸口的空氣被壓碎，彷彿十兩馬車同時碾過，幾乎要爆炸開來。
“甘甜……你說過，你說你有了這個，就會上天入地……是不是這樣？你有了這個，一輩子都不會死，是不是？？”
她的目光黯淡得就像一隻快要熄滅的蠟燭。
還差一點。
她只有發動機，卻沒有機艙。
只有二者合一，時空穿梭機才能啓動。
可是，時空穿梭機在百里之外，當初的保險起見，變成了她的自掘墳墓。縱然現在插上翅膀，也根本來不及趕到那個地方了。
何況，那裡是她做了標記的，只有她一個人才能找到，別的人根本沒有辦法。
“甘甜……那個東西在哪裡？你告訴我……我馬上派人去找來……甘甜……你說呀……”
她眼神黯淡地看着他。
沒用了，已經沒用了，來不及了。
當初，他把這東西藏起來，千方百計地不讓她知道。爲的便是阻止她的離開——束縛一個人，莫過於把她最珍貴的東西毀掉！
他最明白這個道理！！！
現在，他卻窮途末路，希望那個東西馬上合二爲一——希望有什麼奇蹟出現，馬上就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甘甜……你告訴我地址……你能堅持到那個時刻……你想一想，你經歷了那麼多痛苦都熬過來了，何況是這一次……甘甜……你放心，你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我馬上就帶你去找那個東西……只要你能活下來，我什麼都不會計較了……”
像他這樣的男人，得不到就寧願毀掉的性子。
到如今，可真是不容易了。
他居然答應去幫她找那東西。
他居然答應讓她離去。
奇怪的是，她卻感覺不到什麼悲傷。
有一種怪物叫做九命貓妖，怎麼打都打不死，但是，很不經意的，哪怕是一次火光，就足以把這種怪物燒死。
她便是九命貓妖。
以前死不了，苟延殘喘這麼些日子，終於油盡燈枯，不得不亡。
琅邪王低下頭，把發動機撿起來，沉甸甸的。
“甘甜……你告訴我地址……我帶你去……我一定帶你去……只要你能活下來……甘甜，是不是找到這個你就能活下來？”
他忽然信心百倍，滿臉天真。
她呵呵地笑起來，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
搞得就像真的一樣。
何必呢？
何必呢？？？
她伸出手去，想要把發動機拿住，可是，只摸到，卻沒力氣，完全拿不起來。一瞬間，肚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翻攪，痛得讓人冷汗直冒。
“甘甜……甘甜……”
她的雙手伸縮一下，想要按住肚子。
可是，那種疼痛是從裡面滲透出來的，彷彿從骨髓開始，貫穿全身。
“甘甜……甘甜……”
已經無人應答。
“甘甜……甘甜……你要做媽媽了……你堅持住……你有孩子了……你這個傻瓜……你怎麼這麼傻……你都懷孕快四個月了，難道就一點也不曾感覺到？笨蛋，甘甜……笨蛋……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的頭生子……我怎會派人害你？？？你堅持住……甘甜……甘甜……”
那是他最後的王牌。
他處心積慮隱瞞了這麼久的真相。
“甘甜……你快睜開眼睛……你爲了孩子也要想想……你想想那可憐的孩子……他還沒出世呀……你也要想想我……我快到中年，尚無子嗣，大臣們天天催我，老百姓天天嘲笑我，他們都以爲朕是一個不能生育的假男人，一個陽痿啊……我爲了保護你們母子，處心積慮，生怕你們受到半點的傷害……甘甜，你應該都清楚……你自己知道，我是爲了保護你們……甘甜，你不應該恨我，甘甜……甘甜……你這個無情的女人……你想想我……你想想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