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不十分清楚許經年最終做了什麼樣的決定,唯一的知道的是,他確實放棄了已經考上的研究生。後來,左恕斷斷續續地跟許經年通過許多次電話,但他經常無法接通,偶爾在深夜裡接通了電話,也聊不上兩句,他又因爲工作中各種各樣的事情匆匆掛掉了。左恕不明白,爲什麼一個人可以因爲工作而忽略了生活,許經年明明就是一個活的很自我的人啊,可是如今卻陷入了莫名其妙的不能自已裡。
不過,左恕隱隱地替許經年鬆了一口氣,他也以前的時候總是糾纏着楊曉慧,讓自己的感情憔悴在僞裝的堅強裡,現在沒有了那麼多的空閒,想必慢慢地就會淡忘了過去的執着吧。只是,沒有了許經年看似多餘的關心,楊曉慧會不會在焦躁的時候感到無助和落寞呢?讓一切都過去吧,左恕暗暗地告訴自己,昨日的遠離正是今日來到的必然,不然,人們怎麼知道自己正在成長呢。
許經年與楊曉慧離皖之後,並沒有去其他地方繼續遊玩,他們在火車站先後與左恕道別,然後各自回去準備着自己的未來,似乎那一夜的酒就是爲了向過去道別的。而左恕也徹底喪失了畢業旅行的興趣,那麼累,還不如在宿舍裡睡會兒覺,看會兒書。只是朱學開不消停,時不時地就要搞些事情,左恕只得期盼着他趕緊離校,給自己留幾天清淨日子。
梅雨季節過後,夏天的風開始變得又熱又幹,出門一趟,回到宿舍裡的感覺就像自己的身上被太陽曬出了油。天氣預報裡反覆說着的雷雨天氣沒來,躺在地上納涼的朱學開直感嘆着“唉,現在是什麼也靠不住,來場雨就那麼費勁麼。”
左恕有些厭煩他,所以直接懟着他說:“那你不是靠在地上挺享受的”。朱學開卻一個機靈坐了起來,若有所思地問左恕:“眼看就要畢業了,你要是想我就來成都看我,帶着天津的包子,麻花什麼的,我們可以一邊吃一邊聊”。左恕無語,但他知道,自己跟朱學開必定不會成爲朋友,倒不是因爲他爲人太摳,而是他那副不自知自明卻又自以爲是的樣子。
甲林茂就不是這個樣子的,雖然他平時賤嗖嗖的,但一本正經起來的時候,還是會讓人不自覺地去相信他的爲人。想來,左恕與甲林茂已經有兩年多沒有過聯繫了,雖然他去過他的小城,卻沒有尋到他的一絲痕跡。是不是一個人壓抑久了,連血脈裡的自己都是要忘記的。甲林茂與過往做了徹底的訣別,包括哪些出現在過往裡的人,他也一併不願記得了。
其實,在離開甘肅後不久,左恕嘗試着問過何旭楠關於甲林茂的消息。他在搖擺的火車上小心翼翼地發消息給她,希望她能夠有一些有價值的信息,然而久等之後,他只收到她回覆的六個字:若得見,且隨緣。他對何旭楠的認識越來越模糊,好似她只是出現在夢裡,現在他的夢醒了,不再記得她在夢裡的模樣。他會因此而感到悵然,但生活卻由此而真實起來,沒什麼不好。
朱學開仍在兀自幻想着他的成都生活,好似彼時他便成了整個宇宙的核心,所有的人都很會圍着他轉,獻殷勤地去滿足他的理想。左恕理解他這種狀態,作爲一個思想政治專業的學生,不僅誤打誤撞地通過了司法考試,而且順利地考上了研究生,這是爲其他許多人不解且妒忌的事情。而且,這樣的事情還是發生在朱學開這種人身上。
大家都看不慣他,反倒讓朱學開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左恕並不非議朱學開的成績,他知道無論朱學開怎樣不通世務,但他的努力是明擺着的。也正因爲如此,左恕才讓朱學開有了惺惺相惜的錯覺,他單方面宣示,只有左恕纔是理解他的人,所以他會把他當成一輩子的朋友。這讓左恕感到毛骨悚然。
好在,朱學開去成都,左恕去天津,天高路遠,兩兩可以不相往來,就算朱學開會跟自己保持着聯繫,但那種不見面的狀態想必不會有很多困擾。如此,左恕突然覺得朱學開也沒有那樣令人生厭。他順勢回過頭去看了朱學開一眼,卻見朱學開正在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嚇了左恕一跳。
“你在幹嘛?”左恕皺了皺眉,語氣不善的問他。“那個,你們照了畢業相了嗎?”朱學開答非所問,並且一臉期待。左恕覺得奇怪,卻還是回答說:“明天下午,完事後跟老師吃頓飯。”這時候,朱學開的表情開始不自在起來,他扭捏着對左恕說:“那個,你們臨時調到了今天照相,好像是明天老師們都有安排了,江南岸來通知你,在門口讓我轉達,我忘了。”左恕點點頭,趕緊整理好衣服,急切切地朝門外走去,只是在門口的時候,他回過身來,在朱學開的屁股上蹬了一腳。
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灑了下來,似是轉瞬之間的事情。左恕在大禮堂的門口等了好一會兒,卻沒有見到一個人,本來他就遲了,爲什麼別人還沒有來,難道已經照完了?那班長見自己不在也應該通知自己一聲啊。這樣,本來就對學生會的人沒有好感的左恕,又在心裡把他們罵了一遍,順帶着辦公室的張老師。
雨越下越大,左恕才感覺出來不對勁,他只得打電話給江南岸。許久,才傳來一聲慵懶的聲音,“好不容易涼快點,你就不能睡會兒覺。”左恕暗罵,但還是壓抑着問“今天下午不照畢業相麼?”聽語氣,江南岸估計有些不耐煩,“通知的不是明天麼,你那麼早去佔座啊?順便幫我佔一個。”說着,沒等左恕回話就掛掉了。
左恕淋着雨走回宿舍,打開門來,朱學開正一臉真誠地看着他,似乎是料到了一切,即是等着他回來的那一刻。左恕卻氣憤至極,他的臉色憋的通紅,恨不得跟朱學開打一架。“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朱學開坐的端正,乍瞥一眼,似是有甲林茂喝多時候的樣子。“你知道,除了你,我從沒有把別人當成過朋友,但我之前也並不十分相信你。”他稍微思忖了一下,有些得意的說“沒想到你是這麼信任我,我隨口一說的事情你都會認真地去做,這讓我感動。”
左恕沒有再理會他,他壓着火,自己坐在桌前看起了電影。見此,朱學開拿出一個非常精美的木質盒子,遞給左恕。“等我走了以後再打開,不然你會爲我的貼心而無所適從。”左恕沒有接,也沒有迴應朱學開的話。朱學開只好把盒子放在左恕的書桌上,然後出門去了。不久,宿舍外走廊裡傳來兩個同學的談話“朱學開是不是腦子有病,就那樣不打傘在雨裡散步,是嫌自己腦子裡的水不夠多麼。”
自那天以後,朱學開很少再跟左恕說話,但每一次看他的眼神都是神采奕奕的,像是醞釀着什麼自以爲得意的事情。不久,他便收拾行囊,作別大學生活回家去了。一瞬間,左恕還有些不習慣,但想到剩餘不多的清淨日子,他又高興起來。是時候規劃一下研究生的生活了,不讓自己虛度在期待已久的未來裡。
朱學開留給他的盒子他沒想過打開,他總覺得在自己打開的一瞬間朱學開會跳出來,然後闡述什麼稀奇古怪的道理。直到離校的前一夜,左恕覺得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更何況那時候朱學開眼神真誠,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盒子打開了,一張紙條上寫着:“親愛的朋友,今天我就要遠走,留給你我的氣息,回憶裡的這段青春永不失落。” 然後,一條沒有清洗過的內褲,隨着左恕的一聲大罵飛出了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