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林茂坐在鐵窗的的那一邊,低着頭不敢看向左恕。但左恕不認爲甲林茂是在自己的面前感到愧疚,他跋扈的時間太久了,恐怕已經忘記了那些他們還是朋友的日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左恕平緩了一下自己焦躁的氣息,盯着甲林茂問到。“沒怎麼想,反正就是做了。”甲林茂仍然沒有擡頭,但語氣裡透出一股疲憊。“既然你不願意說,又何必讓我來給你辯護。”左恕的說得有些冷,雖然他做了許多年的律師,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案件,但卻從來沒有如此切膚之痛過。因爲,無論是甲林茂,還是何旭楠,左恕都覺得自己無法交代。
“有些想你了,想看看你,也想看看自己曾經的理想。”甲林茂擡起頭,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左恕的心裡一慟,但還是忍耐着,緩緩地說到:“後悔麼?”話說出口,左恕突然有些不忍,他從來都沒有認認真真地去了解過甲林茂,他們離別的時間已經太久了。
“何旭楠怎麼樣了?”甲林茂岔開話題,他不願意在左恕的面前表現的懦弱。“我還沒有去見她,我今天早上的飛機,剛剛到。”左恕平靜地迴應着甲林茂,心裡卻有些慌亂,畢竟,他也無法確定何旭楠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我還有些錢,多賠償一些,告訴她,我不是故意的。”甲林茂擡起頭來看左恕,眼神裡充滿着無助。“放屁,你就一點悔恨的意思都沒有,你就沒有想過要跟她道歉?”左恕有些激動,他不明白,甲林茂到了現在這種地步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的醒悟麼。
“那些話,我到了法庭上會對她說,”甲林茂頓了一下,“我找你來,不是想要爲自己脫罪,我全都認,我只是想找一個能理解我的人”。左恕點點頭,甲林茂不是一點法律都不懂,更何況他之前因爲自己的衝動犯過一次罪,現在應該很清楚自己的境遇。“你去跟何旭楠談一談,告訴她,我對不住她。”甲林茂的話有些哽咽,然後看着左恕,“走走過場吧,不用費心爲我辯護,我需要靜一靜”。
那天的雲彩有些夢幻,隨意地散落在湛藍的天空裡,像是妝點着一個美麗的故事。左恕感到很不真實,他站在陣陣吹過的涼風裡,覺得自己還在許多年前的時候。是的,當他回過頭去的時候,甲林茂會跳出來,吆喝着:走啊,咱兄弟倆去喝一壺。而他會毫不猶豫地嫌棄他,告訴他自己還要去幫助何師姐排練模擬法庭的事情。
何旭楠正在醫院裡照顧着她的丈夫,左恕在病房門口看去的時候,她的婆婆正在埋怨着她,責怪她連累了自己的兒子。何旭楠的丈夫皺緊了眉頭,阻止着自己的母親繼續說下去。何旭楠留着淚,在一旁顯得有些無助。爲什麼會這樣,左恕心裡糾結着,那個一向有着自己主見的師姐,爲什麼會陷在這種彷徨無措裡。
何旭楠的丈夫其實傷的不是特別嚴重,畢竟事發在公共場所,警察來的迅速。而且左恕覺得,甲林茂其實並不是想狠狠地教訓何旭楠的老公,他所做的一切事情,或許只是爲了給何旭楠看。但這仍然是無法原諒的,尤其是左恕看到何旭楠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憔悴的時候。
對左恕的到來何旭楠有些詫異,雖然辦案的民警告訴他們,甲林茂已經從外地聘請了律師,但她始終沒有聯想到左恕的身上。只是,在左恕出現在眼前的剎那,她就立刻明白過來了。她是那樣聰慧的一個人,而且知道甲林茂與左恕的關係。左恕的到來,必定不會無緣無故。
左恕畢竟是甲林茂的律師,雖然他痛心於何旭楠彷徨無措的遭遇,可是仍然需要去履行他的職責。只是,無論是甲林茂做出的賠償還是悔過,何旭楠都沒有透露出太多的想法,任憑着自己的丈夫與婆婆跟左恕協商。簡單地做了溝通,左恕覺得自己在那裡待着尷尬,只好起身離開,何旭楠送左恕出來,臉上看不到表情。
走出門來的時候,何旭楠突然站住了,然後回過頭來,堅定地告訴左恕:“見到甲林茂的時候告訴他,我不恨他,一點都不。”左恕不明所以,卻聽着何旭楠神色黯然地說到:“有大愛才有大恨,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所以談不上恨。”她稍稍舒緩了一下語氣,在轉過身去的剎那對左恕說到:“左恕,你不應該的”。
耳畔響起了汽車路過的轟鳴聲,左恕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當然,他不會把何旭楠說的話告訴甲林茂,他不知道甲林茂會不會因此而自暴自棄起來,他只能隱瞞着,希望甲林茂自己能夠慢慢的明悟。他只是告訴了甲林茂何旭楠的決絕,甲林茂有些痛苦,卻是他早就能夠預料到的。
直到判決出來以後,在甲林茂轉去監獄之前左恕最後一次去見他的時候,他才明白了何旭楠爲什麼在看向自己時會那麼的冷漠。左恕沒有告訴他,但他自己知道。在自己第一次犯罪釋放的時候,在自己決定出國闖蕩的時候,他去找過她,她也是同樣的表情。只是那時候,甲林茂還以爲是自己的無能讓她感到失望了。
處理完甲林茂的事情,左恕愈發地感到心力交瘁。在開始走向這條路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去面對一切醜惡的準備,可是一旦牽扯到跟他有關的事情,他還是沒有辦法釋然。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堅持多久,只是越來越不願意跟別人接觸。他試着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機器,但是在運轉起來的時候,還是會痛。
當初趙德良告訴左恕的那些話,左恕已經忘記了很久。只是現在,他開始佩服起趙德良的選擇來,迷途未遠,當斷則斷。他想去跟趙德良聊一聊,看看他的生活,或許能夠尋找到內心裡原始的平靜。可是趙德良沒有時間理會左恕,他選擇了讓自己快樂的道路,一刻也不願意停下來。
辭職以後,趙德良參加了三支一扶的考試,現在他是一個村子裡的主任。沒有人看得起趙德良的選擇,甚至馬布都曾說過趙德良是自暴自棄。但趙德良沒有理會別人的眼光,他還是按照自己的選擇一步一步地堅實地向前走着。事實上,趙德良是他們中間最常出現在新聞裡的人物,只是他們選擇性的忽略了而已。
那不是一個富裕的地方,任何一個去過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絕沒有趙德良那樣的勇氣。當然,他們也絕不會有趙德良那樣的智慧。或許只有將自己逼上一條別人都無法認同的道路的時候,你纔會下定決心來重新審視自己。趙德良做到了,他披星戴月地做過許多嘗試,當領導着一個貧瘠的村子靠着種靈芝這種奢侈品逐漸富裕起來的時候,別人才驚歎於趙德良苦心的設計。
左恕來到趙德良的地頭,聽他興高采烈地介紹那些藥用,觀賞,零食等等分門類別的菌類,突然有種想要留下來的衝動。但趙德良拒絕了他,用他的話來說:這裡民風淳樸,就算有些矛盾,最遠到了村委會就可以解決了。而且就算是因爲經營需要接觸法律,有他在就可以,用不着再引進像左恕這樣的高端人才。
是的,趙德良相信法律,但正是因爲這樣,他才儘量地引導着村裡的人守着規矩。趙德良很年輕,在村子裡卻很有威信,他說他自己做的不多,但左恕知道,趙德良帶給了很多人希望。不像自己,只有陷入絕望裡的人才會想起他來,或許,這也是自己日漸惆悵的原因吧。
左恕從趙德良那裡尋來了內心裡的平靜,他的選擇不只是像忙碌的機器,他也可以做許多有希望的事情。那個晚上左恕反覆思考難以睡下,他告訴自己:出發吧,趁着還年輕,去偏遠的地方,去有更多需要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