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名少年口中說着污言穢語,將她圍在當中。她心下惱怒,正欲動手,忽聽身後一個略顯稚嫩的男子聲音大喝道:“姓王的孫兒,又到你蕭爺爺的地盤來了?看來上次沒將你骨頭打折,原是爺爺我下手輕了。”
成蘭陵聞聲轉頭,只見一名皮膚黝黑、穿着唐朝長衫的少年帶着幾名身穿羌族短襖服飾的少年“吧嗒吧嗒”走了過來。這少年眼長眉粗,身體精壯,令她覺得頗爲眼熟,但卻一時想不起曾在何處見過此人。
那幾名打算調戲她的少年瞧見黑膚少年們前來攪局,卻也不懼。只聽當中一名長相俊美但神情顯得猥褻的少年憤聲罵道:“羌蠻子,爺爺今日便是來報仇的,想不到你乖乖的自行送上門來。”
這黑膚少年便是與成蘭陵兩次相遇卻相互都未照過面的蕭雲。他回到沙洲城已有多日,纔回來時便與眼前這幫唐人少年大打一架,今日狹路相逢,少不得又是一場混戰。
他身旁一名長相威猛的少年越衆而出,回罵道:“唐朝小兒,廢話個鳥,誰先和我拼個死活?”這名羌族少年身材魁梧,一臉嫩須如戟似戈,若不細看倒象是一名中等身材的成年武士。
唐人少年們面面相覷,見那羌族少年膀大腰圓的氣勢,竟都不敢應戰。那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清了清嗓子,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們還是小兒麼?還一個一個的打,你們不是常說羌蠻子打仗厲害嗎?今日便來玩個戰陣,誰要是輸了,以後見了對方就要喊爺爺,敢應戰麼?”
那長相威猛的羌族少年頗感不耐,喝道:“快說怎麼打罷,磨磨蹭蹭,莫非你怕了爺爺們?”那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嘿嘿一笑,說道:“怕你?怕你王大爺我今日就不來了。廢話少說,我們各自列陣,一擁而上,如同戰場上大唐軍隊屢破西域諸國的戰鬥那樣,誰敗了,誰是孫兒。”
這名唐人少年語氣陰冷,神色怨毒,與蕭雲等人結上仇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蕭雲和這幾名羌族少年都是近兩年隨着部族歸附大唐朝廷遷徙來此定居,由於是在遊牧民族部落中長大,身體均極壯實,時常打得這羣唐人少年望風而逃。
西域武風盛行,唐人少年們雖是地頭蛇,倒也不恥依仗人多取勝。前次這名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被剛回沙洲城的蕭雲打得吃不住痛,被迫當衆叫了三聲“爺爺”,一時心中怨恨不亞於真刀真槍祗血之仇,於是邀集一幫少年,就是要仗着人多,來尋蕭雲報仇雪恨。
成蘭陵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聽那唐人少年如此一說,已是猜到他打的如意算盤。唐人少年共有九人,而羌族少年只有五人,若是混戰的話,任這些羌族少年魁梧強壯,在接近兩倍於己的力量懸殊下,也是立於必敗之地。
那長相威猛的羌族少年雖然勇武,聽到這話卻也有些猶豫,回頭去看蕭雲,卻見他和另外三名羌族少年正呆呆的盯着成蘭陵打量。蕭雲更是看到妙處還倒吸一口唾液,喃喃自語道:“他孃老子,阿儒爺爺說唐人女子漂亮,看來確實沒有騙我呀,唉,唉……”,那名長相威猛的羌族少年不知他爲何嘆氣,大聲問道:“給撒,給撒,戰陣打麼?”
蕭雲聞言回頭,惡狠狠的說道:“打!不過我告訴你,叫我爺爺的王小孫兒,你爺爺們是自願歸了唐朝,可不是被唐人打敗投降的。”剛纔那長相威猛的羌族少年沒能聽出唐人少年話中的弦外之音,卻是在暗諷羌族現下臣服於唐朝。
蕭雲和這幾名羌族少年所在的這支族人,原是遊牧於涼州至玉門關一帶,由於突厥、吐蕃和唐朝三大勢力連年征戰,這一帶正是三方勢力交匯之地,因此導致這支羌族人時常有被殃及池魚之虞。後來爲求自保,這支羌族部落一部分遷徙去了蜀中岷江流域,過起了半農耕的生活;一部分歸附了唐朝,和其他各西域民族一道,幫助唐朝屢敗突厥、吐蕃的侵襲。
幾名羌族少年聽蕭雲出言點醒,心頭也是惱怒。此時唐朝的民族觀念雖然是歷史上最開放的時候,但卻時常被少年們打架拿來說事。那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聽見蕭雲再次提到他的痛處,甚覺羞憤,大喊一聲“打呀”,哪裡還擺什麼陣勢,十幾名少年須臾間便已扭成一團。
成蘭陵早已看到蕭雲等人癡癡的盯着自己打量,心頭頗感氣惱,不過她在樓蘭時便時常利用各族少年們爭強好勝的性格來挑起事端,自己和玉兒躲去一旁暗中偷笑,此時便不聲不響的站在一旁,等着教訓混戰中勝出的殘兵敗將。
幾名羌族少年身體壯實,加之民風彪悍,雖比唐人少年少了四人,一時之間卻也不落下風。不過架一開打,雙方便紅了眼,唐人少年們的些許懼意漸漸拋去九霄雲外,逐漸顯出人多的優勢來。
成蘭陵卻看得心頭暗笑,只見雙方少年們都是些不韻武術的莽夫,打得烏煙瘴氣,全然不成章法。一陣混戰,場中形勢逐漸明朗,羌族少年這方已經躺下了三人,只剩蕭雲和那長相威猛的少年還在苦苦支撐;唐人少年那方也有三人躺下,不過現在六個對兩個,勝負只是遲早的事。
蕭雲眼見形勢大爲不利,心頭髮急,轉眼見成蘭陵一臉冷然在旁觀戰,當即大聲喊道:“那小姑娘,你還不跑?哥哥就要打不贏了。”說話間口中氣喘吁吁,連連往後退卻。那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猛然被他這聲喊叫提醒,眼見己方已是勝利在際,當下吩咐道:“六郎,二狗,去守住美小娘。”兩名唐人少年依言退出戰團,站去成蘭陵左右兩側。
蕭雲一等兩名唐人少年退開,趁着對方陣勢微亂之機,張開血盆大口,扭曲着面容作出一幅兇惡的怪像,快速撲向那名神情猥瑣的唐人少年,一把將其抱在懷裡,瘋狂痛毆。
那神情猥瑣的唐人少年未防有此變故,見對手神情兇惡至極,頓感膽怯。被蕭雲一陣捶打,已是滿臉鮮血,扯起嗓子大喊道:“快來人啊,這蠻子拼命了。”唐人少年們聞聲而至,一窩蜂撲向糾纏着的二人,隨即衆人盡皆摔倒在地,猶如疊起了羅漢一般。
那長相威猛的羌族少年已累得神思恍惚,忽然間沒了對手,倒讓他一時不知所措。
蕭雲死命抱着那長相猥褻的唐人少年在地上翻來滾去,其餘唐人少年加入戰團後場面反是越發混亂,不停傳出那長相猥褻的唐人少年“嗷嗷”呼痛聲,他在亂軍當中大聲喊道:“禪西,禪西,快帶那小姑娘走,我要把王大名的耳朵扯下來下酒。”那長相威猛的羌族少年便叫做禪西,聞言也不顧蕭雲正被圍攻,轉身就欲拉上成蘭陵逃跑。
成蘭陵見禪西竟毫無義氣,又見他的髒手來碰自己,心中怒火頓起,當下手掌一翻,往他腰間“笑腰穴”運力斬下。禪西哪會想到有此一變,頓時渾身痠麻,萎頓在地。他不明所以,只覺自己一夥兄弟們拼力來救,卻被對方恩將仇報,心中惡氣陡生,破口大罵道:“哎喲,小娘皮有刺。”其實成蘭陵倒錯看了禪西,蕭雲跟着阿儒修練多年道家內氣已有小成,平時受傷後恢復極快,以至同伴都認爲他天生便是一幅打不死的身子,因此每次打架形勢不利之時都由他來充當“人肉沙包”阻敵斷後,其餘同伴則趁機撤走。
成蘭陵不去理會禪西,冷眼觀看場中形勢。卻見蕭雲終於架不住對手人多,被四名唐人少年死死拽住四肢。那名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已被打得鼻青臉腫,累得連報仇的力氣也沒有。
他仰躺在地喘息罵道:“二狗,給我把他打得叫我爺爺爲止。”那叫做二狗的唐人少年聞言狠狠的一腳蹬在蕭雲小腹。蕭雲被人制住無法閃躲,被這一腳蹬得齜牙咧嘴,但卻強忍疼痛不叫喊出聲,偏過頭對成蘭陵連連眨眼,示意她趕緊逃走。接着又被二狗一腳踢到要害,這下再也吃不住痛,一陣涼意透骨而起,大叫一聲“哎喲”,嘶聲罵道:“爺爺下次要你們斷後,你有娘沒老子的,哎喲……”,話音未落,臉上已被喘息稍定的那神情猥褻的唐人少年踏上一腳。
成蘭陵見他被打得慘,心下不忍,正想出手相助,卻聽一個幸災樂禍般口氣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小云兒,又捱打了?”回頭一看,身後不知何時竟站着一名青衣長衫的儒雅老者。
她心中一驚,來人欺到自己身後三尺,竟毫無察覺。唐人少年們見對方長輩來到,當下放開蕭雲逃散去了。
那老者滿面笑容,往萎頓在地的禪西等人身上揉捏一陣,幾名少年當即不再叫痛,勉力站了起來。但他卻不理會躺在地上直喘粗氣的蕭雲,圍着成蘭陵轉了一圈,口中嘖嘖稱奇,伸手便往她頭上摸去。
成蘭陵羞怒交集,翻掌去切那老者手腕。那老者身影一動,閃到她身後,手掌按在她後腦上一陣捏揉,喃喃自語道:“難得,難得啊!”
成蘭陵怒急,但那老者手掌傳來一股溫和的力道,令她渾身無力,只得破口罵道:“死老頭,放開我。”
蕭雲喘息梢定,從地上爬起身來,壞笑着走過去拉開那老者,用“義正詞嚴”的口氣說道:“阿儒爺爺,你這麼老了,想要姑娘該去醉紅樓找去,人家好好一個小姑娘,你怎麼能,哎喲……”,話沒說完,頭上已經被那老者狠狠敲了一記。那老者正是與他自小鬥嘴成癮的師傅阿儒,聞言笑罵道:“混賬,也不看看自己有幾分斤兩,還學人英雄救美?”
蕭雲嘿嘿笑道:“我總沒有欺負她。”阿儒聞言一愣,不怒反笑道:“是是是,我不妨礙你逞英雄,嘿嘿---,不過你老爹派人傳回書信來,要我們立即前去長安,這次再也由不得你了,哈哈哈……”,大笑着惋惜的看了成蘭陵兩眼,這才搖頭離去。
禪西等人聽見阿儒所言,圍住蕭雲問道:“給撒,你真的要去唐人的長安城了麼?”蕭雲面上浮現一絲傷感,嘆道:“老爹一直想做唐人,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好?不過這次看來是非去不可了,唉---!”衆少年自小一起長大,聞言都感甚是難捨。
成蘭陵在旁聽聞,竟有一絲異樣的心動,只覺自己和這背影頗爲眼熟的外族少年同病相憐,不由生出親近之意,見衆少年傷感嘆氣,當下對他道:“聽說長安是全天下最大最好玩的大城,也許……也許在那裡也是不錯的罷?”
蕭雲問道:“你怎知道?”成蘭陵道:“只是聽說的,……不過我也要去長安。”
蕭雲正要答話,忽然微風吹來,一抹暗香從成蘭陵身上撲鼻而至。那香味既獨特,又熟悉,令他恍然大悟,心兒猛的跳至喉嚨,驚笑道:“原來是你……”,話一出口,便覺不妥,生怕被人知道自己偷藏紗巾的事來,連忙打住話頭。
成蘭陵疑惑問道:“什麼?”蕭雲從未在一名少女面前如此心潮起伏過,卻又生怕被蟬西等人取笑,強壓激動的心情,呵呵笑道:“你是從沙漠裡來的吧?哈哈哈,我們既是都不得不去那唐朝的長安城,到時自然算是西域同鄉的關係了。”
成蘭陵展顏淺笑道:“你這同鄉的圈子怕也劃得太大了吧?”
蕭雲只覺面前女子明豔俏麗,以往不屑一顧的“女人氣”竟突然從這少女身上變得極爲吸引自己。他雙目放光,憨笑道:“呵呵,在沙洲城中你自然算是外鄉人。我叫成拿給撒,漢名叫蕭雲,你叫什麼?”
成蘭陵答道:“我姓成,名蘭陵,自樓蘭來。還有個樓蘭名字叫作絲潔雅麗摩雅娜。”這樓蘭名字是樓蘭國王認她作乾女兒時所取,意思是“最美麗的雪蓮花”。不過蕭雲此時哪管這名字的意思,一心只想與她攀上交情,邀約道:“明日你還在這裡嗎?我帶你到處玩玩。”成蘭陵本就好玩,對他又生了好感,當下應道:“明日我還不走,一大早我們在此相見,如何?”
二人定下約會,成蘭陵隨即離去。蕭雲辭別蟬西等人回到家中,卻見下人們正在收拾包袱。他心掛與成蘭陵的約會,連忙找到阿儒,求道:“阿儒爺爺,我還未與禪西他們好生道別呢,晚兩天動身如何?”
阿儒老眼一翻,只管“嘿嘿”怪笑,卻不置可否。蕭雲見他這副神情,心知是要與自己講條件了。
他五歲那年,所在這支羌族部落還在涼州一帶逐草遊牧。有次偷偷玩狗,被套狗的繩索掛住腳踝,將他一路拖到重傷昏倒在草原上的阿儒身旁,好在阿儒傷口的血腥味將狗兒引去停下舔舐,才未將他活活拖死。後來他老爹救回二人,將阿儒留在家中養傷,見他談吐不凡,滿腹經綸,便想盡辦法將其留下,以教導蕭雲學習唐人禮儀和經典。
阿儒對自己的身世不願提及,蕭雲之父豪爽豁達,又見他對蕭雲甚爲喜愛,也不去探聽他的來歷。
蕭雲從小性格野潑,不過心地忠厚,很投阿儒脾性,本欲將其最爲得意的劍法相授,不料蕭雲卻覺得這套劍法扭捏飄忽“女人氣”太重,堅決不學,只想習些拳腳刀棍。
阿儒一氣之下,索性什麼也不教,只是強迫蕭雲練些吞拿吐氣的法門,暗自和這小孩較上了勁。每次若是蕭雲打架吃了虧,阿儒都要旁敲側擊的大談自己的劍術如何能夠輕鬆制敵,希望引得他主動請求學劍。
但蕭雲年紀雖小,性子卻倔,總是不肯。一來一往便是七八年時間過去,蕭雲所習內功已有小成,每次打架受傷後恢復得也越來越快,反是令阿儒更拿他沒有辦法。
此時蕭雲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阿儒日間見成蘭陵骨骼秉奇,正是非常適合練他這套劍法的上佳人選,若非對方是名外鄉少女,差點便要當場收徒。不過現下見蕭雲一付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