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舉着火把上山的行人漸多,不一刻來到山腳,卻見早有人牽了四匹駿馬在此等候,他對帶路的兩名莊丁說道:“兩位大哥,在下的坐騎寄在前面小店裡,待我去取來。”
那兩名莊丁笑道:“我家小姐另行安排有人去取你的馬匹,請先隨我等回到莊裡,自會見到。”
蕭雲心下生疑,卻又不便追問,只得騎馬跟在這二人後面,但見山口多了好些全副武裝的江湖人物,瞧那架勢,既不象是準備上山燒香,也不象欲往仙劍門拜年。他暗自琢磨,不覺遠離了峨眉山腳。一行人快馬加鞭,約莫跑了四十餘里地,瞧見前面一片佔地極廣的莊園燈火輝煌,四周掛滿紅色的燈籠,莊門口築着一方高臺,燒着熊熊大火,不斷有人將成捆的竹筒往火裡扔去,炸裂聲不絕於耳。
他自見到成蘭陵安然無恙之後,心情大放,此時聽見爆竹聲聲,這才真切感受到年節的喜氣,心中怡然想到:“老爹老孃見我帶回這麼個天仙似的媳婦,不知會歡喜成哪樣?”
那兩名帶路的莊丁進莊後也不下馬,又奔馳一陣,來到主院旁邊的一座精緻小樓,對蕭雲道:“此處是我家小姐的閣樓,兩位請進去稍息,小姐隨後便來。”
蕭雲道謝下馬,瞧這小樓竟與沙洲城外“御劍山莊”中成蘭陵的居處一般無二,只是佔地廣了許多,樓前曲廊綠池,花樹有致,卻有一番西域無法與比的錦繡春意。
他領着喀吧和尚進入樓下廳堂,早有婢女在此恭候,兩名婢女端着銅盆奉來熱水,伺候二人擦洗手面,接着有人煮了香茗,說道:“兩位郎君請先飲茶,夜宵即刻便來。”喀吧和尚換下了僧袍,看上去猶如一個鐵塔漢子,婢女們哪知究竟,將他與蕭雲一齊喚作“郎君”。
蕭雲久在軍中,對此無微不至的服侍略感不慣,連聲道謝不已。二人身後站着一排婢女,見他與喀吧和尚坐立不安的模樣,一齊掩袖偷笑。一名婢女說道:“咱們莊主的祖上是開國功臣,世襲爵位,吃飯穿衣所需伺候的人數,都有定製的。大小姐這裡從未接待過外人,還請兩位千萬不要拘束,否則小姐回來瞧見,還以爲我們伺候不周哩!”
蕭雲哈哈一笑,連聲稱是,轉頭四下觀望,只見廳中擺設奇巧雅緻,一眼便知均是價值不菲之物,臨門一扇屏風上繡着仕女觀花圖,燭火映照下竟然泛出淡淡絲光,彷彿畫中仕女飄然欲出。
他心下暗道:“公主小姑娘的養父這般排場,爵位定然不低,……她的身世可真複雜,”心下隱隱又感擔憂。待用過飯,已是午夜,正等得心煩意亂,忽見一名婢女進來說道:“我家小姐已在莊外恭候,請兩位隨我來。”
二人出了小樓,早有一乘小車停在樓前等候,上車行了一陣,來到莊園大門,只見成蘭陵換了男裝,猶如一位俊美無比的翩翩佳公子駐馬停望,瞧見二人到來,說道:“上馬,咱們這就走。”
蕭雲奇道:“連夜趕路麼?”成蘭陵面色一冷,說道:“既然答應我做下人,便須按我命令行事,不許多問。”
蕭雲一時啞然,暗道:“看來她心裡的氣甚是難平,想要戲弄我吧?”當下嘿嘿笑道:“屬下聽令,這就出發。”翻身上了跟在阿者者身後的追風逐電,喀吧和尚自有人給他牽來一匹良駒,成蘭陵也不帶其餘下人,當先領着二人縱馬馳去。
一路無話,待到天色破曉,來到一處集鎮,成蘭陵帶着二人找了一間上好的客棧,要了三間上房,說道:“休息一日,晚間繼續趕路。”蕭雲暗在心中叫苦,見她要了三間客房,自然是一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此時她內傷已愈,自己也真氣早枯,再無理由與她共處一室,不知如何才能得些親近機會討她歡心,只得皺着眉頭去房間裡睜眼望天。
在牀上躺了片刻,忽聽樓下吵吵嚷嚷,左右也無睡意,當下出門憑欄觀望,只見一羣江湖漢子擠在小院門口,面前有三名灰衣人阻在當中,那羣江湖漢子氣焰囂張,其中一名鬍鬚繚亂的大漢粗聲喝道:“再不讓路,小心打得你滿地找牙。”
阻路的三名灰衣人哈哈大笑,領頭那人嘲笑道:“你的牙鑲了金麼?我幹啥要找?”那鬍鬚繚亂的大漢哇哇大叫,噹啷拔出兵器,便要上前廝殺,卻被身後一名矮小漢子緊緊拉住,勸道:“常大哥休要魯莽,堂主一再交待,不可招惹江湖朋友。”那鬍鬚繚亂的大漢咒罵道:“先人個闆闆,咱們同義門雖然人少勢單,卻連宋、黃、唐、彭四大家族也未怕過,如今入了聖教,以爲抱住了好大的靠山,怎的反而這也不敢,那也不敢了?”
那矮小漢子小聲道:“常大哥不可再提同義門這三字,堂主既然帶領大家拜入聖教,自有他的道理,這裡既有御劍山莊的朋友住着,咱們便不多擾了。”說着對那三名灰衣人抱拳賠罪,將那鬍鬚繚亂的大漢硬拉了離去。
那三名灰衣人大不咧咧,懶洋洋回了個禮,待對方一羣人走遠,其中一人嘲諷道:“小小一個‘一拳裂石’常之青,也敢跟咱們御劍山莊叫板,真他孃的變了天了?”另一人嘆道:“這聖教是個什麼東西,大小姐一身劍法神鬼莫測,老莊主又是功臣之後,爲啥還要躲着他們?”
蕭雲待這三人回過身來,瞧見衣襟下方均繡有“御劍”二字,尋思:“我還以爲公主小姑娘隻身與我上路,卻原來暗中沿途佈下有人接應。”又想及方纔幾人的對話,暗道:“聖教的勢力竟然發展到巴蜀來了麼?”頓時禪西的死狀浮現眼前,恨不得立即將劉錦雲碎屍萬段,李長風去救唐豔的情形如何,也急欲得知,當下回房拿了長劍,便欲追上剛纔那羣聖教中人探聽消息。
忽見成蘭陵隔窗梳頭,悠然唱道:“日月也無法與之媲美的人兒啊!你的狂放不羈俘虜我心。若將你比作武器,你的雙眼賽過寶劍的銳利,遇上它,哪有逃脫的餘地?……求安拉指引你的前路,與我永遠靠近。原憐此心,疲憊柔弱,望你護佑!”歌聲悠揚,曲調充滿異域風情,正是那日他曾對成蘭陵唱過的那個來自大食國的故事中,公主因與王子別離時而唱吟的詩歌。
他聽得一呆,成蘭陵的歌聲猶如天籟之音,聲聲攪動他的心房,腳步象被繩子套住,半步也不能移動。成蘭陵一曲唱完,幽幽的道:“你劍法已失,怎的還那麼喜歡惹事生非?”
蕭雲飛快想到:“她原來早知我真氣已泄嗎?”當下隔窗說道:“我哪是去惹事?”成蘭陵長嘆一聲,說道:“師傅說,玄女御身術本是道家秘功,若單獨修煉,動了□走火入魔,定是治不好的……,”蕭雲驚道:“那你說已好了?”成蘭陵續道:“除非有人能用道家先天真氣一點一點將我體內的玄女功法化解掉!”蕭雲糾緊的心頓時松下,沉思道:“你是說,我無意間恰好化解掉了你的玄女功法麼?”
成蘭陵點點頭,目光中竟有一絲淚光,說道:“那身具道家先天真氣之人,必須是不計個人生死,渾然忘我,一心只想着面前走火入魔的我,纔可在至少三個月的療傷時日中漸漸化解玄女御身術的內氣。而爲我療傷那人,只要稍稍有一絲私心,或是心不在焉,我立時便會經脈盡裂,死於非命。”
蕭雲倒吸一口涼氣,回想二人自朅師國重逢以來,無一日不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療傷之時從未刻意避人,竟能安然度過,此時想起,反倒生出後怕。他道:“天幸你平安無事,若稍有差錯,我也定然不想活了!”
成蘭陵眼淚終於滑落,卻又帶着笑意,柔聲說道:“師傅還說,就算有人肯如此盡心的替我療傷,但那人卻會因此殫精竭慮,氣盡身亡。”蕭雲摸摸自己的臉,問道:“你的傷勢確已大好了?”成蘭陵點點頭,他嘿嘿笑道:“那你師傅這話可說錯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成蘭陵搖頭道:“師傅不會錯的,她曾親身經歷過一次,也是有一名男子用道家先天真氣助她療傷,最後那名男子真氣漸枯,一身武功形同被廢,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蕭雲遲疑道:“是那人身子不夠壯實吧?”
成蘭陵說道:“你以爲你很壯麼?昨日師傅見了你,琢磨了半晌,猜是因爲你練有霸王神刀的剛猛內力,暫時抵消了這真氣流逝帶來的噩運,但你體內經脈已亂,就算揀回了性命,但從此再也無法用劍,你……你的武功不免大打折扣,而且隨着時間推移,最終你連霸王神刀的內力也會失去,只能成爲一個平常人!”
蕭雲心下微驚,這麼多年身負武功,早已習慣了以血還血的生活,若真有一日成了沒有武功的平常人,路見不平,卻無力拔刀相助,光是想想,也覺難受。他隱住內心彷徨,安慰道:“就算那樣,怕什麼?我會養馬,馴馬,到時候做個牧場主也是好的,咱家有一個劍法絕頂的‘雪蓮仙子’,再來一個養馬大仙,嘿嘿,說出去多長臉的!”
成蘭陵凝望他道:“平常人可不好做,別人欺負你了,只能盡力忍受,絕不能與人好勇鬥狠,結怨尋仇,憑你的性子,做得到麼?”
蕭雲心中鬱悶之極,不過竭力不動聲色,笑道:“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來欺負天下第一女劍客的男……好朋友?……你放寬心,若真有一天我武功盡失,便學作詩去,絕不與人爭鬥,何況……你新創的情劍威力無窮,我若練好了,哪裡有人能欺負我了?”
成蘭陵說道:“你的性子,能作詩麼?而且師傅說得對,自古劍法都是以氣引劍,哪有以情催招的?情劍雖然犀利,使用者卻會大傷心神,最終絕無好處,你不可再練了。我不管你那些,總之與我這趟旅途,不許離我半步,答應麼?”
蕭雲聽她這番話,心思卻已轉了好幾回,想到:“你師傅向來好勝,怕是見這情劍足與越女劍法一比,故意危言聳聽吧?我不僅活得好好的,霸王神刀日漸精進,情劍用來也絲毫未有不妥,哪樣被她說準了?”旋即將心中的顧慮拋開,說道:“唐豔被聖教護法魯肅子捉去了,你師兄趕去救她,這事我總放不下心,想去抓兩個聖教之人探探情形。”
成蘭陵招手道:“你到我房裡來。”蕭雲略一遲疑,只得走了過去,成蘭陵迎上說道:“唐豔的家族實力雄厚,師兄更是沾有皇親,魯肅子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傷他們的,你無須擔憂。”
蕭雲一怔,知她絕非胡說,想她曾叫自己維護劉錦雲的周全,頗在心中躊躇是否應將爲禪西與伊娜報仇一事相告。成蘭陵輕輕拉住他的衣襟,問道:“你想要殺劉錦雲,爲你兄弟報仇麼?”
蕭雲奇道:“你怎知道?”成蘭陵嘆道:“那日你匆匆趕去解救師兄一行人,我便跟在你身後,只是你一心顧着他們,絲毫也未發覺身後有人。我早知魯肅子會用流雲陣對付你,因此趁亂找來一隻盾牌放在小坡後,你沒奇怪荒野之中何來盾牌麼?”
蕭雲大感意外,悶頭想了片刻,說道:“你都瞧見了,禪西臨死只對我說了一句話,要我替他爲伊娜報仇,我就算是死,也要爲他達成遺願!”
成蘭陵搖頭道:“你不能去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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