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認領

呂希一震,隨即陷入沉思。浮於按部就班的宦海,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思維總會隨現實的慣性遊走,漸漸淡忘歷史的殷鑑,一朝驀然神醒,或許會發現今人正走在古人走過的彎路上。呂希因此而唏噓不已。

“哦,殿下有殿下的見識,楊閣老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失,他邀殿下入府敘談,他怕殿下不肯賞光,便託我捎話。”

不,楊溥絕非自以爲看走了眼,而是另有深意!朱祁銘不敢貿然應承,“先生,親王赴九卿家中登門造訪,此舉違制。”

呂希淡然一笑,“殿下在哪裡與九卿深談都違制。楊閣老頗有君子之風,不願偷偷摸摸見殿下。他說,他一生都在循規蹈矩,臨到年邁,違制便違制吧,僅此一次,一切都算在他的頭上,他會去皇上那裡請旨。”

想要拒絕,卻是不能,百官都把算計楊稷這場戲的主謀歸在他這個親王頭上,他不認領,便會坐實天子的嫌疑!

“小王聽先生的。”

“殿下,皇上會准奏麼?”呂希道。

想皇上急於讓他這個親王認領楊稷伏誅一事,以緩和君臣矛盾,哪有不準奏的道理?但這層意思不便宣之於口,於是,朱祁銘淡淡道:“小王不知。”

······

楊溥的宅第緊鄰皇城南牆,建築規模依照大明一、二品官的最高規制而定,廳堂五間九架,典雅氣派,處處都透着九卿的體面與顯榮。

百餘名護衛擁着一輛馬車來到楊府門前,馬車緩緩停下,但見車簾一掀,一名內侍扶朱祁銘下了馬車。

街面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圍觀,看到這番情景,朱祁銘立馬意識到,一個親王即將踏進堂堂武英殿大學士的府邸,此事恐怕馬上就會成爲京中的爆炸性新聞。

楊溥違制也要違在明處,不肯偷偷摸摸,不失爲磊落之人,一念及此,朱祁銘對楊溥平添了數分好感。

世人對楊溥的非議不多,楊溥就是愛喝點花酒,命伶人助興也不知避諱,往往聚衆而爲,以六十九歲之高齡,無非是圖個熱鬧而已,想必無傷大雅。

擡眼望去,只見楊府正門大開,楊溥親自出迎,他鬚髮皆白,一張臉方方正正,按當時通行的審美標準,楊溥算得上貨真價實的美男子,只是容顏已老,有些可惜。

楊溥屈膝就想行拜禮,被朱祁銘攔住。

“小王年少德薄,豈敢受楊閣老大禮!”

“請殿下移步內室。”楊溥躬身相邀,眉眼間的笑意有分天然的親和感。

朱祁銘隨楊溥入府,院中僕役、丫鬟全被屏退,偶有女眷的星目隔簾掃向他這個神秘來客。

院中松柏含青,梅林與茶樹的疏影東西相對,暗香浮動,在無邊的寒意中展露着一分春意。

進入客廳,見正座處擺放着一方圓幾、兩張太師椅,東西兩側各擺放着一方條几、兩張圈椅。

楊溥邀朱祁銘居上座,朱祁銘謙讓不受,最後雙方只好在東西兩側相對而坐。

兩名小丫鬟進來奉茶,隨即退至偏室候命。

朱祁銘打量着鐵梨木几案、紫檀木座椅,神思被精美的

雕鏤工藝所牽引,一時竟忘了今日的敘談原本不會輕鬆。

一個少年親王登門造訪,這對楊府而言,不見得有多麼的榮耀,相反,榮耀隱隱在親王這邊,能成爲堂堂大學士的座上賓,那代表着某種承認,至少,它意味着幾分重視。至於楊溥重視的是什麼,那就要看他的開場白了。

“殿下曾數番歷險,越府也經歷過一年多的不快,這些事已成爲過往。”楊溥笑容依舊,只是神色裡或隱或現地透着分淡漠,“舊賬都揭過去了,翻之無益,如今大家都須相忍爲國,免得朝中生亂。”

都過去了?朱祁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溥如此單刀直入,令他始料未及,楊溥一定知曉越府蒙冤的許多內情,但朱祁銘不會愚蠢到幻想楊溥能以實言相告,說到底,楊溥只會點到即止。

想當初自己燈市遇刺,被內外臣直接忽略,驚天大案竟成了權爭盛宴上的佐料,而自己漂泊數載後回到京城,又數番遭人爲難。

這也罷了!

而今楊溥話裡話外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心靈受到傷害,進而瘋狂報復社會的另類!

楊溥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銳!他肯定早就料到了楊稷伏誅的前前後後是有預謀的,何止楊溥,百官中的多數人莫不如此,他們不敢把猜疑的目光對準天子,便挑出他這個親王認領一切。

此刻談的是如何妥協,就像楊溥所說的那樣,相忍爲國。若朱祁銘不願妥協,那就會迎來一場對決,從而導致“朝中生亂”。

讓楊稷伏誅,朱祁銘承認自己是在報復,但他不承認自己瘋狂,他有底線,絕不會因私廢公。

“楊閣老,戰國之時,靖郭君田嬰是齊王的兄弟,有位策士對靖郭君講過海大魚的故事,‘君不聞海大魚乎?網不能止,罟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小王身爲朱家子孫,就像那條海里的大魚,而大明就是小王賴以棲身的海水,故而損大明無異於自殘,小王豈敢‘蕩而失水’?”

楊溥微微睜大了雙眼,似在重新審視眼前這位少年親王,“殿下不爲往日之事而爲難楊元輔,老朽姑且信之。只是,楊元輔顏面盡失,想致仕而不可得,從此只能稱病不視朝,令人頗感遺憾。”

“楊閣老,楊稷惡行累累,若不伏法,我大明宣揚的仁德何在?《大明律》的森然法度何在?德不行於天下,律法不昭於天下,大明何以治天下?楊稷惡行累累,楊元輔難以撇清干係,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有先後次序的。”

楊溥略一凝思,隨即舉手相邀,“請殿下用茶。”

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茶還沒涼麼?朱祁銘看也不看茶盞一眼,只是一笑置之。

那邊楊溥似在凝思,尚未意識到該吩咐丫鬟換盞了。

忽見楊溥搖搖頭,幽然嘆道:“殺其子而廢一卿士,於社稷而言,得失難料。”

說來說去,還是以爲大明離不開楊士奇!朱祁銘難以認同此論,“楊閣老,仁宣之治以來,大明的內憂外患是加重了,還是減輕了?”

楊溥一震,直直站起身來,“老朽承認,大明的內憂與外患都在加重,殿下是在懷疑

幾位累朝老臣的能力麼?”

“朝中有百官,不單隻有輔佐大臣。”

“可是,這些年天下富足,都市繁華,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前所未有過的,稱盛世並不爲過!”

“盛世?內有暴民作亂,外對瓦剌忍氣吞聲,想想歷朝歷代,這樣的盛世似曾相識,可是,最終結果如何?繁華過後,便是滿目瘡痍!”

楊溥將臉上最後一絲笑意斂去,緩緩落座,“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滿朝老臣既然對內憂外患無解,便不值得珍惜,老臣不去,反倒會擋住新人的路。”

“小王並無此意,換上去的依然是老臣,稱不上新人。不過,既然對內憂外患無解,那麼,朝堂上的人就並不是非留不可,因一人而枉顧綱紀、律法,得不償失。”

很顯然,楊溥是站在天子的立場上,將楊稷伏誅一事扣在朱祁銘一人頭上,以撇清皇上的干係;同時,他也站在楊士奇、楊榮的立場上,暗示他這個親王行事留有餘地,不可窮追猛打;而且,他還站在整個大明的立場上,暗示一切都到此爲止,不要再翻越府、王府蒙冤的舊賬,以便相忍爲國。楊溥展現出了他的宏觀視野與協調藝術。

朱祁銘只做了部分認領,爲霓娘復仇的意圖無法隱藏,但他可隱去越府、衛府蒙冤的這層緣由,只要不牽出與楊士奇、楊榮的私怨便行,這恐怕是楊溥最樂意見到的結果。

此刻,楊溥深坐沉思,似在甄別朱祁銘一番說辭的可信度。乘這當口,朱祁銘起身告辭,“楊閣老,小王就此別過,叨擾了。”話一出口便覺得憋屈:茶都沒喝一口,白費了這番客套話!

楊溥如夢初醒,片刻的恍惚過後,離座攔在朱祁銘身前,臉上的笑意似從骨子裡泛出的一般,親和力十足。

“殿下留步,殿下留步!既然皇上准奏了,老朽也擔了違制的名,殿下便不必顧忌什麼。來人,奉茶!”

總算睡醒了!朱祁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重新落座,“楊閣老,小王今日來府上登門造訪,此事恐怕明日便會傳遍六部衙署,小王因此而倍受衆人矚目,榮幸之至!”言畢暗自嘆息:唉,獨自認領了此事,自己就成了別人的靶標!

楊溥嘿嘿笑了幾聲,“殿下言重了,老朽可斷言,此事知者甚少。”

突然,朱祁銘想起了牛三,牛三那日去西直門外雖是奉馬順之命,但牛三是救護他這個親王的有功之人,恐怕會有人藉此大做文章,那些人拿親王無法,拿個千戶生事又有何難!

“楊閣老,錦衣衛的人······”

在朱祁銘遲疑的當口,楊溥似已心領神會,“殿下毋憂,此事到此爲止,無人敢去翻舊賬!”

無人敢翻舊賬?敢?朱祁銘頓悟,錦衣衛做局的嫌疑太大了,別人若翻舊賬,翻來翻去就會翻到天子頭上,誰會有這份膽量!

於是,朱祁銘淡然一笑,這個時候,兩名小丫鬟進來換了茶盞。

“殿下,若不嫌寒舍鄙陋,不妨移步內院走動走動。”

朱祁銘眼一斜,不禁腹誹起來。我正感口渴,方換了茶,你就邀我去看風景,你這是唱的哪一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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