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裡一位年過半百的中年屏息凝坐,雖是牢中,身形清瘦,棱角分明。囚服之下,是舊痕翻新的皮肉,曾經威風凜凜的西陽城首富,淪落至此,讓人唏噓。
“內務府的大人?有何貴幹?”林震見多了這些天裡盤查的各路人物,對內務府的人到來半點不稀奇。
林雅琪紅了眼,擡起頭含淚喚了一聲,“爹爹!”
“雅琪?”林震訝然,起身匆忙,神情有些不自然,快步至珊闌處,仔仔細細看她。
“爹爹,是我。”林雅琪不知怎的,情緒鼓動她大顆大顆落淚。林雅琪生前從未嘗試過親情,從與王氏相處的這段時間,她堅冰一般的心漸漸融了些化作柔情之水。
林震捨棄榮華,保全林雅琪纔會讓奸人栽贓入獄,林雅琪不惜代價求見林震,卻另有目的。
“雅琪,你怎會進來的?還穿着司務府的衣服。你過的怎樣?翠然她……可還好?”林震受了這麼多天的嚴刑拷問,仍能保持本心 波瀾不驚,在見到林雅琪的瞬間,卻有些慌張了。
“爹爹,林氏大部分產業都停止運轉了。”林震不似王氏那般脆弱,林雅琪只需說出實情。
林震眼神黯淡了下來,“也是……我真是糊塗了,林氏那些旁支虎視眈眈,你們怎麼可能過的好?”
“爹爹莫說這些喪氣的話,等爹爹出去後,自然是能東山再起的。”
聽了林雅琪的話,林震苦笑一聲。
“不能了,雅琪。你爹爹判的是死刑,出不去了,這大概,是我見親人的最後一面了吧?雅琪,照顧好你母親,我終究是負了她。”
林雅琪知道他不會信,握住林震滿目瘡痍的粗糙大手。
“爹爹,我既然有能力將林友臣送上斷頭臺,也是有法子將你救出去的,請爹爹信女兒一回。”
“你……你說什麼?”
林震震驚色變。
“請爹爹信女兒。”林雅琪信誓旦旦說道。
“不是,”林震搖晃着林雅琪的肩膀,“你說友臣,怎麼?”
林雅琪神情暗寞,林震最重視親情,林友臣是他同父異母的三弟,縱然生性狡詐,林震也多番縱容,而不是趕盡殺絕。
“抱歉,爹爹。”林雅琪有些愧意,若不是林友臣多次阻撓,這次又將主意打到王氏身上,林雅琪也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全然托出之後,林震沒有怪責林雅琪的意思。
“我這三弟,糊塗了一輩子。”林震搖頭,不再提及此事。只是女兒的變化讓他暗自吃驚,眼前的林雅琪眸中的深邃,竟讓他有些參不透。
“爹爹放心,貪污行賄之事,爹爹既是清白的,妄加之罪,遲早要還回去的!”
林震連忙堵住她的嘴,神情有些異常。
“你們母女受苦了。”
突然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林雅琪全身警醒,發現角落裡似乎有一道目光,遂緩和了語氣。“爹爹也是,都清瘦了許多。”
“我在你孃的院子裡種了一株白月桂,本來想着來年能與你母親一同品香,如今看來是沒有機會了,你將那白月桂變賣了,興許能換些銀兩貼補家用。”
林震說完,不再談論這些事了,唉聲嘆息,像是臨終前的叮囑。
半炷香的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林雅琪走出天牢,眸中清明,瞭然於心。
回去後她跟春心忙活半天,將王氏院子裡的白月桂連跟拔起。
“小姐你看!”
春心挖到布匹,連忙指給林雅琪看。林雅琪細細用帕子將泥土與草屑抹除,絲綢裡包着的是一本賬簿,已然受了潮,連頁腳都黏在一起,不容易翻開。
果然。
林雅琪會心一笑。
林震不愧是西陽城首屈一指的商賈,精明之處,尋常人難以估量,他早早便料到顧言不會言出必行,給林氏留了一條後路。
顧言貴爲知府,卻如此着急動手設計林震,想必也是爲了這本賬簿吧?只可惜林震入獄後就連顧言也見不到,更無法盤問出賬簿的下落。
“小姐,有位趙公子來抓藥,報了您的名字。”
趙明來?來的正好。
林雅琪長袖一揮,“快快請他進來。”
大堂上,趙明來翻閱那本賬簿,神情有些複雜。
“大學士是在懷疑這本賬簿的真僞麼?”
“不曾,只是……”趙明來有些歉意地表示,“這些名單上除去商賈,還有不少是地方官員,朝廷重臣,要從頭查起,只怕連累甚多。”
林雅琪暗罵自己唐突,“確實,若是想用一本賬簿就想扳倒知府大人,只怕會打草驚蛇,樹敵更甚。不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消息傳出去之前能一網打盡就好了。”
“你想扳倒知府?”趙明來有些訝異她對自己的坦蕩。
“污衊事小,加罪事大,我爹爹含冤入獄,他顧知府逍遙快活。公道人心,我自然是想要他失足跌落雲端的。”
趙明來笑而不語。
林雅琪頷首,“雅琪口出妄言,大學士見笑了。”
“我真要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介商賈之女,行思慎密,謀略甚遠。心狠手辣,絕情絕義。”
若是前面幾句還是褒義,最後一句纔是形容林雅琪的。
“小女子本就是這般不擇手段之人,公子失望了嗎?”
趙明來笑道。
“不曾。”
然後起身,“今日之事,林小姐切莫要對外人說起,也感激小姐信得過在下。斟酌之後,再做打算,定會給小姐一個交代。”
“如此,謝過國郡大學士。大學士也請多注意些身體,莫要病發。”
趙明來心下一暖,“林小姐客氣了,來見小姐是鄙人私事,小姐交託的是公事。不知是不是小姐點了安神的香,趙某身心都平復了些。”
“這是小姐親自調的連青香。”春心回覆道。
“是在下小覷姑娘了,想不到林小姐不但醫術高明,調香調香的手藝也是一絕,若是此香入了香坊,定能暢銷。”
林雅琪微微一愣,眼睛一亮,然後舒心笑了,“連青清雅,確有靜心的功效,於公子調養有奇效。春心,你去我房中取幾盒來。”
說是贈與趙明來,趙大學士臉皮面薄,不肯收下。
林雅琪便說,“不過是些嚐鮮的玩意,多謝公子提醒,若是以後上市,還望公子來捧個場面。”
若不是趙明來提醒,林雅琪還嗅不到這個商機。林氏產業停轉數日,林雅琪忙的焦頭爛額,竟忽略了香坊在大城裡的地位。
趙明來無功不受祿,又身無現銀,尷尬留下扳指一枚,算是買下了那些連青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