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雖弱,但是就是因爲身體的殘缺,但狠起來卻比武夫更勝三分。幾乎眨眼之間,聶便咬牙做了決定。“太子殿下容稟,門下這番話聽來或許大逆不道,但確實是門下的心裡話。……皇上年已老邁,卻遲遲不將皇位讓給太子殿下,這就說明,皇上對太子殿下還不夠滿意,甚至……皇上有換儲之心也未可知……”
聶擡頭看着少武恆勇平靜的臉色,接着道:“所以,門下以爲如今太子殿下的地位,也不是很牢固,太子殿下身在高位,權柄過重,不論皇上有無換儲之心,肯定是不能再容下太子殿下您這樣的,您不要忘了,您手下的那一隻“天殺衛”,沒有一個皇帝喜歡看見大臣手中抓着天下過半的權力,這對至高無上的皇權是一種挑釁!”
少武恆勇的臉終於抽動了幾下,痛苦的掙扎終於又轉向堅定。
聶嘿然一笑,對少武恆勇的反應很滿意,繼續道:“請恕門下直言,無論太子殿下辭與不辭,皇上都必定不會放過您了。門生故吏遍佈天下,這是整個大夏都知道的事,在民間看來,這是您少年英才,但在皇上眼裡,您的力量和威望已經與皇上分庭抗禮,即便你是姓少武,但是,現在二皇子得勢,您這個太子,能做多久,東宮,還能待多久?”
少武恆勇終於變了臉色,蒼白的臉上表情變幻,害怕,不甘,繼而猙獰。在豆大的燈光下,顯得恐怖之極。
聶被嚇到了,吶吶不敢再多說一句,但心裡卻放下了大石。看來,少武恆勇被自己說動了。少武恆勇何嘗不知這些道理,只是身處高位,幾年來早已身不由己,自己對權力的渴望和追逐,臣下對他的倚仗,皇帝對他的信任,迫使他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峰,很多事情他不願做,不想做,可自然便有人幫他做好,然後歸到他頭上,久而久之,便形成如今這種騎虎難下的態勢。曾幾何時,自己竟然成了皇上心頭的一根毒刺?
時過境遷,直至今日,自己已經在這個位子上坐不了多久了,世事無常,何至於斯!定了定神,少武恆勇忽然問道:“我那二弟現在在哪裡,還在青石坊嗎?”
聶恭聲道:“門下讓人去了青石坊,二皇子一直在那裡,從未出去過,深居簡出。”
少武恆勇哈哈一笑,隨即沉默半晌,終於只說了一句話:“罷了,罷了!父皇做的任何事,必定有他的道理,孤是全力贊同的。”
聶心中冷笑了一聲,沒有說一句話。
少武恆勇望向聶,沉聲道:“你呢?你有何想法?”
聶毫不猶豫道:“太子殿下,二皇子組建‘圖騰’,這是皇上對您下手的第一步,太子殿下不可不察啊!”
少武恆勇似笑非笑的看着聶,道:“你跟我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聶囁嚅着,吶吶不敢出言,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聶擡起頭來,目光平靜的直視着少武恆勇的雙眼,淡聲道:“如今這種局勢下,門下以爲,既然天威難測,以太子殿下的能力,莫如……換天吧!”
換天!少武恆勇心頭大震,臉色劇變,厲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聶點了點頭,“門下知道,太子殿下,您還有別的選擇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果太子殿下願意,門下願與太子殿下滿門同死!”
誰願意伸着脖子讓人砍?執掌權柄數十年的太子,習慣了象牙塔頂端的風光,怎麼可能甘心被皇上一句話就從太子位子上滾下去,雖然他知道,少武卿是不會殺了自己,但是,未嘗不會把自己囚禁一生,或者流放蠻荒?
少武恆勇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楞楞的盯着書桌上豆大的油燈,久久不發一語。“太子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您該下決定了,將太子扶上龍椅,以後誰還敢與您爭長論短?若您對二皇子不放心的話,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少武恆勇聞言眼皮又是一跳,呼吸忽然變得粗重起來,眼中掙扎之意更甚。
聶的聲音放得很低,幾不可聞,如薄霧般不可捉摸:“御駕乘龍,天下共主,萬朝來賀,就在眼前。”
少武恆勇的臉不停的抽搐着,渾濁的老眼佈滿了血絲,放射出貪婪而興奮的光芒,呼吸粗重得如同牛喘,夾雜着胸腔中沉悶的痰音,如同彌留之際的苟延殘喘。天下共主,九五之位,黃袍披身……都是我的,這些都應該是我的。
父皇老了,他真的老了,如果我來做皇帝,必會比他做得更好,國家也絕不會像現在這般內憂外患,瘡痍遍地,天下的子民將在我的帶領下,豐衣足食,禮教昌盛,國家會在我的手中變得強大繁榮,威震天下,萬邦來朝!
“是孤的,孤一定要拿在手中!”
聶笑了,笑得很開心。少武恆勇隱藏在心底的慾望,成功的被他激發了出來,如同井噴一般,不可遏止了。
這也意味着,大事若成,他聶將作爲開國第一功臣,封妻廕子,永享聖眷。他聶,從此以後,不再是那個受人鄙賤的宦官!
少武恆勇目光由害怕畏縮,變得猶豫,漸漸的,最後終於堅定起來。“大夏,父皇,老了嗎?”潘尚書的嘴角忽然笑了笑:“父皇,你老了,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他嘆息了一聲,少武恆勇悠悠道:“罷了……”
接着少武恆勇站起身來,沉吟了片刻,低聲道:“欲速則不達,此事當徐徐圖之。你去試探一下那些官員們的意思,記住,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只能試探,未可明說!此事關係孤的身家性命,萬不可草率!”
聶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語氣卻依然平靜的道:“門下省得。”
少武恆勇捋須道:“這段日子孤便去拜訪幾位軍中將領,成與不成,便看天意了……”
聶忍不住問道:“……太子殿下,二皇子那邊是否……”
聶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隨即微微一笑。
少武恆勇笑了笑,又擺擺手:“皇弟既然要爲父皇好好做事,那便讓他一直支持下去吧,人各有志嘛。”
聶凜然遵命,正欲轉身告辭而去。“慢着!派人告訴他,要他仔細盯着皇弟的一舉一動,隨時告訴孤。”
“是。”
聶退了出去,少武恆勇呆呆的坐在書房裡,眼睛定定的望着牆上掛的一幅畫,那是少武卿親筆所畫,畫完之後贈送給他的一幅傲竹圖。圖上青鬱挺拔的翠竹,在蕭瑟的寒風中傲然屹立,不屈不撓。少武卿出神的盯着這幅畫,渾濁的的眼淚鋪滿雙目,接着滾滾而下,口中喃喃道:“竹本無心,何故多生枝節?父皇啊,父皇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爲什麼要逼我啊,爲什麼啊……”
一陣夜風拂過,桌上的油燈晃了幾下,將少武恆勇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少武恆勇沒來由的忽然打了個寒顫……
帝宮之中,白雪飄飄,一片死寂。
聶出去了,但感到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細想起來,卻不知道到底爲甚!只好搖了搖頭,不復再想!
“少武卿”躺在南書房中,聲音嘶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一片蒼白。
聶守在南書房外,一直拖到傍晚時分,才先派密使火速去找少武恆勇,然後才佯作驚慌地命人去請太醫爲“少武卿”診治!
太醫診治地結果當然是查無病因,束手無策。於是,拖到次日中午,一代大帝“少武卿”就這樣卑屈而無奈地離開了人世,結論是病體沉重,自然死亡!噩耗傳出,朝野震驚,無數朝臣拜帝宮而泣。
“他動手了麼?”
青石坊中,少武恆安靜靜的坐在府中,眼中一片茫然,他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身旁的四個婢女,看到她們不知所措,只是靜靜的站着,一句話也不敢說。
“天氣越來越冷了,帝京,好冷的冬天……”
他輕輕的打開窗戶,風雪吹進,砸在他的臉上,瞬間化作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