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高聳的大理石城牆還有背後一望無際、連綿不絕的雪龍山脈。念宇知道前方就是西班德爾城了。雖然是晚上但城門竟然沒有關閉,門口站着兩個睡眼惺忪,強打起精神的士兵。念宇下了馬向城內走去,又在腦海裡構思一下自己這幾天臨時想出的人生經歷準備接受盤問。
走到兩個士兵前,念宇停下看了一眼左邊一個略高些的士兵。是個接近三十的壯碩男人,靠着牆雙手環抱胸前打着瞌睡,念宇接近後他擡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不予理睬。他身上隱隱有着初階鬥氣的氣息,體制已經超過常人不少所以並不覺得冷。念宇奇怪怎麼不理自己,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右邊的士兵。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兵,也是雙手抱在胸前,不過他身上沒有任何鬥氣的氣息,縮着脖子明顯是覺得冷。他瞪個大眼睛看着自己。念宇心想“快來盤問我,我已經準備好了。”但是那個士兵就光看不說話,念宇有些摸不着頭腦,拉着追風向城內跨了一步。再次轉頭和那個小兵大眼瞪小眼,小兵還是不說話,念宇更疑惑了,又重複剛纔的動作向前跨了一步。本來大晚上被安排來受凍就一肚子憋屈,感覺這人在作弄自己,小兵一下子火了:“你腦子有病啊!要進城就進,瞎看什麼。”念宇這下明白了,原來進西班德爾城不需要被盤問。拉着追風頭也不回地走了。
念宇離開後,那個小兵衝着背影啐了一口,剛回過頭就被一巴掌扇在地上。
他被扇懵了,擡頭看着滿頭冷汗的叔叔:“叔,你打我幹嘛?”
“打你是輕的,你纔是腦子有病的人。叔問你幾個問題,整個西域你聽說過有哪個城池晚上是開門的嗎?”
“沒……沒有。”
“西班德爾城也從不在晚上開城門,這幾天卻低調得開了,你想過爲什麼嗎?”
“沒……沒有。”
“上頭暗示我們這幾天不得盤問任何進城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有點奇怪。”
“我一個隊長,爲什麼要代替小李那個新兵蛋子陪你在這鬼地方守門?”
“因爲……因爲叔疼我?”
“我呸。”大漢都要被他的傻侄兒蠢樂了。臉色緩和下來,嘆了口氣說:“我就是怕你惹事纔來陪你的,剛纔你開口罵人我來不及阻止,驚出了一聲冷汗都準備替你收屍了。那個人的實力遠在我之上,他要是殺你我連拔刀的勇氣都沒有。可他好像並不在意你罵他,年紀輕輕武藝高強卻還能如此鋒芒盡收,將來必然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看着小侄兒臉上的巴掌印,大漢問:“臉還疼?”
小兵立馬站起身:“不疼,叔教訓的對,我以後再也不亂說話,遇事多動腦子。今天的事我保證一個字不說出去。”
大漢滿意的笑了:“你終於也開竅了。”
這兩叔侄不知道的是,在小兵說完後,不遠處隱藏在陰影中的一個黑袍人思索了一會,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第二天大漢被破例調任到內城城主府,直接爲城主做事。機遇往往隱藏在危險後,這時頭腦比武力更有用。
西班德爾城的建築少了很多城堡式獨樓,多了些院落。風格偏古典大氣,主要是處於東西方的交叉口,受東方建築風格的影響。走在安安靜靜的大街上,念宇環視四周,找到了石頭說的那個鐘樓,按照王傳達的口諭,西班德爾城內有他安插的臥底,他到外城的鐘樓頂後點亮上面的蠟燭,自然會有人來找他並想辦法送他進雪龍隧道。
念宇圍着那古樸的鐘樓轉了兩圈才發現並沒有門。擡頭看看那數十米高的樓,無奈得拍拍追風的脖頸:“在這裡等我。”隨即向上爬去。悄悄運起湛藍色得鬥氣,念宇不一會兒就爬到了樓頂。頂上是個天台,比較空曠。中間有個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石桌,上面放着一盤棋,棋子上並未粘灰。桌旁是個燈罩,裡面是一根還剩一半的白色粗蠟燭。念宇環視四周,到處都有被打掃過的痕跡,看來有人經常來這個地方。會是王說的臥底嗎?念宇取出火石點亮了燈罩中的蠟燭,隨即就開始研究桌上的棋局,王教過他下棋,不過他從沒贏過王。影龍軍師偶爾能下贏王,他得想方設法,抓耳撓腮才能偶爾下贏軍師。所以在他眼裡,王是絕頂聰明的那種人。軍隊中也就他們三個會下棋,他守不住軍師的進攻,攻不破王的防守,估計自己的水平很差。
下棋講究謀勢,念宇一眼就看出白子大勢已成,黑子自知不是對手下的模仿棋,但很快就在糾纏中落敗了。看着白子的佈局,念宇不由產生一種熟悉的感覺。穩紮穩打,不斷蓄勢,很像王的棋風。燭光搖曳,他想起往昔王也喜歡在燭光下看書下棋,不由得看入神了,沒發現不知何時對面坐了一個老者。當他回過神來時,七旬老者已經把棋子收起來,一顆一顆細心專注得擦拭。老人的神情充滿憂傷,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人。念宇沒打擾老人,耐心得等他擦完所有的棋子。老人把白子遞給念宇,然後執黑子率先下了天元。念宇愣了愣,對方是要和他下棋嗎?黑子一屁股坐在天元上,讓他有點緊張了。以前下棋,嘉文王一手下天元是想讓自己,影龍軍師要是一手下天元,是心情不好要虐自己了。這老人是屬於哪種呢?
念宇擡頭看看老者,對方眼神空洞,似乎並不是在和自己下棋。他能感受到老者的悲傷,平復了一下心情,下在自己右上角。下棋時出於禮貌,一般先下在那裡,就好像在握手。接下來就是佈陣蓄勢,出乎意料的老者還是下的模仿棋,只要自己落子,老者就不經思考的落子。兩人下的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就把手上的棋子下光了,念宇問:“剛纔您給的棋子下完了,其它棋子在哪裡呢?”
“沒了。”
“沒了?”
“下到這裡就結束了。倘若繼續下,我會輸,你和他的棋一樣。”
念宇聽完反觀棋局,赫然發現這就是自己上樓時的那一局。剛纔也是下入神了,現在才發現。老人用手指按滅了蠟燭說:“跟我來。”隨即走向牆邊的樓梯。念宇跟着老人走下去,樓道里伸手不見五指,念宇只能尋着腳步聲磕磕碰碰得跟着。老人卻走的很穩,彎彎繞繞的階梯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可他走習慣了。記得到哪裡該轉彎,記得每一層有多少樓梯,記得每層樓梯落腳的高低。一直走了很久,老人敲開一扇門,門打開後豁然開朗,裡面點滿了燭光一片金碧輝煌。開門的是一個蒙面黑衣人,念宇感覺這個人非常危險,身上的鬥氣內斂,隱隱泄露出來的殺意暗示着他手上有不知多少亡魂。想到他在城門口察覺到的一絲寒意應該就是因爲這個人,本以爲他就是嘉文王安排的臥底,現在發現他是身邊這位老者的僕人。三人走到一扇厚重的大門前,不用老者說話,黑衣人就會意打開了大門,裡面的東西讓念宇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滿滿的全是金銀財寶、晶石、武器。
老者平淡得說:“不用驚訝,我是財務大臣,這裡歸我管。你要去東域吧,拿點錢財,再挑把武器。你擅長什麼武器?讓影子給你拿個最好的。”
念宇目瞪口呆,原來西班德爾城的財務大臣是王的人。他調皮道:“我什麼武器都擅長,有沒有像烈風將軍的怒焰那樣的靈器,哈哈。”
“什麼武器都擅長,要怒焰那樣的靈器?”老者陷入思索。
“老人家您別介意,我開玩笑的,世上一共就只有五把靈器。”
“嗯,其中一個就在這裡,但是影子拿不了,帶你去試試吧。”
“什麼!真有?”
老人領着念宇走到另一個門口,這個門沒有鎖一推就開了。裡面的東西也都整齊的放着,但都是些看起來古老的東西。架子上蒙了一層灰,好像很久沒人打掃這裡了。頭頂的燈並不是燭光,而是一顆七階以上魔獸的獸核發出的金光。
“這裡存放着一些無用的東西,比如一些過時的學問、沒有根據的傳說、古老的武器、失去所有能量的高階獸核之類,僅有一些收藏價值。”
“靈器怎麼會放在這種地方?難道已經損壞了嗎?”
老人帶着念宇向裡走:“海藍之心內的魔力確實即將枯竭了,但應該還能用。這個靈器很特殊,太久遠的無法追溯了。千年內的歷史上能夠使用它的人不超過三個,其中第一個創建了東域最強大的國家新月國,後面兩個是那人的後代就不提了。三人都是水元素魔法師,但這把靈器卻不是所有水元素魔法師都能用。這些年,我找個上百個水元素魔法師來嘗試過,無法使用的東西只好當作無用物放在這裡了。就像頭頂那顆獸核,任何一個四階獸核都能發光數十年,這顆七階獸核本是無價之寶,用來製作武器威力無窮,可是因爲西域有規矩,不得傷害五階以上魔獸。所以當初我得到它後就放在這裡了,不能使用,所以無用。好了,拿起來試試。”
念宇低頭一看,哪裡有武器?桌上只有一塊乳白溫潤的玉石吊墜。
“不用奇怪,這把靈器可以改變形態。剛纔我提過近千年來可以使用它的三個人,第一個是把它變成刀,打下一片江山。第二個是他的兒子,讓它變成王冠做爲權力的象徵。之後隔了數代人,新月國的一個公主能夠使用它,就把它變成一個玉石掛飾的樣子。”
“也就是說這把靈器一直是屬於東域新月國王室的,現在爲什麼在這裡呢?”
老者像是被問到了傷心事:“那涉及到十九年前的一個秘密,王要你忘記過去,這種秘密還是別知道的好,徒增煩惱罷了。以後若有機會接觸東域各國王室,你會知道答案的。”
念宇雖然對老者說的秘密產生了極大的好奇,但不忍心繼續讓他想起傷心事。伸手正要握住玉石猛然想到一件往事,扭頭對老者說:“能到您隨從身後去嗎?”
烈風將軍從不讓任何將士碰他的武器,這曾經饞壞了念宇。三年前他出色的完成了一個任務后王問他要什麼獎賞,他說想借怒焰大刀玩幾天。他還記得嘉文王輕描淡寫得從刀鞘中抽出怒焰,壞笑着把刀刃架在王自己脖子上後讓念宇拿另一頭。將軍和軍師嚇壞了。但是王說:“沒事,我相信他。”當時的念宇有些莫名其妙,以爲嘉文王在和自己開玩笑。將軍和軍師也太不信任自己了,就算拿另一頭也不可能殺王,小題大做。在王的鼓勵下,念宇自信得握住刀把。嘉文王用兩根手指輕捏刀背,喝退了影龍和烈風:“不準幫他,也不準救我!”正在念宇疑惑時,王微笑着鬆開了手指。
忽然之間,一股股負面情緒沿着手臂涌上心頭。狂怒、焦躁、仇恨、嗜血等情緒如同洪水猛獸從刀中直擊靈魂。念宇快迷失了,他雙目圓瞪、眼睛佈滿血絲,牙齒緊咬,他好想看鮮血四濺的場面,好想一揮手把眼前人的頭砍飛。眼前人、眼前人是誰?管他是誰!殺!殺!這個人死前真奇怪,在笑,刀架在脖子上快死了還笑……是王,是王我不能殺王!殺!我不能殺!刀都架在脖子上,一揮手就能宣泄憤怒,看美麗的鮮血了!我不能殺!“啊!啊!啊啊啊……誰都別想讓我殺王!”念宇怒吼着把刀收回甩在地上,渾身溼透無力得癱軟在地,影龍和烈風也都長舒了一口氣。“哈哈哈。念宇好樣的,天不負我啊!”王用沙啞的口音暢快得笑着。念宇看着嘉文王脖頸處淺淺的刀痕,心生愧疚。原來怒焰大刀不是常人可以掌控的,烈風將軍鬥氣渾厚就不提了,毫無武藝,身體常年虛弱的王都可以隨意得拿這把刀,自己卻差點被完全控制了。王笑夠了說:“怒焰這把靈器只認有堅定意志的主人,若是定力不夠只會被殺戮控制,變成連自己都殺的瘋子。你拿去玩吧,什麼時候認爲可以再像今天這樣玩一次再還給烈風。”
從回憶中回過神,念宇擔心拿這件靈氣會有類似的事,但是老者淡定自若:“沒事,我相信你。”
又是同樣的話,一句“我相信你”就把命交給自己。所有的信任都不該被辜負,懷着這樣的想法,念宇深吸一口氣一把握住玉石。
“叮~”溫潤的玉石發出銀鈴般的聲音,沒有任何可怕的事發生。念宇感覺到手中一個親切的靈魂在嘗試和自己交流。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念宇轉過身問老者:“這樣算是能使用它嗎?”老者盯着念宇,忽然說了一句話:“意料之外,常理之中。你現在能控制它嗎?”
“只能感受到有一個器靈在裡面,可是不知道如何控制。”
“王教過你魔法嗎?”
“王說我有魔法體質,給我講過魔法原理。教會我冥想吸收元素,每晚用冥想代替睡覺。可也僅止於此,西域連初階魔法師都罕見。所以一直以來,我只是每天堅持吸收魔力,沒人教我使用。”
老者嘆了一口氣:“有魔法體質的人很少,一個魔法師的成長又需要安穩的成長環境和龐大的資源。戰亂不斷、資源匱乏的西域怎麼可能培養出高階法師。你若是對魔法感興趣,東域天蘭國的魔法塔和新月國的太陽學院都是好去處。”
太陽學院這個名字念宇很熟悉。嘉文王總是感慨,有很多資質超羣者在西域被埋沒、夭折了。不像西域有一個太陽學院願意跨國界培養英才。原本對未來迷茫的念宇忽然有了一個目標。對,去學習魔法,他隱隱感覺魔法就是王說的要去東域拿的東西。這樣一想,他更加興奮了。
老者拍拍念宇的肩膀:“好了,既然靈器認同了你,那也沒有選其它武器的必要了。從此你就是海藍之心的主人,不過提醒你,即使以後你學會用它,在你沒實力的時候,暴露靈器對你有害無益。讓影子去取一袋金幣,再送你去雪龍隧道。”末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這是你的新身份,出關時要用,否則過不去。你的馬已經讓人帶到隧道口了。千萬記住,你沒見過我,進入雪龍隧道後你就是另一個人了,往昔的一切和你再無瓜葛。”
念宇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這是王在送他最後一程,也是再次提醒他忘記過去,開始新的人生。
當念宇出現在雪龍隧道口,黎明的曙光已經嶄露頭角。被四人拉住的追風看到念宇才停止躁動。這匹馬太烈了,把拉住它的人踢的鼻青臉腫。念宇回過頭,看着沉默着注視自己的老者,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老者看着猶豫迷茫的念宇慈祥得笑道:“整個西域你所牽掛的人都無需你擔憂,你的路在前方,好男兒不回頭。”
念宇握緊手中的身份冊,深吸一口氣跨上追風,隨着一大早趕路的商隊進入了雪龍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