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布里麪包着的是一棵人蔘,參體大概有成年男子拇指那般粗細大小,蘆頭和根鬚齊全,刷洗得十分乾淨,露出淺薑黃色的外皮。
“這,這太珍貴了,我可不能收。”許杏兒小心翼翼地把紅布往前推了推,她雖然不怎麼懂這些東西,但是前世也是東北人,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那時候野山參已經不多見了,絕大部分都是養殖參,移山參都已經算是頂好的了,價錢自然也是頂貴的。
但是現在這個年代的人蔘,應該都是純正的野山參,雖然不知道要多少錢,但她也明白,絕對不是自己這樣的人家能夠消費得起的。
“還以爲是什麼好東西,還藏着掖着地不給我看。”
山子看到布包裡的物件,反倒是有些失望的神色,聽了許杏兒的話又說,“三叔給你你就拿着,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
他說着拿起那棵人蔘,給許杏兒講道:“這棵參的年份不長,只是個四品葉,但是生得還算周正,應該是長在土質比較柔軟而且養分很足的地方,所以年份還比較短就被人發現了。”
許杏兒認真地聽着他講,仔細地觀察着山參,卻還是搖頭說:“我真的不能收。”
“三叔拿出來的東西就不會收回去的,你難道想剛拜師就惹他生氣啊?”山子毫不在意地把山參包好,塞給許杏兒道,“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你現在是三叔的徒弟,以後第一次挖到什麼好東西,按規矩是要拿來做謝師禮的,到時候不久扯平了,說不定還是他賺了呢!”
許杏兒有些瞠目結舌地看着山子,半晌才道:“你、你家到底是多有錢啊?”
“啊?”山子先是一愣,隨後忽然神色奇怪地看着許杏兒問,“你不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的?”許杏兒這會兒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想法,狐疑地打量着山子,心道,他家難道是什麼隱士高人,還是什麼被貶出皇宮的太醫……
山子見她這副樣子,擡手朝她腦門彈了一記,“胡思亂想什麼呢!”
“你家是做什麼的?”許杏兒吐吐舌頭,把自己腦子裡的亂想收起來。
“你四叔沒跟你說?我還以爲你早就知道了呢!”山子也有些奇怪,但是眸子裡卻透出絲高興,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覺得開心,“我爺是咱們這片山裡最老資格的參幫把頭,早年間最苦的時候自己也撮過單棍。以前每年都要去放山,現在上年紀了,偶爾也會歇上一歇,然後就是我爹領着放山,只不過我爹沒有老爺子那種本事,所以收穫也不如老爺子上山的時候那麼多。”
許杏兒吃驚地半張着嘴,採參的行當她以前還是有所耳聞的,但大多都是聽村兒裡的老人講古的時候說起,這些行當也早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了,沒想到如今在這兒卻遇到活生生的採參人了。
她心裡有些激動,覺得自己有許多事情想問,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先問什麼,張着嘴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咋地,嚇傻了啊?”山子笑着問。
許杏兒回過神兒來,心道難怪吳老三說自己只是他個人的徒弟,而不是拜入吳家門下,見山子還在看着自己便說:“沒,我、我只是有些驚訝,我從來沒想到你家竟然有這樣的背景,實在是太意外了。”
“這算什麼背景啊,不過是老輩兒傳下來的經驗罷了,如今也都是在吃老本兒了,山裡的參也越來越少,我爹這一輩兒又沒老爺子那樣的本事和天分,所以我爺說了,等他老了放不動山了,小輩兒們就也都不許再入行了,今後只做些尋常的草藥生意也就罷了。”山子絲毫沒有避諱地說。
“挖人蔘還需要天賦啊……”許杏兒有些好奇地問,她還以爲這個完全是要靠勤奮和運氣呢!
“自然是要天分的,這個東西……”山子抓抓頭髮,“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老爺子說,我現在都纔剛摸到邊兒,連放山都還不能跟着去呢!”
許杏兒聽了這話不免有些嚮往,若是能跟着去放山挖人蔘……
“別想了,放山可是有很多規矩的,其中就有一條,女人不放山。”山子馬上就打斷了許杏兒的遐想。
“爲啥?”許杏兒有些不服氣地問,“女人又不比男人差,憑啥不能去放山?”
山子見她氣鼓鼓的模樣,不由得好笑,女人不放山的規矩是打老輩兒傳下來的,具體是爲什麼,傳到現在估計也早就跟最開始的緣故不一樣了,按自家老爺子的說法,女人放山不吉利,會衝撞山神,也會衝犯人蔘,會空手而歸,說不定還要出什麼事故。
但若是這樣一五一十地說,按照許杏兒的性子,定然是要炸毛的,所以他想了想說:“放山從每年穀雨進山,直到白露左右纔回來,住在又溼又潮的熗子裡,蚊子、螞蟻、草爬子、瞎眼蒙到處都是,身上的包叮得一片一片,舊的還沒下去,新的就又摞上去。”
“若是趕上天不開眼,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太陽,每天只能啃糧食,連點兒新鮮的菜都吃不上。若是晴天就得趕路,爬大山翻嶺子,穿棵子鑽林子,趟河過水沒有不走的。”
山子開始只是想跟許杏兒說明,放山很苦,更不適合女人上山,但是說着說着,想起自家老爺子和老爹,每次回來都不像個人樣兒,不免有些唏噓傷感。
“有時候遇到大牲口,指不定就得有人傷了殘了甚至是死在山裡頭。更別提在山裡生了急病、滾了砬子或是麻達山了……一幫男人都還未必能活着出來呢,更別說是個大姑娘了。”
許杏兒跟着嘆了口氣,也點頭承認道:“的確是太辛苦了,難怪你家老爺子不想讓子孫後代再做這個行當。如今你們家境也不錯,做點兒尋常的草藥生意或是別的買賣,怎麼不比進山賣命強。”
“你倒是想得開。”山子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不過我家老爺子也是這麼說的,他當年就不想接這個差事,但是上頭有我祖爺壓着,他就也硬扛下來了,本想等老家兒都沒了之後,自己就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可是沒想到接過來就做了一輩子。”
“做了這麼多年,猛地閒下來了,怕是還不得勁兒吧!”許杏兒笑着說。
山子點頭道:“這話說得倒是沒錯,老爺子如今身子不如往常,我們總攔着不想讓他再去放山,可偶爾歇一年也就算了,第二年剛過了年,還不等開春兒,就開始坐不住了,早早兒地就把東西收拾出來,天天數着日子想進山。”
“山子哥,你跟我講講放山的事兒唄!”許杏兒饒有興趣地搬了個板凳兒,坐在山子的對面,眼巴巴地看着他問。
“其實我也不太懂,偶爾聽大人們說點兒,老爺子還不許我學放山採參的事兒。”山子回憶了一會兒說,“我記得每次進山前,都要先準備拉背,大部分是用棗樹條編的,你剛纔轉彎過來的那棵大棗樹,是我家老爺子第一次當把頭放山前種下的,也是我家以前傳下來的規矩,留着給後輩人編拉背用。”
“一般山上都是穿短褂子,扎着腰帶,下身穿着肥大的長褲子,小腿上扎着綁腿,腳上穿着靰鞡。”山子繼續說,“上山要揹着糧食、鹹菜頭、黃豆、鹽什麼的,在山上尋不到東西吃的時候,就用鹽水煮點黃豆,然後當菜下飯。”
山子也越說越興奮起來,連比劃帶說地,“最要緊的就是要帶個狍子皮,防潮防寒,裹着身子就能睡覺。剩下還有就是棒槌兜,像是圍裙、油布、棒槌刀子、棒槌剪子、棒槌釺子、棒槌鎖什麼的,這些擡棒槌用的寶貝都放在棒槌兜裡……我家老了葉子那棒槌兜是鹿皮縫的,連棒槌釺子都是鹿的後腿骨磨出來的,小時候我可想摸摸|玩玩兒了,每次被發現了都要捱打。”
“你小時候還挺淘。”許杏兒聽得抿嘴直笑。
山子瞥了她一眼說:“說得好像你現在多老實似的。”
許杏兒剛要開口回擊,忽然就覺得胸口一緊,呼吸都接不上來似的,人頓時縮成個蝦米樣往地上栽倒下去。
山子反應挺快,一把接住許杏兒道:“這是咋了?”
“我……”許杏兒幹張嘴說不出句整話來,胸口的痛楚朝四肢蔓延,漸漸變成了麻意,她整個人動彈不得,心裡越發害怕,眼角已經沁出水汽,無助地看着山子。
“杏兒,你忍忍,我去請大夫。”山子一把抄起許杏兒的腿彎,抱着把她放在屋裡炕上,轉身就要出去找大夫。
“山子哥,別去了!”許杏兒這會兒忽然緩過了這口氣,緊繃着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除了還有些心有餘悸之外,竟然完全感覺不出剛纔的不適,着實來得沒頭沒腦,又去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