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歸樓】
出去探聽消息的丫頭遲遲方回,高良娣等得心焦說話聲音大了些,把睡着了的公子裕吵醒了。雲昭訓手忙腳亂地和奶孃一起鬨孩子,她討得無趣,便悻悻走了。
丫頭回來報的是:“太子正在接待一位江南來的客人,那人面容清俊,穿着清雅貴氣,太子於他似乎是十分尊重。”
“唔,那想必是煙雨閣的青墨先生。他不是很早就離開京城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雲昭訓大抵知曉這個青墨同楊勇之間的利害關係,卻也不是十分明晰,她只記得上回她代替楊勇去臻舍競拍寶貝的時候,似乎有聽見過這位先生的聲音。
但當時都在屏風之後,她並沒有聽得十分真切,因此也就未曾稟報。
丫頭細聲細氣地回道:“奴婢在屋子外偷聽了一會兒,雖然沒有聽懂他們說的什麼,但依稀聽到一些武林大會、四星照月之類的事。奴婢想,大抵是此事重要,所以先生特地從江南趕回來同太子殿下商議把?”
雲昭訓不做聲地心底盤算了一番,她的確聽聞朝堂上有些風聲,要藉着這武林大會挑選一位鎮國將軍出來。
朝臣們蠢蠢欲動,紛紛往各大門派中安插自己培養的人,並向各大門派施加壓力,以防萬一。
不過,此次帝后據說要親自前往揚州,看來此事非同小可,怪不得太子都已經開始算計上了。
“你怎麼回來了!”雲昭訓突然玉手在桌上一擊,“你去盯着太子,他去哪兒了!”
雲昭訓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那丫頭離開之後,他便往瓔珞殿中去了。只是行至宮門口時,卻不知曉第一句該如何開口。
這幾日,她的身體應該好些了吧。
還在門前猶豫的時候,瓔珞的貼身婢女蘇珂恰好端了一盆剛用完的粥碗推門而出,卻一時間瞧見在門口徘徊的楊勇,一個手抖把粥碗碎成幾瓣兒。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蘇珂忙蹲下身慌亂地收拾着碗的殘骸,卻聽聞殿中傳來一句明顯有了幾分力氣的詢問:“阿珂,是何人來了?”
“是本宮。”楊勇收起臉上的遲疑和不定,換成一副淡然地容顏,手背在身後,走進了殿內。
他知道,若是他誠意來求她,她必然是不屑的,在她心中自己早就成了爲了皇位不擇手段的奴隸,甚至可以爲了討取皇后的歡心,裝成與瓔珞琴瑟和鳴的樣子。
只不過後來與雲昭訓的驚鴻一瞥,讓他的收不住自己的‘真心’,爲了讓別人上位,他的確是可以對她痛下殺手的。
替罪羊只是他們之前的那個孩子,如今輪到她了。
這些都是楊勇不用想都可以知道的,瓔珞的心底裡深沉地絕望和怨恨,見來人是他,瓔珞立刻面上結起了寒霜,冷冷道:“你真是空啊,空到要踏足我這風華殿。”
“瑾兒,你看到我不高興嗎?”他看着輕鬆,卻字字剜上自己心肝,痛斷寸腸。
與其讓她覺得假惺惺地更遭厭惡,不如做出她想象力的惡人姿態,反倒叫自己不內疚一些。
果然她比較受用自己惡的一面。
瓔珞坐在案前沒有起身,她甚至看都沒有看楊勇一眼,不耐煩地吐出兩個字:“何事?”
這一問倒是叫楊勇一時語塞。
他自問平時長袖善舞,能言善辯,到了她跟前卻口舌木訥起來。
“本宮想邀瑾兒一起前往揚州,共赴武林盛會。”他清白的臉上露出挑逗的笑容,目色曖昧地將案前的女子輕輕摟住。
瓔珞掙開他:“你別碰我!”
“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舉動,我都覺得無比的噁心!”瓔珞咬牙切齒地後退道,“太子殿下,這風華殿該換主人就趕緊換,別以爲你不再讓人給我送那毒藥我就會感激涕零地跪謝您的不殺之恩,我元瓔珞,今生今世被你所毀,若有來生,我必定一寸一寸地讓你償還!”
楊勇心口一緊,壓住涌上喉頭的血腥,笑道:“若有來生,我必定不會勞瑾兒費心,我必自行了斷,以解你心頭之恨。只是這一次,武林大會,帝后都會同去,你若是一起去了,母后豈不是更加欣慰,你這太子妃的位子,不也更穩固了嘛。”
“到時候,無論我和別的女子生多少個兒女,你一個都生不出來也無妨,你照樣是你的太子妃。”他慢慢把瓔珞逼到屏風後,瓔珞無路可退,一個踉蹌被他脣上輕輕吻了一下,氣息虛浮間,又道:“你以後也會是我的皇后,無論如何,皇后都是你的,你難道不應該感激我,感激二聖嗎。”
那一吻,卻讓瓔珞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出的不可遮擋的病魘的氣息,她輕推開他,冷笑道:“原來如此,我若是去了,皇后會更喜歡你,你的太子之位纔會更加穩固吧。”
“說到底,若是母后也喜歡雲氏,我早就在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吧!”
楊勇撫過她的額發,目光越發輕佻:“哎,話也不能這麼講,多傷情分。再者說,母后只喜歡你一個,她永遠都不會喜歡雲氏,這不就行了嘛。”
瓔珞再次打掉他的手,偏過頭去:“我不會去的,殿下請回吧。”
早就料到她有此言,楊勇娓娓道:“別急嘛,我話還沒說完呢,這麼着急下逐客令作甚。瑾兒,你可知道這次武林大會,陛下是要選出一個鎮國將軍的。依我估摸着,大抵能贏得那幾位裡,有一位可是你故人的哥哥。”
瓔珞一怔:“你說什麼?”
“你忘記了嗎,我那位弟妹,她有一個哥哥,叫做燭小卿。這個人,你不會沒有聽過吧?”
“緋衣六道,冰瞳燭小卿?”瓔珞當然有所耳聞,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被人間敬畏爲白起再世的殺人魔鬼,竟然會是蕭潁的哥哥。
她曾記得蕭潁多次提起她的哥哥,她自幼替他用草藥沐浴,二人同枕而眠,同案而食,她的這位哥哥,似乎視蕭潁爲事件瑰寶。
雲闔殿上,那一襲緋衣如神明降世,視落日門的那位修羅公主爲齏粉。卻在蕭潁中毒倒地之時,不顧一切地脣口相依,吸走她體內的劇毒。
落日門毒,琉璃醉下,從未有過生者。
江湖上卻沒有此人的死訊,如此地步,令人髮指。
只是她依稀記得,蕭潁提起她哥哥時的眼神,似乎同她看曾經的楊勇時別無二致。她也曾有所懷疑,可是晉王夫婦琴瑟和諧,應該是她會錯了意罷。
“振國將軍,手握十萬雄兵,朝堂江湖人人覬覦,你說,你若是那些江湖人士,會不會一時想做官想瘋了,取了他妹妹的性命來做要挾?”
楊勇邊說邊觀察者瓔珞臉上覆雜的表情。
“不會的……大司……不,潁兒不會有事的,不會的……不會的……”呢喃間,她無助地看着楊勇:“你騙我的,對不對?”
“我若是沒有聽到風聲,怎麼會到你這裡來胡言亂語。你剛纔說,大司命?”隱約記得是這三個字。
瓔珞眼神撲朔:“不,你聽錯了,我方纔怎麼會提到大司命呢……”
難道……楊勇突然想起了什麼,背後滲出星星的冷汗。
“那麼瑾兒,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嗎?”
風華殿外,瓔珞披着一件春衫晚飯後出來散步,卻見一羣下人在那裡手忙腳亂地打掃着地面,心下好奇,便走進詢問。
可爲首的侍女卻是怎麼都不肯讓她過去,說是太子殿下說了,若是讓太子妃看到,她們就不必留在府上了。
瓔珞執拗地要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攤有些發黑的,斑駁、黏稠的液體,星星點點地落在地上,似乎是一朵盛開的晚菊。
“這是什麼。”瓔珞質問道。
腳下的侍女跪了一地,紛紛搖頭說不知道。
“這到底是什麼!”她想起他輕輕吻她時的躲閃和不敢靠近,那落荒而逃的脣角滲出的詭異的顏色,和這裡的顏色有那麼七八分相似!
“娘娘奴婢們真的不知道,請娘娘回去吧,讓太子看到了,我們都會被趕出東宮的!”爲首的侍女哭得梨花帶雨,可瓔珞的心如同絞痛一般的扭曲在一起,她厲聲道:“你們給我讓開!”
侍女們猶疑着散去了,她跪在地上,蘸了一點放在鼻口,瞬間恍然大悟。
晴好晚風下,瓔珞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活該,壞事做盡,活該患上這要命的癆病!
她哭得隱晦,只有蘇珂不敢聲張地站在她身後,待她抽泣完畢後,交代道:“你去同太子說,我考慮好了,會隨他一起去揚州的。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三】
【六道·餓鬼道·外障大殿】
餓鬼道是六道極爲特殊的一道,其間道衆不重殺掠,均爲縱橫書生,以口舌計謀算策暗殺路線、計劃,平日裡都隱晦於市,扮作酒館小倌兒、雜耍藝人、甚至有藝伎伶人,散佈於江湖之中。
楊廣諸多坊間訊息關鎖,也都是藉着餓鬼道打通,雖時間不久,但竟然已經形成一定規模,成生死相依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