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潁的衣裙蕩過一地的落葉,她從九歌懷裡快速地抱過那個孩子,悄聲道:“小娃娃,你是不是住在豐羽村裡?”
“是呀,爺爺讓我來接你們。”小孩躺在她懷着,安靜地撲閃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上不同於方纔那些人的力量。
“你爺爺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爺爺,就是爺爺啊……大家都叫他爺爺……”小孩突然睜大眼睛,邪魅地看了一眼蕭潁,蕭潁只覺得一陣暈眩,耳邊轟隆隆地有人在說話:“我叫後卿啊。”
後卿,好熟悉的名字,蕭潁分明記得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卻再也想不來。
忽然靈臺傳來一陣金屬亮擊之聲,蕭潁清醒過來,只見那懷中的嬰孩又還是‘咯咯’地對着自己笑,便問道:“你是否知道走出這林子的路?”
“當然呀。”小孩從蕭潁懷中蹦出,穩穩地落在地上,一拍胸脯:“爺爺讓我來林子裡接遠到的客人,你們跟我走吧!”
衆人半信半疑地跟上,大家都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腳步淅淅簌簌地踩在分明是春末卻滿地枯黃落葉的杉木林地上。
小孩的腳步越走越快,杉木林似乎聽從他的命令一樣,在衆人毫無知覺之中慢慢散開,漸漸讓出了一條康莊大道,陽光慷慨地抖落光明和溫暖在每個人身上,每個人的瞳孔裡漸漸散去了恐懼。
衆人很快出了林子,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條疏闊的溪流,緣溪走,濃郁的飯菜香味悠悠地飄來,衆人摸着咕嚕嚕作響的肚子,纔想起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村落的入口處的石碑上,用大篆歪歪扭扭地寫着“豐羽村”三個字,又用小楷緊密地拓着“幾年幾月,楚人經此地,聞重明鳥落此處,四十九日不離,其羽皆成烈火,後鳳鳥遂來,雙神鼓風而去。楚人聞之,生敬而居。”
蕭潁仔細瞧了那行小字,衝身邊人笑道:“重明乃是掌管九十億凡世裡性子最烈的冥妖魔三界的生靈的上古神祗,爲何會逗留在人間四十九日不去。書上說它全身烈火,爲大惡大魔大鬼所化,卻行的是大光明大善大智慧之事,你們說神不神奇?”
李淵搖了搖頭,提出了自己在《空桑經》中看到的一段:“這位神祗剛出生時,燃起了六界大火,三萬年後大火方熄滅,那場大火降臨時,燒死了人間一切生靈,所以這位神祗被元神罰了罪,生來帶着罪的重明鳥要行善贖罪,直至羽化。”
九歌插話道:“不管如何,它生下來的時候害死了那麼多人,無論如何行善,都是惡神!”
走在前面的後卿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朝着她狠狠瞪了一眼。
他雖然原形爲嬰孩,也是幾百萬年的老鬼(?這麼稱呼合適嗎……),心思通明如大雷音寺內的蓮花寶鏡。聽後面人議論養大自己的神祗,自然慍怒。
李淵比了個“噓”在脣邊:“九歌姑娘,這裡的人以重明鳥爲尊,我們還是爲客莫要議論了,以免引起村裡人的側目。”
九歌吐了吐舌頭,後卿這纔回過身,繼續帶路。
繞過交錯阡陌,籬下百花,芬芳春色裡,後卿帶着蕭潁一行人來到了一座矮小的茅屋前。這茅屋的架構和蕭潁之前居住的星廬相似,前院一個單屋,後院有三間茅舍,一座臺竈,一間馬棚。
單屋前圍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藥圃,裡面種植着各種藥草,蕭潁雖自幼習醫,這裡面種的,卻一個都不識得。
“爺爺!”隨着後卿清亮的聲音,茅屋內室裡一個老人打了簾子出來,童顏鶴髮,眼角額上堆起的皺紋裡都是溫暖和藹的笑意。
李淵忙前去扶着老人家,這老人看起來起碼有八十歲高齡了,步子雖還穩健,卻也是佝僂了,拄着一根藤木的柺杖,杖頭上以鳳眼爲飾,鳳眼中裹着一顆不知名的晦暗的黃瑛,看不出來具體的年頭。
恰值午飯的時候,從廚房飄來陣陣土家菜的香氣,九歌嚥了口口水,衝老爺爺說道:“老爺爺,您這是做了什麼好吃的呀?聞起來真真是香得緊!”
“小姑娘你這是餓了,聞什麼都香。”老爺爺呵呵地笑了起來,向九歌招手道:“你跟着我一起去廚房端菜吧。我今早見風從東來,便料到會有遠到的客人。所以特地多蒸了些黃米飯,諸位不要嫌棄,一起用一些?”
腹中都唱起了空城計的蕭潁一行人當然恭敬不如從命,大家把茅屋中的八仙台搬到了屋外藥圃之中,零零落落地農家小菜和香噴噴的黃米飯一擺,自然成了一樁田間美事。
老人很是健談,並且無比博學,對於李淵鍾情的佛學、蕭潁精通的卜術都頗有研究,說出的言論居然讓自以爲卜術已經登峰造極的蕭潁自嘆不如,難望其項背。
想不到這山林之中,竟然藏有這樣的高人。蕭潁暗暗想,若是此人能爲她所用,那必然是很大助力。
“老人家,多謝您今日的款待,蕭潁敬您一杯,聊表謝意。”蕭潁隨身都攜帶着酒膏,李淵雖修佛,卻也喜歡晉王府秘製的楊花酒。如此田園風光下,有菜無酒,顯得太掃興,於是蕭潁便取出酒膏,入水成醴,供衆人品嚐。
後卿從小板凳上站起來,嚷嚷着也要喝酒。老人家用筷子蘸了些送進他嘴裡,小孩子嚐了一口,竟然呼呼地就睡去了。
奇怪的是,自從後卿進入了這老屋,身形在蕭潁眼中就變成了四五歲的男孩,與其他人看到的無異。
老人執杯道:“姑娘不必多禮,爾等皆是大富極貴之人,能光臨我窮鄉僻壤黃蘆小屋,乃使小屋蓬蓽生輝。老朽敬姑娘和諸位貴人才是,來來來,大家一起!”
衆人飲罷又談笑了一陣,正準備離開之時,蕭潁突然問道:“老伯,我聽聞你們這裡有個廟堂,很是靈驗,能否帶我前去?”
老人家愣了一下,嘴角扯起一絲玩味的笑容:“你真的要去嗎?”
他的眼神看向她,蕭潁一個徨神,眼前竟然浮過一個白髮紅顏的少年的模樣,再一細看確實剛纔那個老人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心下不安,卻依然決定前去看看。
太極側殿內的氣氛是楊尚希見過的肅然裡頭一份的,用肅然已經不足以形容楊堅那雙鷹眼裡的怒氣了,那簡直就是秋風掃落葉一般的肅殺之氣。
高熲同楊勇默坐在一邊,楊素站在皇帝身後,玩味着皇帝眼神裡複雜的情緒。
“啪!”皇帝把香茶摔了一地,一奏摺紮實地打在楊勇身上:“你不是看着他出京的嗎!爲何他要逗留揚州,不回他那突厥去做他的可汗!”
楊勇聲線緊張地顫抖起來:“兒臣……兒臣……不知……那日兒臣親自送可汗回去,馬車上的通關文牒也是兒臣親自準備的,不知爲何……他會停在揚州數月不去……”
高熲見太子被責備,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陛下忘記了,曾經的揚州沒什麼值得可汗留戀的,可是現在,晉王可是在那裡啊。”
“糊塗東西!”楊堅罵得高熲噗通跪地,“你是在說晉王通突厥意圖不軌嗎!朕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若是他意圖不軌,那天下便沒人再對朕衷心!朕不是劉邦,他不是韓信,你更不是蕭何!別拿你們南蠻的那一套來唬朕!”
高熲當然只是裝作被“嚇得”跪地而已。
他煞費其事地緊了緊臉部的肌肉,勒緊牙關道:“陛下息怒,老臣並非是指晉王勾結吉利謀逆,老臣只是在提醒陛下,吉利淹留不去必有原因,至於原因是什麼,還請陛下明察。”
楊勇卻是紮紮實實地嚇出來一身冷汗,他用袖子掖了掖額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腔裡,幽幽地散出濃郁的血腥味來。
覃翁看着兩位表情不一的樣子,寡淡地同皇帝說道:“陛下,晉王殿下和王妃邀您去揚州賞楊花呢,老奴上回去的時候,花還在爆骨朵,月底的時候,大抵開好了吧。”
皇帝“哦”了一聲,扶着高熲站了起來:“丞相大人,要不要一同前去,看看這揚州的花,是否沾了些突厥的風?”
高熲堆着一臉褶子的笑意:“老臣聽聞屆時江湖正邪又要舉行五年一會盟的武林大會,推選新的武林盟主,陛下可有興趣觀看?”
“當真?”楊堅顯然很有興趣,他遠離江湖多年,想當年在草莽也是一呼百應,入身軍旅後,時時懷念當年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生活,立刻道:“如此甚好,朕記得當時封了武林盟主一個虛職,那這次便讓他來操辦,那人姓什麼來着?”
楊素笑道:“陛下貴人多忘事,那是不古莊的唐肅禮大人,您當時封了一個侯爵與他,他還煞費其事地請您寫了個匾額,如今那匾額還掛在不古莊莊口呢。臣上次遊歷路過,唐莊主熱情地帶臣遊歷一番,也算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