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角發現自己很無聊
我怎麼哭着叫着像個孩子在胡鬧
我該微笑還要有一點驕傲
就算是沒了你了我也不能讓人笑
就算是沒了你了我還可以再尋找
…………
是啊,她想,自己應該保留一點點的驕傲。
所幸,她沒有哭,眼睛也沒有腫。
這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陽光,陰下去了。
一點一點地從樹葉的縫隙裡減少。那些斑駁慢慢地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褐色的圖案,雲彩變換,風月流淌。
這時候,松鼠又是一聲吱呀。
但是,甘甜疲倦得不肯睜開眼睛。
她覺得累了。
人生的每一段旅程,都那麼勞累。
如果有下一個路口,她願意停下來,不要是商紂王,也不是蘇妲己。她希望是一個鳥語花香,渺無人跡的蠻荒之地。在那裡,野獸從未見過人,鹿羣在林間吃草,牛羊成羣結隊的嬉戲,松鼠抱着松果唱歌……天地之間,她希望只有自己一個人。
她想要去的,是這樣一個地方。
腦子裡,就如展開了一幅地圖……
這時候,她渾然不覺,一個陰影,極其憂鬱地站在樹叢裡。他跟了她很久很久了,從逃亡的第一刻起就開始了。
他居高臨下,遙遙地看着她。
距離很遠,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是,他能看到她坐起來又站起來,然後,又疲倦而絕望地癱軟在地上……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痛苦。
就如他嗅到她身上的氣味——別的男人的那股濃郁的氣味。
那讓他恨之入骨的男人的氣味。
但是,這一輩子,它們都將殘留在她的體內,永永遠遠。
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就永遠能夠嗅到。
從未有哪一刻,他如此痛恨自己的鼻子和嗅覺。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很小的時候,他便能區分上百種的草藥和毒藥……憑藉着極其的靈敏,提煉出別的藥劑師,終其一生也不敢奢望達到的高度。
這是一種天分,勤修苦練都得不到的。
他曾經無比的引以爲豪,也因爲這個天分,幫助他的事業上了一個又一個的階梯。
但是,今日,他寧願自己的鼻子壞掉。
寧願自己的嗅覺被毀掉。
只要不嗅到別的男人的氣味,他就可以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
但是,不行。
那味道那麼鮮明。
那是琅邪王的味道。
那麼多年下來,他從未從她身上嗅到這股味道。
但是,這一次,就有了。
就如一朵花,在他面前開放,從花骨朵,到含苞待放……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希望她停留在含苞待放的時候,一直耐心地等着,等他忙完手裡的這一切……等他完成他的宏圖大業……等他達到他的希望之後,纔是最最完美的收穫……
但是,她沒能等那麼久。
這朵花,提早綻放了。
卻是開放在別的男人手裡。
惟其如此,他才怒不可遏。
恨不得一把火,把整個皇宮燒光。
恨不得將琅邪大帝碎屍萬段。
這個該死的傢伙。
他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滔天妒火,憤怒得幾乎要把整個世界都徹底揉碎一般。琅邪王,該死的琅邪王。
所以,竟然不顧後果,單槍匹馬地殺到皇宮,欲取琅邪王狗命。
卻不料,還是被他逃脫。
竟然殺不了琅邪王。
縱然他如何的憤怒,也還記得她的約定:
城西十里處。
城西十里處。
城西十里處……
這個聲音就如一個魔音,一聲聲地鑽入他的腦海裡,鑽入他的胸膛裡,如萬毒鑽心,不停地噬咬和攪動……
而且,她來了。
當他刺殺琅邪王的時候,她沒有現身跟他跑掉,但是,現在,她出來了。牢牢地遵守了約定。
他完全清楚,只要自己走過去,叫她一聲,擁抱她一下,她就會跟自己離去。
還有她的親吻,甜蜜的嘴脣,那種讓人心醉神迷的甜蜜的親吻,是他留藏很久的寵愛……
不然,她就不會孤身一人,來到這裡百般張望了。
出去吧,出去吧,出去拉了她的手一起離開,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然後,二人可以從此在一起,無論是精神上,事業上,她都可能成爲他最好的搭檔。他喜愛她那樣的性子,也更看中她做事情的魄力,就如她悄悄塞在他手心裡面的那一卷極其詳細的戰略分析地形圖。
那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除了感情上糊里糊塗之外,她甚至有着過目不忘的本領,在他打江山的旅途上,她完全可以爲他立下汗馬功勞。
就如當初她替琅邪王做的一樣。
這個女人,他本來說什麼都不該留給琅邪王的,一念之差,才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出去吧,出去吧……
如果不去,這一輩子,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一面了。
他慢慢地挪動了一步。但是,腿腳很麻木很沉重,挪不動,沉甸甸的,就如生根的一顆枯萎掉的老樹。
鼻端,那股可憎的墮落的味道又鑽出來了。
入心入骨。
那是琅邪王的味道。
他就像一頭獵犬,一旦嗅到過某人的味道,終生都不會忘記——更何況,是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別的男人的味道。
甚至,當他現身坤寧宮的時候,當看到她和琅邪王一起躺在地毯上的時候,那樣子,真的太像一對夫妻了。
妒忌的火焰,徹徹底底將他焚燒。
他的雙腿,停了下來。
他無法過去,他過不了內心這一關……
事實上,他這一輩子遇到的女人,好多不是***身,他訓練她們,一如工具,他不在意,從來不是以是否***來評價一個女人的價值……但是,她不同。
甘甜不同。
更不同的是,她不該是琅邪王的女人。
如果換了隨便一個男人,他都能接受,但是,到了琅邪王這裡,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不止是心理上的一種屈辱,而且是一種無法戰勝的狂亂的壓抑和折磨……
本該早就想到這一點,當他把她送到琅邪王身邊的時候,就該想到的,琅邪王這樣的魔鬼,怎麼可能放着一個女人在身邊,從不動她??所有的誓言都是謊言。所有的謊言都是爲了掩飾……
最最重要的是,甘甜,她爲何甘心情願?
她爲何不殺掉琅邪王?
如果她殺了琅邪王,他心底多少會好受一點,可是,她竟然沒有。
在他和琅邪王決鬥的時候,她竟然只是在一邊看着。
他心底這時,才知道模模糊糊的恐懼從何而來:她已經對自己不再全心全意了,她的心思已經慢慢地開始傾斜了,甚至,她連離開的態度都變得模模糊糊,曖昧不清了……
***的女人,心豈能保得住???
在琅邪王身邊,天長日久,而且,他居然立她爲皇后……看樣子,看她在坤寧宮時候的穿戴,看坤寧宮的排場和裝飾……這一切,在在地表明,她是極其受到琅邪王的寵愛的。
對於女人的心思上一道,天下再也沒有男人比夏原吉更加清楚和理解了——像琅邪王這樣的男人,有足夠的本錢讓女人爲他所癡迷。
更何況,他身爲九五之尊。
這天下,還有什麼比得上嫁給一個皇帝,成爲他的正牌皇后更尊貴的事情?況且,這個皇后,還是那麼得寵。
難道她甘甜的心是鐵鑄的??
所以,夏原吉才分外地憋得慌。忽然一拳,重重地砸在身邊的一顆大樹上。鳥雀被驚起,漫天亂飛。
他看到甘甜驀然回頭,看着自己這個方向。但是,還隔着很遠的距離,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位置。
夜露已經降下了。
臉上溼漉漉的。他摸一把頭髮,但覺身上到處都是溼潤。
這時候,他看見她也站起來了。
她低着頭,很長的嘆息一聲。
那一聲嘆息,讓漫天的夕陽都跟着愁楚起來。
許多個這樣的夜晚,他也曾想過,如果能和她一起看着這樣的夕陽……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他忍不住,要衝過去,可是,風吹聲動,樹影婆娑。他終於還是一咬牙關,掉轉頭,飛奔而去……
樹枝悉悉索索,松鼠從這棵樹上跳到另一棵樹上,矮小精悍的猴子卷着尾巴,抱着不知從哪裡偷來的毛桃子,啃一口又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