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跟你走嗎?”
雖然是疑問的句子,夜晨的語氣卻充滿了堅定。
突然一股狂亂的山風凜冽咆哮着衝進了神殿破敗的門,在神殿中四處鼓動翻滾。紛亂嘈雜的聲音在神殿裡四處蔓延。天空神菲尼克斯的神像邊上,神侍的雕像低低地垂着頭,似乎在等待着審判的來臨。
瑪菲恩尼克斯驀然轉過身,一絲笑容從他的臉上綻放開來:“那我們走吧。”
斯卡艾望着兩個人的背影,出神一般地凝視着。
天空神殿的旁邊不遠處,是一片墓園。不知道多久沒有人來過的墓地裡,墓碑上遍佈着青苔。時間磨蝕了碑上的銘文,許多墓碑甚至已經斷裂成兩半,或者更多。墓園的最深處,有一大片空地,上面長滿了一種叫做“風妖精之羽”的植物。空地的邊緣,有一排精緻的墓碑。雖然同樣經歷了不知道幾千年的時光侵蝕,這一排墓碑卻只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而已。這裡是翼人一族歷代族長的埋骨之地,最後一個墓碑上的名字,就是哈娜。
“我也許在不久之後就要埋在這裡了……”瑪菲恩尼克斯輕輕地嘆息着。
這個地方的回憶,也同樣的濃郁,似乎不需要動任何的念頭,回憶就撲面而來。
不是麼,就是在這裡,自己決心離開這個山谷,離開自己的族人、熟悉的家園,走自己的路。並且,數千年沒有回來。
“你的理想是什麼?”年輕的飛思坐在哈娜嶄新的墓碑前,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中間。他的身旁坐着宇崢和理。三個年輕人的周圍,擺着幾個瓶子,那是翼人一族特製的天空神釀——溫和的翼人一族唯一的烈酒。瓶子大部分都已經變成了空的,理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一邊和宇崢爭搶最後的一瓶。
“我的理想麼,”宇崢從理手中奪下酒瓶,大口地灌進嘴裡,喘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很簡單啊……就是,能讓所有的人吃飽。所有的人。”
趁他說話的機會,理搶走了酒瓶,卻沒能成功地把酒灌進嘴裡,而是倒在了地上。爲了不讓他再繼續浪費酒,宇崢搶回了酒瓶。“那你呢?你的理想是什麼?”他反問飛思。
飛思沒有說話。好一會纔回答道:“如果娘能活過來就好了……”
“媽的,真沒出息。”宇崢發現自己也找不到酒瓶的瓶口了,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飛思,還是自己,或者是……酒瓶?
“我還要喝……”理終於完整地說出了一句話。
天邊現出了一線曙光,黑夜就這樣過去了。
瑪菲恩尼克斯輕輕地用手拂去墓碑上的灰塵,冰冷的感覺把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着的夜晨,他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墓碑和他身上的某樣物品發生了共鳴。冥冥之中他清楚地感覺到,這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強烈的屬於風元素特有的青色光芒籠罩了他和墓碑,可是卻沒有任何元素的波動。看見這詭異的景象,瑪菲恩尼克斯心裡一動,他伸手向懷中,拿出了那個東西。果然,青光的來源就是它。
自由之石。
墓碑上,霧氣一般的青色光芒清晰地顯示着一行字跡:X.The Wheel of Fate
看來,儘管自己還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至少自由之石證實了自己所走的路是正確的。他默默地想到。
自由之石的表面上,那一片青光的源頭,逐漸變成了一個青色的“風”的符文。似乎是用什麼尖利的東西刻上去一樣,符文向石頭內深深地凹下去,用手能清楚地感覺到。瑪菲恩尼克斯握着它,似乎在那個冥冥中的一瞬間抓住了什麼,可是又模糊不清。
“我們先去看看谷口的巨巖,你順便和我說說最近冒險者的情況。”
隨着夜晨微微有些憤怒的口氣,瑪菲恩尼克斯逐漸瞭解了雷霆崖最近的情況。
原來,隨着翼人一族的沒落,雷霆山谷越來越荒涼,而人們,也逐漸忘記了翼人一族的存在。最近的幾百年間,由於不斷的以訛傳訛,雷霆山谷被描述成一個荒廢以久的天空神殿遺蹟。本來除了翼人一族才知道的那幾個隱秘的傳送法陣之外,由於沒有任何其它的道路通往山谷中,谷口的巨巖也幫助谷中的翼人們阻擋着冒險者的到來。可是隨着天空神火焰神域的衰弱,火元素的活動越來越狂暴和沒有規律。反覆的火山爆發導致了山谷口的地形變化,最終是巨巖的支離破碎。路口一開,冒險者來得就頻繁多了。還好的是這些冒險者中,並沒有那些心底邪惡的成員存在,神殿的幾位長老也是戰鬥能力強勁。又難打又沒有好處可拿,大部分冒險者就知難而退了。之所以說是大部分,是因爲冒險者中也不乏令人啼笑皆非的傢伙,試圖從幾位長老手上挖出所謂“翼人秘傳的武技和魔法”。對於這樣的人,如果用強硬的態度還趕不走,就收留在神殿中做侍者。喜歡清靜的斯卡艾不得不把這些可憐而虔誠的長老和他們喧鬧無比的“侍者”趕到山谷的西邊,遠離神殿的地方去。
一邊這樣說着,瑪菲恩尼克斯和夜晨來到了谷口的巨巖前。
足有三層樓那麼高的巨巖中間,有一道同樣巨大的裂縫,可以容納兩人並行。裂縫的兩端明顯有人工開鑿過的痕跡,似乎是某種鋒利的武器造成的,應該是率先到來的冒險者所爲。主裂縫的周圍,無數細小的裂縫向巨巖的四面八方延伸過去,使得整個裂縫看起來相當的危險。
“其實,何必把別人都擋在外面呢……”瑪菲恩尼克斯喃喃地說道。他從長袍中伸出手來,在空中寫出幾個魔法符號。
只一瞬間。風元素以比火元素更加狂暴的力量,將巨巖撕成了粉碎。山谷口那條寬敞的古老道路,在命運的巨巖粉碎後,終於又重見天日了。
“老爬蟲黎波第,”瑪菲恩尼克斯的聲音震徹整個山谷口,“你給我滾出來解釋一下!”
風龍王黎波第正在不遠處自己隱蔽的洞窟中數金幣。聽了這句話以後,龍族的驕傲使得它勃然大怒,一時間忘了思考。盛怒的老龍嘶吼着從洞裡飛了出來,正落在瑪菲恩尼克斯面前,龐大的龍軀濺起巨巖的灰渣滿天飛散,不過顯然沒有任何一點灰塵飛向瑪菲恩尼克斯和他身後的夜晨。
“無禮的傢伙,”龍語的怒吼聲從黎波第的嘴裡吐出,“就讓我來教會你,如何對風龍之王黎波第大人保持應有的尊敬吧!”說完,大嘴一張,一連串拗口的音節從它的口中發出,是正宗的龍語。黎波第雖然憤怒,可是還不算太傻。儘管殘存的理智不足以讓它想起眼前的人正是那個著名的吟遊詩人,可是它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強敵,所以它直接拿出了壓箱底的得意魔法:雷之囚籠。
“世間自由的風之元素啊,我以我龍族血脈召喚你,讓你的敵人陷入永恆的囚禁與顫抖之中吧!”
黎波第傻眼了。瑪菲恩尼克斯同樣用龍語吟唱出了這一段魔法咒文,而且,速度要比它還快不少。會龍語的類人生物其實不少,能吟唱雷之囚籠也不至於引起黎波第的震撼。可是吟唱得比“老爬蟲”還要快,那就可怕極了。黎波第是什麼?是四千多歲的風龍之王,風龍一族最強者。它對於風元素類的法術掌握程度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可是偏偏眼前的這個傢伙吟唱龍語比它還快,發現了這一點的黎波第立即就收起了憤怒的情緒,轉而代以滿心的恐懼。
恐懼歸恐懼,黎波第把心一橫:拼了!雖然比瑪菲恩尼克斯晚了一點點,黎波第畢竟還是完成了這個魔法。它現在只有祈禱自己着一身厚重的龍鱗能擋得住自己的得意魔法了,這是它唯一的勝利機會。
可是雷之囚籠狂暴的風元素在瑪菲恩尼克斯周圍詭異地消散了,沒有發揮任何的效果。他身上慌忙間張開的三重風元素結界再明顯不過地表示這樣的結局是他始料未及的。相反的,他所釋放的雷之囚籠籠罩了黎波第所在的位置,“轟隆隆”一陣魔法的轟鳴之後,狼狽不堪的黎波第慘然地站在原地,龍鱗上片片開裂,幾處嚴重的地方甚至流下黃金色的龍血來。
又是自由之石。它脫離了瑪菲恩尼克斯的掌控,靜靜地漂浮在空中。黎波第張大了嘴望向自由之石,很是費力地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
“風……風之紋章!你是……”
“風之紋章?這是它的名字?你對它知道多少?”瑪菲恩尼克斯本能地捕捉到一連串的問題。顯然,黎波第不具有拒絕回答的權利。
黎波第此時正在拼命地回憶眼前這個青袍男子的身份。忽然,他靈光一閃,一個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溫特。
溫特身邊的那個年輕人,他的名字是什麼來着?
“我年輕的徒弟啊,”溫特寬厚的語聲曾經就在這個谷口響起,“這隻爬蟲會負責你們族人的安全,這樣可以了吧?”
而那個時候,年輕的瑪菲恩尼克斯低垂着頭,站在溫特的身邊,靈動、充滿活力的眼睛不時地瞟向黎波第這個“龐然大物”。
“飛思是吧,”想起溫特,黎波第的心裡充滿了感激,連帶着對瑪菲恩尼克斯的態度,也從傲慢變成了長輩對晚輩的寬厚——其實他就算是想苛刻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想不到當年的年輕翼人小子,已經變得這樣強啦……落雪那小丫頭也早就超過我這個大叔了吧?”
瑪菲恩尼克斯顯然也想起了恩師溫特,對眼前的老爬蟲也用上了尊敬的語氣:“黎波第大叔,您剛纔說到風之紋章,那究竟是什麼?”
“那個可以算是你師父溫特的東西。”黎波第頓了頓,似乎是在整理思路。然後它又自顧自地接着說了下去。“在迪曼司緊緊追着菲尼克斯殿下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月神艾露恩和平衡之神巴倫斯就不約而同地站在了中立的立場上,卻不是想辦法調和兩個人之間的戰爭。”說到這裡,老龍似乎被自己無意間說出來的話嚇到了,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那時迪曼司有黑暗四天王助陣,菲尼克斯殿下處於劣勢。爲了抗衡黑暗四天王,殿下收服了六位元素之王,並在他們的每個人身邊派去自己的親信使節,那就是六個元素守護使。這樣,除了天空神域和太陽神域,菲尼克斯殿下又獲得了元素神域,擁有了能和迪曼司正面對抗的能力。殿下製作了六個紋章以紀念這件事情,風之紋章就是其中一個。”
“那……”瑪菲恩尼克斯還沒說完,黎波第就知道了他想要問什麼:“風之紋章象徵了殿下對風元素神域的絕對掌控,具有能夠抵消一切風元素的能力。據說它是以無風之地的大地之石爲原料的。這些是我從你師父溫特那裡偶然聽來的,我最後一次看到風之紋章就是在他手上。”
雖然還有許多問題想問,可是老龍顯然只知道這麼多。瑪菲恩尼克斯放棄了繼續詢問風之紋章的問題。
“黎波第,”既不是“大叔”也不是“老爬蟲”,瑪菲恩尼克斯的語氣似乎有些嚴肅,“那爲什麼巨巖破碎以後,你會放任冒險者進入山谷,打擾我們族人的生活?”
“怪不得那麼氣勢洶洶的啊,”黎波第恍然大悟一般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其實,何必把別人都擋在外面呢……”
瑪菲恩尼克斯一愣,沉默了一下,才輕輕地笑了起來。
老龍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難道保護就是要把你們全部的族人都永遠地禁錮在這荒涼的山谷之中麼?如果我的職責是這樣的話,那麼爲什麼天空之神菲尼克斯殿下會降下神諭,讓你們這些年輕的翼人離開山谷?”
瑪菲恩尼克斯沒有說話,夜晨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終究沒有開口。